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宝

    林禅拽下额上覆帕,萧烈离去良久,她却还是此前睡姿。

    她逼着自己睡着了。

    在那样的处境中,浅眠无疑是最为自然的应对。

    林禅将圈抱自己的臂膀想象成一床厚重棉被,虽裹得紧,却不会闷死她。随后慢慢放空、弱化直至忽视“她被一陌生男人抱在怀中”的事实。

    当然,她时刻留有一线清明,萧烈一离开,她即醒来。

    揭开薄被,林禅一身湿汗地躺着,她蹙眉揉额,甚至开始思考假扮江绾一事于最终目的而言,是否必要?

    随后她想起那张留在斗篷帽内的字条。

    看笔迹确为她亲手所写,然而因其中数月之差,即使明知是自己所留,林禅也会生出一种莫名的不真实。毕竟,数月后的她已知这期间有关事情的发生及结果,而此刻的她则正在经历……

    自己真的会留下这样一张字条吗?

    林禅心下茫然,一时难以辨清。

    且到此时,她仍不清楚孟浮周要她冒充江绾接近萧烈的真实目的。她曾几次问及,对方总是回以一笑,以一句“自有安排”打发。

    他们一切自有安排,那她自己可得万分小心了,她可不认为安庆侯义子会比孟霍二人好应对。

    思及此人,林禅越发头痛。

    依照之前听闻,已知江绾与萧烈关系暧昧,但他二人究竟到了哪一步?

    林禅曾就此隐晦问过阿轻,对方只面色平静地摇首。

    林禅不解。这摇头之意是不知?还是不曾?此事涉及他人私密,但事关自身,她须得追问清楚才行。为免再得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林禅先是轻声重复一遍所问,随后举起左手,神色认真地看着阿轻:“你不知?”

    接举右手,“还是他们不曾?”

    她之所以问,是笃定阿轻知情。阿轻与江绾仅是表面主仆,实际上她们都是孟浮周的人,甚至与孟浮周也很可能有过恩怨牵扯。

    最后阿轻指向林禅右手。

    当时她还松一口气。认为只要事情未到那一步,旁的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可真真切切地碰上萧烈……

    林禅才知,她高估了自己。

    今夜这般的耳语亲昵,天知道她历经了怎样的情绪挣扎,才压下内心的怒意与抵抗。

    帐中残留几分烦乱气息,林禅忽感憋闷,撩开床纱,小臂探出去,肘弯抵纱透气。目光烦懒转处,瞥见窗子一角,随之想到或许天亮以后她便要开始应付萧烈,要常与他待在一起,甚至同处一榻……

    有那么一刻,林禅想跳窗离开!

    然而夜色清尽,晨光熹微,白日光影,余晖西沉……

    她还处于原地。

    房门轻响。林禅起身,注视阿轻走近。二人目光相接,林禅看她手语,无波无澜地点头,随后披衣下榻。

    她知阿轻昨夜为何未留,他们也知昨夜萧烈会来。

    一番“妆”饰,二人出房间,下楼,踏出客栈。

    林禅抬首望天,夜色初上。她深吸一气,踏上待侯一旁的马车,阿轻跟后。

    车轮碾道,穿行于晚风人声。林禅端坐厢内,隔窗侧听长街烟火。

    她总是想得多的,多年为婢生活,使她养成小心谨慎的性子。怕出错,怕生是非,怕因此招致的一切事端。

    即使后来服侍小姐,日子好过许多,她也时刻不忘揣着这份小心。有些东西渗骨已深,非去骨不能除。府中生存如此,除不除的,她不多在意,可眼下所面对的是从前岁月中绝料想不到的困境。奇特,不同寻常,非亲历不能信。

    因此,谨慎行事而外,她还需要更多的东西,需要一些改变。

    马车外三两孩童嬉闹着掠窗跑过。林禅无意中转眸,发觉阿轻正盯着她,神情欲言又止。她遂以手势询问,无奈阿轻摇首,见状,她不再多问,以阿轻性子,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追问也无用。

    马车慢慢驶过大街,人声渐远,四下一静,林禅的思绪不可免地牵入旧梦……

    入府前的往事久远,远到她几已忘记;往事也可历历在目,一个梦便会让她想起全部。

    不过残梦而已,林禅浅笑摇首。

    那些发生,早已不是她的梦魇。

    倏地,一声惨叫划破车壁!

