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

    推窗欲走的沈愈闻声动作一顿,回首转向林禅。

    林禅微微倾着上身,方才不知怎地,一音出口便噎了舌头。

    “沈公子,”她抿抿唇,回视人,“多谢!”

    林禅看见对方笑一下,随后听见他说:“沈愈。姑娘好生养伤,早日痊愈的愈。”

    沈愈……

    林禅于心中低念。

    “走了,林姑娘。”

    窗轻响,室安静,他人不在。

    养伤日漫漫,林禅躺养了一月有余。因受人精心照料,她身上的大小伤处渐已好转,唯余咽喉沙哑难复。虽不似最初几日吞咽生痛,但异感明显,林禅总忍不住咳声清嗓,试图将某种异物从咽喉中咳出。

    这段日子,阿轻每日都在,孟浮周则隔日会来。面对与小姐极为相像的面容,林禅逐渐习以为常,除了偶尔恍惚,多数时候,孟浮周于她,仅仅是一个需要她如常面对和费心周旋的人。

    一日,孟浮周问她:是否还愿意代行江绾事?她问话直接,不旁敲侧击,同样,不给人拒绝余地。

    林禅没什么不愿的。

    事实上,她本意就是如此。表面她与孟浮周言明只此一件,待事成之后,酬金、自由,她都要,且日后她与他们再无瓜葛。

    孟浮周自然答应。

    于是乎,林禅养伤期间,全用来模仿另一人。每日顶着与自己相似又完全陌生的脸,听看与江绾有关的大小事,穿戴江绾所喜的衣饰颜色,梳簪江绾所爱的发髻珠坠,模她言语,仿她喜怒……

    与阿轻的交流也随之增多,阿轻认字不多,少有写字对话,常以手语比划。几日下来,林禅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阿轻试图让她懂得手语。

    因为江绾懂,所以她也必须明白。

    阿轻的比划间带着某种应是共识的目的,是她起初不明。阿轻面对之人从来不是她,她二人的相处不过是照着她与江绾画的瓢而已。

    林禅自愿当一个糊上假面,受人牵改的木偶。言行一不合“规范”,即被拽扯着一一改过。

    终于,从孟浮周和阿轻偶尔不动声色的眼中,林禅知道自己装得像了。

    无关假面下的皮囊与灵魂。

    这日夜黑,林禅照常换衣拆发,净脸端坐镜前。每日这个时候,她总愿意多视一眼镜中,她指蘸药膏,点抹于额上伤处,避免那里留下疤痕。

    阿轻映于镜中,弯腰敛眉,在她面上抹画……

    这些天下来,林禅白日晚间地看,细细观瞧着阿轻是如何一步一步地将她妆成江绾。看得多了,林禅便看出些东西来。她在李府时,常为小姐梳妆,深知女子妆容手法,如今再观阿轻所作,实有诸多不同,与其说阿轻在妆面,不如说她是在借助这些妆物替她改面。

    在这张与江绾有几分相似的脸孔上。

    林禅甚至怀疑这些每日用在她脸上的东西隐有毒性。

    今晚阿轻似乎颇为认真,花的时间也较往日长久。明明这些于她,应早在日复一日中变得得心应手。妆画毕,林禅望进铜镜,晚间总较白日素淡,自然无迹,宛若本颜。

    月色床纱帐中,林禅仍要以她人面入睡。

    起身,不再多瞧镜中一眼。阿轻扶她回榻,右腿虽恢复良好,但现下走动仍有不便。和之前有所不同的是,她不再推拒阿轻的侍候,至少表面上是无比自然地接受了。

    上榻躺下,阿轻放好帐纱,转身退出房间。林禅侧颈盯视背影,想,过一会她会再进来的。

    只因不止白天,连夜间阿轻也都留宿房中。她总是伏身床尾,林禅知她睡得不好,同样不曾提过让她到榻上与自己一同睡。

    夜色耗去几分。一直未听阿轻进房动静,林禅头略有些发沉,目热鼻躁,她捏捏眉心,合目忍睡。

    昏昏中不知什么时辰,她才渐有睡意……

    无意识裹紧衾被,林禅全身发冷,像坠进冰天雪地。脚掌渗寒,满身遭雪,乱雪争先恐后地钻入她的眼,寒风也来一刀一刀地刮她,呼吼着要劈开她的骨缝。

    林禅顶着风雪,一步,一步,行走得异常艰难。

    她想回到暖和点的地方,躲在那里可以避些风雪。她很怕,怕这黑沉沉的雪夜会一口将她吞没。

    身体慢慢失去知觉,林禅两条腿木僵僵地拖着。

    她走不动了……

    可她还未找到之前的躲身之处,明明就在这附近的,林禅昏沉沉地想,明明她没有走出去多远。今夜只是天气恶劣些,她不应该找不到回去的路的。

    眼前尽是黑着大口的雪洞,不管往哪儿走好像都会被吸食进去。

    逃不掉了……

    林禅如一片雪花,毫无声响地坠落。纷雪扬扬,一股脑儿争扑上去,一片挨摞一片,要将她覆没……

    吱吱踩雪声响。

    渐传渐进,风号雪呼的夜里,像极了伺夜出动的嗜血野兽,在步步逼近它的饱腹之餐。

    一股力道上身,扑扑掸打,不停地拍晃她。

    是人的手掌!

