第 2 章

    第二日清晨,雪禾醒来听到书房传来桦儿郎朗的读书声,心忽然就踏实了。

    看来她是真重生了,而不是大梦一场。

    穿衣,下床,推开窗,外面天雾蒙蒙的,乌云又低又厚,和前世一样。

    不出意外,三日后初冬的第一场雪,将会出现“雷打雪”的异象。

    民间一直有言“下雪打雷,坟谷成堆”,这是灾年的象征。

    雪禾静静看天,陷入沉思。

    对面小厨房,闻露端着一盆热水出来,看到窗内的姑娘,肤白若雪,朱口黛眉,极美的长相,尤其那双桃花水眸,眼周薄薄的皮肤透着一圈红,眼内波光盈盈如清泉,看一眼就能记到心口。

    她家姑娘可真好看,即便她是女子,即便她日日看,还是看不够的感觉。

    “姑娘起床了?”

    雪禾回神,看见闻露走过来,应了一声,过去替她掀开门帘。

    就着闻露端过来的热水洗漱完,雪禾去叫桦儿一起用早膳,小少年风儿一样从屋子里跑出来,脆声声的叫了一声“姐姐”,就牵起了她的手。

    雪禾反手将那软软的小手紧紧握在掌心,一起走进饭堂。

    用完膳,雪禾带着桦儿在院子里遛食,她看了看紧闭的大门,对门房道,“把大门打开。”

    门房的小太监以为自己听错了,雪禾又说了一遍才犹豫着拉开门。

    听闻此事,大宫女闻露和云霜忙丢下手里的活,跑到雪禾身边。

    闻露探头朝外四下看看,压着嗓子道,“姑娘,咱还是把门关了吧,人言可畏呀。”

    她昨晚在院外等姑娘的半个时辰,就听到不少人换着花样的诋毁贵妃和小殿下,什么妖妃,余孽,祸害,甚至还波及到姑娘,说她跟贵妃一样是狐媚子长相,赖在宫里肯定是别有居心。

    门一开,那些不堪入耳的流言不就全进来了么?

    雪禾轻轻一笑,“流言蜚语么,若不在乎,也就不痛也不痒,只有太在乎了,才会变成伤人的刀子。”

    上一世她“勾引”皇帝后,无数不堪入耳的谩骂暴风一样袭来,她后悔,自责,内疚,羞愧,每日承受心里的煎熬,很快就伤了身子,以至于听到桦儿的噩耗后,再也支撑不住,吐血身亡。

    勾引皇帝根本就是她被人陷害,为什么还跟别人一起惩罚自己?

    现在亦是如此,有人想用谣言伤害桦儿,他们不能再躲起来独自忧伤,“如果再坐以待毙,桦儿可能连命都不保。”

    闻露沉默,云霜则不愿相信,愤慨道,“小殿下自出生起就在六安苑,从没害过任何人,他们有什么证据说他祸国?”

    雪禾面色一沉,“想捏造证据还不简单,左右桦儿没有靠山。”

    前世,“雷打雪”过后,钦天监的春虚道长把这种天灾说成是“妖妃余孽祸国”的征兆,举国哗然,上至朝廷下至百姓,异口同声要求处置桦儿,当时如果有人替桦儿说句公道话,他又岂会被发配边关?

    所以昨夜重生后,雪禾去了摘星阁一趟,将手里的食屉送给了春虚道长。

    他如果吃了食屉里的点心,三四天后才能爬起来,正好错过开坛祈天仪式,没有他的胡说八道,桦儿就安全了。

    不过桦儿只是暂时安全,只要幕后之人在,倒下一个春虚道长,还有别人。

    云霜恨的跺脚,“难道就没有人帮小殿下了么?陛下呢,如果真走到绝路,陛下会见死不救么?小殿下毕竟是他的亲弟弟啊。”

    雪禾淡淡一笑,声音微凉,“他会见死不救。”

    “可...”云霜还要说什么,被闻露一把拉住了胳膊,小声道,“咱们的事,别指望陛下了。”

    云霜立刻噤声,眸中闪过一丝恐慌,难道说陛下还在因当年退婚的事怨恨姑娘?

