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今日乌云低密,空气又湿又冷,萧见姝和雪禾说这一阵子话,鼻头已经冻红,这会子看到皇兄冰冷的眼神,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显得可怜兮兮。

    萧景衍将波动的心绪捋平,难得生了些怜悯之心,问萧见姝,“去康仁宫?”

    萧见姝点头,“是的,皇兄,雪禾也一起去。”

    萧景衍仿佛没听见她后半句话,转回脸,对随车太监钱忠道,“外面天冷,扶公主上车。”

    钱忠走过去,伸出小臂,“公主请。”

    萧见姝瞪着眼睛,看看雪禾,又看看皇兄,“那...那雪禾呢?”

    萧景衍声音冷冷,“朕不习惯太挤。”

    皇帝的辇车轩阔,再多两个人都不挤,更何况雪禾身条纤细,萧景衍分明就是故意的。

    萧见姝无奈的看着雪禾。

    雪禾倒也没见生气,还温声劝她,“公主快上车吧,我不怕冷。”

    萧见姝上车,在皇兄的侧面坐下,本想在窗口同雪禾告个别,皇兄却已抬手挑掉支窗,车窗唰的一声合上,雪禾那张比芙蓉花还娇艳的脸消失在视线中。

    车厢内空气凝重,皇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整个人却隐隐透着沉郁。

    萧见姝突然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看着辇车绝尘而去,雪禾缓缓舒了一口气,站在原地怔了会,才抬脚慢慢往前走。

    闻露跟在后面,快被气炸了,她家姑娘可不像那些弱不经风的公主小姐,吃不得苦受不得冻,姑娘身体好,才不稀罕什么马车牛车,哼!

    可看看姑娘单薄的背影,她又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突然就想起姑娘在东宫读书的时光。

    当时陛下还是太子,贵妃娘娘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姑娘进东宫读书,可是姑娘进宫不久,性子还欢脱着呢,哪里坐得住听太傅们讲那些复杂文章,每每考核被打了手心,古板的小太子总是一边拧眉给她补课,一边嘲笑,“黎雪禾,你怎么那么笨!”

    姑娘就耍赖趴在书案上,理直气壮道,“我笨,太子殿下聪明就行了呀,将来你把大庸治理好,我就跟着享福。”

    “你想得美。”小太子声音冷淡。

    闻露眼眶一热,当时太子的声音虽冷,目光却柔和,没想到数年之后,他们关系会变成这样。

    *

    雪禾比皇帝和四公主晚了一炷香的时间到康仁宫,宫人带她去偏殿等太后。

    闻露闷闷,“姑娘是太后的亲侄女,有那么见不得人么?”

    雪禾安然坐下,似乎早有心里准备,“你快把篮子放下,也过来坐会。”

    太后应该是有意让她避开萧景衍。

    当年得知她赐婚太子后,太后冲进凤藻宫,指着贵妃的鼻子,“黎家出你一个媚君惑主的不够,还要再出一个?”

    后来贵妃去世,她和萧景衍退婚,太后对她的态度才有所缓和。

    如今萧景衍登基,太后执掌后宫,为了不让她走贵妃老路,防备只会更严。

    闻露闻言,放下菜篮子,和姑娘坐在一起。

    二人枯坐了半个时辰,闻露探头朝窗外看看,“太后是不是把我们忘记了?”

    闻露丧气,看来巴结太后这条路,也不好走。

    雪禾本就没打算巴结太后,她今日来康仁宫是想确认一件事,于是从袖中掏出一个钱袋递给闻露,道,“你去把这个送给郑女史,就说感谢她给八皇子送的那些书,八皇子很喜欢读。”

    闻露疑惑,“那些书小殿下都不喜欢呀,奶娘还差点拿去烧火。”

    雪禾把钱袋塞她手里,“你先按我说的做,回去再给你细说。”

    闻露不再多说,拿着钱袋就出门了。

    谁知她刚走到殿外不久,就返了回来,把钱袋又还给雪禾,“不用去了,门外的宫女说,郑女史昨天回乡探亲了。”

    雪禾蹙眉,“这探亲可真突然。”

    闻露附和,“是啊,昨个她还说咱们小厨房的点心好吃,回去后又来一趟跟厨娘学了半天呢,怎么看都不像就要回家探亲的人。”

    雪禾蹙眉。

    又枯坐了会,门外才来人道,“太后请雪禾姑娘过去。”