    好像……还有人的声音!

    林禅昏昏迷迷,残存的意识为之庆幸。

    有物覆身裹住她,身体迟钝地感受到暖意。不断有声入耳,她知道这人想叫醒自己,林禅几番使力,睁开眼——暖光映目,渐渐照融面上,她眯了眯眼睛。

    笼光移去,现出其后一孔笑眯眯老脸来,两只豆眼混浊夹着光亮,皱缩的指节捋着稀落长胡:“小姑娘,你可算醒了。天太冷了,你昏在这里会冻坏的。跟我走,爷爷带你去瞧郎中,好不好?”

    老者慈眉笑目,看起来颇为和善。林禅想,若不是他救了自己,寒天雪地,她一定会冻死在这里。

    大雪纷落,满目黑沉。

    林禅嚅动着冻僵的唇,想说些甚么……

    老者对她笑,等着她的回答。

    林禅盯着眼前笑脸,一时忘了开口,盯着盯着,她蓦地惊大眼,那张笑脸霎时扭曲!

    脊背细密密窜起寒意,心中猛然升起一种尘压已久的恐惧。

    林禅拼命要逃,身体却被裹得动不了!

    一张突骨老脸笑模笑样挨近她……

    她崩溃地挣扎,眼睁睁看着一只挂皮手掌狰狞抬起,摸上她腰——

    林禅惊叫!!

    全身剧烈一抖,猛然惊醒!

    大口呼喘……

    是梦……

    林禅松一口气,抬手捂住眼,呼吸热促,满指冷汗……

    一只手掌顺腰游移小腹。

    林禅一个激灵,差些叫出来。

    “做噩梦了,嗯?”

    男人气息喷吐耳廓,麻痒痒直向耳道深处钻,轰得林禅彻彻底底从旧梦中清醒。

    她隐约猜到身后之人身份。

    大掌炙热,抚起阵阵颤栗。她艰难吞咽一下,腰间倏地一紧,后背紧跟着贴上宽阔坚硬的胸膛。

    勒得她猝不及防。

    林禅试图思索应对,然而头昏脑沉,毫无转动余地。

    “做什么捂着眼睛?”

    一只手掌覆上手背,林禅顿时僵硬,指尖惊抖。她提着心,听耳畔嗓音惊惊麻麻地炸响。

    “哦!绾绾做噩梦害怕了?”

    “…………”

    林禅死抿住唇,压下满身的鸡皮疙瘩,刚要开口,身子突然一个翻转,下瞬,即与身后男人四目相对。

    林禅立时哑巴,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她半敛着眸,心中发虚,唯恐掩饰不住自己的眼神。

    即便此时帐中昏暗。

    鼻尖被人抵住,他竟然凑了上来,额头抵着她的。二人鼻息交互,林禅受不了他的注视,悄悄握拳,极力忍下推开男人逃跑的冲动。

    “生病了,我说怎么身上这般烘热。”

    他嘴唇几乎要贴上林禅,一张一合间气息全热扑上来。林禅前后不得,欲哭无泪,又不敢退身半分,于是她的力气全掐进掌心里了。

    “不说话,这么安静?多日不见,和我生分了?”他低笑着蹭一下林禅额头。

    这么下去不行……

    林禅暗吸一气,松开紧攥的手,主动抱了上去。把脸埋在这人怀中,低声闷道:“我难受。”

    “嗯?”他没听清似的。

    “我难受。”林禅提高音量,话中刻意带了点埋怨。

    他笑声更大了,大手从林禅肩头滑向后背,一下下轻抚着:“你呀,一生病,声音便哑得越发厉害。”

    林禅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病得没力气似的。

    “冷?”他问。

    林禅只能点头。

    男人收紧臂弯,抱她更紧,哄道:“睡罢!我抱着你。”

    林禅硬着头皮,又要呕,又无奈地腻起尾音“嗯”了一声。

    林禅有些庆幸自己今夜刚巧生病,给了她遮掩由头,否则睡梦中突然被人近身,她的下意识反应和不适难以掩饰。但她生病了,那么方才的迟钝回应以及这会儿在他怀中的轻微颤抖,皆可让人以为是她不舒服的缘故。

    诸般复杂情绪堵着,林禅只能借由发抖稍加宣泄,可她不能一直抖,极力忍下跳床逃离的冲动,林禅强逼着自己平复下来。

    背上手掌宽厚,不厌其烦地一下一下拍抚……拍得是亲密间的温柔缱绻,而在林禅看来,这一下一下实实在在拍得她无比惶恐与清醒。

    萧烈……

    这些日子以来,她日日都要听到的名字,和江绾一样,丝丝缕缕缠绕她的躯壳。

    今夜,终于见到了他。

    事情了结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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