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歌

    夜巷阴凉,空风幽静,怒声无人应。

    萧烈冷着脸,眼刀紧盯一处。

    孙二宝侥逃一劫,魂惊魄丢。月光下惨花花一张脸,其上清泪斑驳。他揣紧手,不住抵身向后缩退。

    一堵厚墙,哪里挤得出半点儿余地?

    他慌得紧,全然意识不到,脚下徒劳地搓挪……

    林禅默叹,转顾萧烈。

    虽不知是何原因致他失手,但观这人戾气冲冲,气息压人的暴虐模样……其中内情,多半是不可多问,问则遭殃的。

    巷中依旧静悄。

    萧烈绷着脸,眸孔沉压黑夜。盯视近前的一棵老树,几欲盯出了火。再不出点儿动静,怕是能直接干烧了它!

    无辜遭受迁怒的老树并不在巷中,而是植于一户庭院。春叶秋落,古树一轮轮绕满了岁月,根系扎得深广,因挨得巷墙近,繁枝盛叶也多有出墙,笼下一片树光暗影。

    风叶忽动,一人落身影中。

    少年沾地一息未过,接又转首扬脸,踏叶点枝,几跃无影。

    凭着枝垂叶动,倒能辨出他大致所踪。林禅仰目瞧视,阿轻上前扶她起身,只这一会儿功夫,视线中即有昏光映叶,细看是方才少年提灯复返。

    一跃落地。

    少年抬目,视线落及林禅,忽而满目雀跃。当下连手中的灯也顾不及提稳,飘甩着便飞扑过来。

    哪知半道上一记冷刃劲袭向他!

    少年笑脸不改,歪一下脑袋,很是轻巧地抬指截下。

    这里巷距不宽,眨眼人至眼前。林禅知这是扑“她”而来,遂张开手臂,展露出刻意笑容,下刻,少年冲她满怀。

    她一时没能稳住,向后踉退了两步。

    “江姐姐!”

    少年惊喜抱住她,稚爽笑语扬音耳畔:“好久不见你了,天知道,我想你很久了!”

    这是晁歌,

    巷外马车旁见到的少年便是梁素。

    怀中少年朝气热情,林禅被迫环臂回抱,颇不能适应突如其来的自然亲昵。酝酿好的三言二语正欲出口,少年一个蹦身打断,动作甚是率真兴奋,晃得林禅渐搂不住。许是如此仍不够表达他的见面之喜,忽地,林禅双脚离了地,全然被少年环腰举起。

    “好了好了,”林禅又是尴尬,又是惊慌,“小歌,快放我下来。”她刻意放松声调,言含笑意,实则僵手又僵脚,一种诓骗孩子感情的愧疚倏而压上心头。

    晁歌自是听话的,乖乖依言放他的“江姐姐”下来。

    林禅气息闷堵,没忍住偏首咳声。

    后背立受拍抚,晁歌关切地道歉:“对不起,江姐姐。我一时高兴,忘记你受伤才好些……”话至此处,他又愤愤然了,“霍兰桉那个王八蛋竟敢伤你!明日我便找他去,定要帮你讨回来!”

    “我没事,你别……”林禅劝话未完,睁眼就见晁歌身形一歪,遭人一脚踹翻。

    “你要找谁?!”

    萧烈收靴骂道:“老子先跟你讨一讨!让你提个灯,你个混账东西提哪儿去了?你不仅提人树上了,你还睡大觉睡人树上了。你小胆包了天了,耍到老子眼皮子底下!”

    萧烈愈骂愈是来气,一脚不够,当下又要踹去——

    晁歌这回反应神快,一个挺身跃起,薅着灯只往林禅身后躲。

    一双怒目冷脸随即瞪了过来。

    …………殃及林禅。

    不过萧烈看似一脑门子的咆哮,实则周身压人的戾气早已消去大半。正儿八经的火气,对着晁歌,骂一句,踹一脚的也就散了。可孙二宝比不上这些身边的,对着他,不论是捉弄时的“好商好量”,还是无趣后的不近人情,都没有“轻易”一说。

    晁歌平日里应是没少受骂挨踹,皮儿早实了。这会儿虽躲,实则一点儿不怵,左不过是少年心性,跟她撒个娇罢了。

    此时他拿捏有度,见好便收:“义父,我知错。”

    他义父照旧沉脸,一语不应。

    “好吧!”晁歌略略严肃,认命般挺身而出,闭上眼,一脸视踹如归。

    大概是预想中的暴起一脚久等不来。林禅见他偷睁一条眼缝儿,觑了觑萧烈,又窥了窥她,半晌也没觑窥明白,他索性睁大眼,总算是看到了伸至他面前的大掌。

    再瞧他家义父的面色……

    晁歌无比确定,他的眼皮子胆敢再掀得慢一些,面前的这一掌一准掴他脑袋上了。脑袋挨一下可比踹一脚风险大!他心有余悸地将手中提着的灯移给林禅,随后毕恭毕敬,匕首双手奉上。

    林禅盯着一递一接间的寒刃,隐约嗅出了它即将要沾上的血腥。

    她没有回头看孙二宝。

    身后的人也不再重复那些话语,静得一点声息也无。他是在无望的等待,悲苦的认命,还是暗暗愤怒不敢言?