    雪禾起身,跟着来到正殿。

    正殿里,除了太后,还有萧见姝,更意外的是萧景衍也在,他斜倚在椅侧的垫子上,一手支头,一手慢慢摩挲桌上的瓷杯,闲散的样子同旁边正襟危坐的太后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雪禾轻轻的走过去,先给太后施礼,姑侄俩多年不见,太后却板着脸,一副要问罪的样子。

    她面不改色,又挪步到萧景衍面前,轻轻福身,他漫不经心的道了句,“平身。”

    雪禾起身,空气变得凝重。

    她被安排坐在萧见姝旁边,萧见姝显然被什么事情吓住了,小脸惨白,余光稍了一下雪禾,都不敢和她对眼。

    雪禾没被她影响。

    也终于理解为何有人情愿穷尽毕生财富,都想重活一次。

    上辈子因着处境,她在宫中谨小慎微,旁人的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她都能揣度半天,重生归来,已经不在意别人的态度。

    坐定后,她命闻露把菜篮献上来,棉被揭开的一刹那,一屋子的宫人都瞪亮了眼睛,从来没在冬天见过如此鲜嫩的青蔬。

    黎太后却懒得看,半眯的眼睛始终落在雪禾身上,“这是以后都打算出门了?”

    雪禾柔声道,“回太后,以前桦儿年龄小,在院子里玩方便照看,如今长大,小小的院子已经拘不住他。”

    黎太后才不信她这冠冕堂皇的理由,脸色一沉,语气中带着质询,“你许久没出门,这刚出来,是不是第一个来见哀家?”

    闻露心里一咯噔,不安的看向雪禾。

    当着陛下的面,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回答“是”则欺君了,回答“不是”,那她昨晚私见陛下的事就要暴露。

    黎太后目光如炬,死死盯着雪禾,就连一直淡漠的萧景衍都把视线调过来,像是等着听她怎么回答。

    雪禾浅浅一笑,温顺道,“昨晚也出去了一趟,路上还遇见春虚道长。”

    闻露没想到姑娘这么机灵,在这么大的压力下还能避重就轻,她悬着的心放松下来。

    萧景衍目光却是一定。

    突听黎太后厉声道,“果然是你!”

    殿内的人都骇了一跳,惊恐的瞪大眼睛,不知道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雪禾也像是被吓到了,愣了一下才缓缓道,“太后娘娘此言何意?”

    萧见姝拉拉她的袖子,转过脸来对着她的耳朵小声道,“春虚道长昨晚不知在哪中了春.药,来康仁宫后药性发作,正好五公主在旁边,他就...有禽兽之举,十几个护卫都拉不住。”

    说完萧见姝脸色更白了。

    雪禾听完,赶紧转向太后,清水娇眼周围一圈自然薄红,看起来颇为无辜,“太后怀疑春虚道长中毒和我有关?”

    黎太后紧咬着牙,雪禾这楚楚动容的模样让她想到自己那贵妃妹妹,人间尤物,媚骨天成,毫不费力就勾走了太上皇的心,从此六宫粉黛都成了褪色的花。

    贵妃走后,后宫好不容易安静了,没想到五年没见,雪禾这丫头竟出落的如此标致,尤其那双水盈盈的勾魂眼,简直比贵妃还略胜三分。

    黎太后朝皇帝瞥了眼,悬着的心落了一半,他不仅对这边的动静无动于衷,淡淡神色中似乎还生出了一丝不耐。

    皇帝果然跟太上皇不同,心智坚毅,不会为美色所惑。

    黎太后心里有了底,不再咄咄逼人,缓声道,“今天审问道长的时候,他迷迷糊糊说了好几声点心,你昨夜出门不是也提了一食屉点心么?”

    雪禾心里冷笑,她的这位姑母到底是露馅了,不仅早就知道她昨夜出门,还知道她带了点心,再结合无故消失的郑女史,想来点心下毒的事和康仁宫拖不了关系。

    只是没想到最后吃亏的是她亲生女儿,这才气急败坏的审人吧。

    雪禾不卑不亢,“太后可有人证?”

    闻言萧景衍慢慢抬眼,睇过来,雪禾同他视线在空中轻轻一碰,忙偏到一旁。

    这才意识到,太后的人证不会是他吧?

    还好太后没有提皇帝,而是不动声色的朝身后瞄了一眼,接着吕嬷嬷走上前,“老奴昨夜亲眼看到姑娘提着一个食屉出门,难道你还想否认不成?”