    林禅一瞬惊耳回神,侧身窥听车外动静。惨叫声后,马车也紧跟停下。

    “江姑娘。”

    车外响起一道温润嗓音,聊抚人心,“义父让您在此处等候。”

    林禅一个“好”字还未出口,却见阿轻先一步撩帘出去。她立刻明了,起身弯腰,由阿轻扶着下了马车。车外,林禅一眼瞥见一旁立着的少年,对方低眸颔首。

    这时,又听得一些动静,像人痛苦时的闷喊。林禅循声转望,盯住一巷,她面上沉静如水,不露喜怒,然其内心却几番思忖。直面萧烈及他身边人时,林禅很难不担心自己揣测下的江绾言行与真正的江绾多有不符。

    未多思量,她豁出去,提步便往巷中去。

    身后没人出声亦无人阻拦,忐忑间,前路昏光,一人慢步跟在她后,林禅一下子缓气。

    明月挂,轻风拂,巷内人影隐现,随后言语戛然而止。

    林禅立时感受到了盯身而来的视线,犹被群狼环伺。她悄悄深吸,强装镇定轻提步子,随着她的接近,巷中形势渐显眼前。

    萧烈半蹲着,此时眸光紧盯向她。在他的阴影下缩坐着一人,这会儿也偏着脑袋看她,眼神似有无助。

    林禅只淡淡瞥几眼,便自然收回目光,转步立于萧烈身后,隔了几步距离,不多言语。

    萧烈目光一直紧绕她身。林禅装似无觉,或抬首望月,或左顾右看,就是不去看萧烈一眼。

    四下一时只余静寂……

    林禅心里正七上八下地打着鼓,忽听得萧烈低笑一声,她立刻转目向他,侧影轮廓一晃,对方已转首向前。与此同时,萧烈眼下的人猛地缩了一下,迅速低垂着眼,不安地攥紧衣服。

    “来,孙二,”萧烈一掌拍上他肩,“我们继续,方说到哪了?”

    这一下直拍得孙二宝哆嗦不止,他怯怯地抬头,抖着嘴唇,抖出声音:“我……我不……我不知道的……”

    “哦,”萧烈漫不经心应一声,“我倒也忘了方才说到哪了。”

    “不不,不是,”孙二宝忙解释,“我没忘,萧爷,我知道方才说到哪了,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三……不知道郭三进……去哪了。”

    郭三进……

    原来萧烈是在找他。

    孟浮周说过此人是萧烈安在江绾身边的照应。

    孙二宝的声音及脑袋渐渐低了下去,话说完后更是大气都不敢再出一口。他不敢看萧烈,团着身体向后躲,又怕被发现似的不敢躲得太明显……

    他很害怕!此时尤甚!

    林禅无比强烈的共情到了。或许之前每说一次“不知”,便会挨打,逃不掉,所以在惊恐等待。

    “这样啊!”萧烈慢悠悠开口,摆出一副相信他的样子,“这回听起来像是真心话。”

    孙二宝立时抬起头,不敢相信般壮着胆子觑着萧烈,慢慢的,他敢喘气了,天真地点头如捣蒜。

    林禅不动声色地瞧着。不说萧烈这成心作弄的语气,就是单看眼前的背影,也是实打实的包藏坏心。她略略抬眸,暗巷中视线不清,孙二宝虽形容狼狈,一双大眼睛此时却亮亮的,蕴着希望……

    林禅灼到似的敛下目光。

    “萧爷,”孙二宝多了一些勇气,抓住机会问,“我可以……回家了吗?”

    “当然可以!”萧烈一口答应。

    孙二宝顿时如蒙获释,忙不迭地边道谢边扑腾着要站起,身体弓着还未站直,即被萧烈一语打得当场石化。

    “啊……”孙二宝不敢听清。

    “啧!你这耳朵,”萧烈有些责怪,烦躁地转头,“你跟这呆聋子说。”

    林禅淡定抬目,与他对视:“嗯?说什么?”

    “你也没听见?”

    “没有。”林禅干脆回道。

    萧烈不满低骂一声,转回头瞧着战战兢兢的孙二宝。

    孙二宝不敢怒,不敢言,只好乖乖地抱膝瘫坐,模样颇为弱小无助。

    “这么可怜巴巴的看我做什么?”萧烈丝毫不为所动,语气发狠,“怎么,你眼睛也不想要了?”

    孙二宝吓得立刻垂下了脑袋。

    “怕什么?”萧烈放缓语气,安抚地拍他,耐言与孙二宝解释,“你说了点谎,但也挨了打不是,所以你那份账,算清了。日后不吃熊心豹胆,便不会找你孙二的麻烦。”萧烈一面说,一面有一下没一下地拍,可怜孙二宝提着的一口气被他拍得时断时续,上也上不来,落也落不回,哽红了脸。

    “郭三在哪儿我信你是真不知。说到郭三,我回来了他倒跑没影了,不见他人,我也懒得去找,但他的账,我是等不急他回来讨的。他老母年高,想来想去,在眼前的就只有你了。你二人平日里称爷道孙,爷债孙偿,勉强也在情理。”

    萧烈十分有耐性,甚至带了点儿语重心长,娓娓道出一通恶言赖语。

    林禅悄悄翻了个白眼。

    孙二宝被这番“温和”话语和得一愣一愣,但他显然没呆到听不出来“他这是要遭罪”之意。

    他惊恐地怵着眼前的男人,弱弱地提着戒备。

    “先要你一根手指,”萧烈摸出一刃匕首,“待郭三回来,让他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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