    *

    午膳后,雪禾换了一件窄袖胡服,在头上包上一块纱巾,穿上硬底布鞋,去了后院。

    闻露正在哄桦儿午睡,见状,跟他商量,“殿下自己睡觉,奴婢去后院帮姑娘干活好不好?”

    桦儿立马闭上眼睛,“桦儿已经睡着了,姑姑快出去吧。”

    闻露噗嗤笑了一声,给小殿下掖好被子,去了后院。

    与冬季的凋零萧瑟不同,六安苑后院生机依然,一畦畦青蔬翠色欲滴,老枣树上还吊着最后一批冬枣。

    八皇子因出身不被宫里待见,分的六安苑小且偏僻,内侍监还常常克扣份例,按常理来说食物供应合该不足,可雪禾愣是凭着一双巧手,让后院应有尽有,春种冬藏,一年四季都不缺吃的。

    她还发明了暖棚,外面即便冰天雪地,六安苑依然有新鲜的青蔬。

    雪禾待院里的下人极好,到了冬天,他们吃的比外面贵人都精贵呢。

    闻露帮着雪禾忙碌一番,摘了满满两大筐各色新鲜蔬菜,和一篮子油亮的冬枣,雪禾将其中最好的拣出来,另装到两个精致的小篮子里。

    闻露好奇,“姑娘这是打算送人?”

    雪禾点头,“前几日桦儿开蒙,黎太后让女史送来不少经书和笔墨,我去谢恩。”

    黎太后也是雪禾的姑母。

    当年黎家风光,一门两个皇妃,分别是贵妃和德妃。

    谁都没想到,倍受荣宠的贵妃以“妖妃”之名被刺死,而一直默默无闻的德妃不但没受牵连,还晋升成皇后,最后成了太后。

    雪禾和太后一直不算亲厚,这五年也没联系,不过好歹都是黎家人,怎么也比别人强吧。

    闻露:“姑娘想的周到。”若能从此和黎太后走近,小殿下也算有靠山了。

    雪禾又提前另一篮道,“这个送给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吃斋念佛,可没有比这冬天的青蔬更好的吃食了。

    闻露不由感慨,姑娘变化真大,不仅开始跟太后走动,连太皇太后那都开始铺路了。

    午后,云霜去太皇太后宫里,雪禾则和闻露朝康仁宫走,刚转了个弯,正碰上四公主萧见姝。

    “雪禾?”萧见姝猛然停下脚步,瞪大眼睛仔细分辨,“雪禾,真的是你么?”

    小时候,宫里的皇子公主喊萧见姝母亲爬床宫女,不和她玩,而雪禾这个外姓女也有同样的遭遇,因着同病相怜,她经常找雪禾玩。

    后来雪禾闭门谢客,她还去六安苑寻过几次,雪禾执意不见才作罢。

    本以为雪禾要躲一辈子,没料到会在这里见面。

    雪禾也觉得巧,笑着同她问安,“四公主近来可好?”

    萧见姝说了声“好”,忽而向前走了两步,把嘴凑到雪禾耳边问,“你是不是听说五妹妹的事才来的?”

    雪禾微微吃惊,“五公主出什么事了?”

    五公主是黎太后的亲女儿,论起来雪禾还要叫一声表姐,只是五公主不待见她。

    萧见姝也不知具体原因,“听太上皇说,五妹妹都哭一夜了。”

    哭了一夜?雪禾想不出宫里谁敢给五公主这么大的委屈,她是大庸唯一的嫡公主,不但有太上皇和太后宠着,就连萧景衍也最疼爱这个妹妹。

    雪禾压下心中的疑问,温声道,“这么说四公主是去看五公主的?我正要给太后送菜,可以同你一道。”

    “送菜?”萧见姝看一眼闻露手上被厚褥蒙住的菜篮,忽而摇头,“我劝你,今天还是别去寿康宫了。”

    雪禾疑惑,“为什么?”