    见人证出现,萧见姝轻轻的“啊”了一声,闻露的心则揪起。

    雪禾顶着所有人的目光,平平静静道,“确有此事,我不否认。”

    吕嬷嬷悄悄和太后对视一眼,神情颇得意。

    雪禾接着解释:“昨晚道长确实找我讨了两块点心吃,那点心是六安苑小厨房做的,很多人都吃了,就连太后派去送书的郑女史也吃了,吃完意犹未尽,临近午后又来一趟。”

    今日雪禾来康仁宫正撞上皇帝在,黎太后本打算好好为女儿讨回公道,可一听到郑女史三个字,陡然从愤恨中回过神来,一直铁青的脸挤出些许笑意,“哀家真是老糊涂了,凭一点蛛丝马迹就能被下人挑唆,来人,把吕嬷嬷压下去。”

    而后又冲萧景衍尴尬道,“哀家被骊儿闹得简直草木皆兵,让陛下看笑话了。”

    萧景衍看起来好像并不在意,“这是你们黎家自己的事,与外人无关。”

    萧见姝同情的看了一眼雪禾,皇兄对她可真是冷漠。

    雪禾轻轻垂了垂睫。

    见皇帝置之度外,黎太后心里一松,对雪禾亲切道,“今日让你受委屈了,你可别怪哀家。”

    太后想大事化小,雪禾也没必要深究下去,郑女史回乡生死未知,她没证据,与其贸然行事,倒不如装糊涂,免得打草惊蛇,让他们对自己有了戒心。

    更何况这件事吃亏的是她康仁宫。

    她面上毫不介意的一笑,“太后爱子深切,雪禾岂会不理解。”

    雪禾识大体,更衬得太后行为唐突,外加上皇帝刚才指出她们都是黎家人,太后不得不演一出姑侄情深。

    又是夸雪禾送青蔬有心,又是命人开库房,拿出两张上好的白狐皮,四匹新进贡的云锦,六对和田籽料玉杯,八只龙凤金簪送给雪禾。

    雪禾领赏谢恩,而后告辞。

    太后赔了夫人又折兵,看着雪禾潇洒离去的背影,心窝子直疼,可又不敢表现出来,含笑对萧景衍道,“骊儿的事让陛下操心了。”

    萧景衍语气淡淡,“朕和公主是一家人,出了事理应同心同力。”

    想到自己当年是怎么上位的,黎太后脸上火辣辣的疼,强撑着笑道,“陛下能这样想,是骊儿的福气。”

    “不过...”萧景衍气息沉了沉,“道士干政乃前朝余孽,还望太后少和他们来往。”

    前朝宫里养了很多道士,萧景衍登基后几乎全撵走了,顾及太上皇的面子才留了春虚道长他们几人。

    闻言黎太后心里一慌,“谢皇帝提醒,哀家最近夜里总做噩梦,这才请道长来房里看看,别是有什么脏东西,倒是欠考虑了。”

    萧景衍轻描淡写道,“接近年尾,后宫事多,太后应该是累着了,朕后面会同太皇太后商议,看有没有人能替太后分担。”

    黎太后脸色一白,皇帝这是要分她的权?

    自己好不容易才熬到这个位置,本想着萧景衍没皇后她就会永远是这后宫之主,这下可如何是好?

    等皇帝走后,她伸手掀翻雪禾送的一篮子青蔬,气的嘴唇直哆嗦,“怎么她一出门,好好的事情全部乱套了!祸害!跟她那个小姑母一样,都是祸害!”

    *

    萧景衍走出康仁宫时,外面已经暗下来,他撇开下人,想一个人走走。

    反剪双手,信步走在宫道的石板路上,两旁廊檐下昏黄的灯笼,如浮光般在夜色里跃动。

    深呼一口气,湿冷的空气划过胸腔,沉沉的坠到心底。

    今日的事,他虽不相信毒是她下的,但仍有诸多疑点。

    他昨夜遇到她的时候,那个食屉被她紧紧抱在怀里,唯恐他碰到了般。

    她一向善于隐藏自己的心思,如果心里没鬼,何以惊惶成那个样子?

    如果有鬼,那屉点心,她原本打算给谁?

    萧景衍掉转脚尖,朝摘星阁走去,幸运的话,那个食屉应该还在道长的住处,他要看看,她到底在耍什么花招。

    来到摘星阁,推开门,脚刚跨过门槛,黑暗中看到一个熟悉的窈窕身影。

    “黎雪禾!”萧景衍声音森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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