    萧见姝脸凑到她跟前,小声道,“皇兄今日也去看五妹妹。”

    不怪萧见姝阻拦,当年雪禾主动退婚后,皇兄简直疯了,竟不顾废太子的身份,带兵围剿皇宫。

    外面都说陛下登基是太上皇主动退位让贤,只有他们几个皇子公主知道,太上皇退位是被皇兄逼的。

    对此,萧见姝并不觉得惋惜,甚至有大快人心之感,太上皇沉溺声色,荒淫无度,好好的一个盛世王朝败在他手中,皇兄正好与之相反,勤政善战,不近女色,他提前登基是百姓之福。

    只是,皇兄做事一向隐忍且有耐心,刚被褫夺了太子之位就起兵造反这件事,怎么看都有点草率了。

    萧见姝总觉得,皇兄如此反常,就是被雪禾气的,气到失去理智,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也要造反登基,洗刷屈辱。

    幸亏雪禾聪明,还知道带着八弟躲起来。

    登基后的这五年,皇兄又是忙着领兵打仗,又是忙着收拾太上皇留下来的烂摊子,无暇顾忌旁的。

    所谓眼不见为净,他看不见雪禾还好,一旦遇上,皇兄想起旧事,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

    反正自从退婚后,皇兄整个人都变得难以捉摸了。

    雪禾最好不要和他见面。

    雪禾怔了片刻,轻声道,“谢谢公主提醒,不过这篮子里的菜,明日送就不新鲜了。”

    听到会碰见萧景衍,她下意识也是想逃,可是想想,她能躲到哪里?

    这毕竟是他的皇宫。

    在心里,她自然比谁都想消失在他的面前,永远不要再跟他有任何牵扯,可是不行,她还有桦儿,不安顿好他,她无法走的心无挂碍。

    萧见姝以为她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加重语气,“你是不知道,当年退婚对皇兄打击真的很大,他简直像换了一个人,就连,就连父皇都得给他让位了。”

    为了说服雪禾,她就差直接说:皇兄逼宫,都是因为你。

    雪禾眯了眯眼睛,微微叹了口气,“可是我也不能因为同他退过婚,就永远不出门见人,不出门生活了。”

    想想六安苑的那个小院子,萧见姝沉默,犹豫片刻才道,“好吧,那我们一起去康仁宫。”

    两人并肩正往前走着,突然一架明华丽的撵车从侧面的宫道直拐过来,轿顶上垂落下来的明黄色排穗几乎擦着雪禾的肩膀。

    萧见姝低呼一声,“皇兄!”

    御撵应声在雪禾面前停下,大太监钱忠拉开轿帘,露出天子侧颜,笔直的面部线条,矜贵且高远。

    雪禾突然就想到五年前,她退回赐婚圣旨时,男人眼中瞬间迸发出的震惊,因太用力甚至红了眼眶。他下颌线比现在还直,绷到微微抽搐,仿佛不敢相信,她会退婚,她凭什么退婚?

    至于后来他控制朝臣,逼太上皇退位,萧见姝说是因为她,她是不信的。

    他这个人生来就带着帝王之相,能量强大,拥护者众多,就算他不反,身边的人也会逼他反,与她则没有太多关系。

    雪禾思绪跑神间,胳膊突然一沉,就见萧见姝已经拉着她一起屈膝,向天子行礼。

    萧景衍转脸,目光正落在萧见姝身上,而旁边袅袅娜娜的身姿,不过是余光里的一道虚影。

    “什么事?”萧景衍开口,淡淡语气自带一股久处高位的威严。

    “啊...嗯...嗯...”萧见姝是宫里最不起眼的公主,不擅长同这个高高在上的兄长说话,刚才只是下意识喊了一声,没想到辇车会停,“没...没什么事,臣妹就是许久未见皇兄,一激动喊了出来。”

    萧景衍对这个皇妹印象不深,见她低着头,一副做错了事的样子,而站在她旁边的那个人,一改昨夜见他的慌张,水紫长裙,烟粉披风,油亮秀发松松挽着,披在后腰,微垂了头,背却挺的笔直,理所当然的就好像——

    无论她做了什么,都不用负责。

    萧景衍目光变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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