    在孙二宝眼中,暗无天日的暗巷中的他们,又是怎样的面目?

    晁歌接下她手中灯:“江姐姐,你跟阿轻去小葫芦那儿等我们。”

    “……嗯?”林禅目光发了呆,无意识地回了一句。

    手臂传来触碰,随后轻按一下。

    林禅倏地回了神。

    阿轻扶住她,不着痕迹地引她动步。

    萧烈探手。林禅掩饰垂睫,眉心立有指腹热抚。她抬眸,正触及一汪沉静流深的眼眸,心头突地一虚,还没压下,视线忽晃动起来。对方使力搓揉她的眉心,搓得林禅目晕头痛,忍不住几下,便抬手拨开。

    “带她出去。多事!”

    萧烈再没看林禅一眼,撂下一句冷言冷语,便转步向孙二宝。

    林禅不由要跟前,手臂被人拉住。她转目,阿轻垂着眼,并不看她,可臂间的力道意味分明。

    林禅明白了。

    “摔一下脑袋,摔得人都呆了。”萧烈不轻不重补上一句。

    晁歌见状,忙低声对林禅道:“姐姐,去马车里歇着。”

    林禅点点头“嗯”一声,与阿轻一同离开。

    方行十来步,身后传来晁歌“啊”一声怨叫:“义父,您怎么又踹我!?我都帮您照着了……”

    林禅拖动双腿,目光盯住一笼昏黄。忽然,她急奔脚步,逃也似的越过它。

    阿轻缓缓止步,静望前方趔趄疾行的背影。

    一声惨烈大叫瞬惊巷中尘土,混着□□哭噎,响动在沉闷的夜。巷风席卷残尘自后碾来,途经阿轻,碾过前方急走的人。

    阿轻盯视那拂动发丝下僵直的背,垂于袖中颤抖的指尖以及……继续缓步向前的人。

    林禅躲进马车,脱力一般低首抵住厢壁。

    她自问不是时时揣着善心之人,极少会为他人而不顾自身安危。她也不是非救孙二宝。假使今夜只是无意中路逢不平,对方是萧烈这般她毫无还手招架之力的人,那么即使她再可怜孙二宝,也绝不会孤身招惹。

    可今夜到底有些不同,她没有因他人不顾自身,却旁观了!甚至某种程度上她参与了!林禅拧眉头痛,与恶共犯使得她生出郁堵于心的罪恶感。

    车帘掀动。

    林禅抬一下眼皮,对上阿轻投来的目光,四目相视间,阿轻低身靠近,仰脸定定看她,随后她以指比划:

    你不用救他。

    简单明了的一句话。

    林禅坐直身,呼出胸腔的闷慌之气。她注视着近在目前的面庞,动了动干涩的唇,转念一想,又改以手语比划。

    有限日子里,林禅学得并不好,运用不熟,一句话要思想过才能比顺:

    你们何时行动?

    他们何时行动?何时才能不以她人面目示人?何时才能了结此事?这是林禅此刻最为关心的事情。

    阿轻面露犹豫,她显然是知情的。林禅盯住她的眼眸,执拗等待她的回答。

    三日之内。

    良久,阿轻终于回答。

    林禅点头,又问:我需要做些什么?

    行动之时,你自会明白。

    林禅无声笑了笑,点首不语。

    行动之时,你自会明白。

    又是这句。

    从最初至此,有关此事,除却她不得不知外,其余内里详情,孟浮周从不与她多言。如此缄默于外,可见此事涉其隐秘。换从前,她卷入其中,面对此番处境,定然多有纠结不安,一方面恐不明情况下稀里糊涂被人利用,另一方面又担心知情太多事后不易脱身。而现下,林禅竟添了几分坦然,只因此事已是箭在弦上。

    短暂无言之后,阿轻重又对着林禅比划。她神色平静认真,说得是林禅巷中言行,她稍指出其中不妥之处,同时说明应当如何才更符合江绾性情。

    许是担心萧烈随时会回,阿轻手势打得较平日快些。林禅提起精神看着,勉强能懂得七八。关于劝救孙二宝,阿轻一言带过,说得多是极细微之处,诸如她的语气、眼神等。

    林禅静静看视,不免心生讶异。

    她知阿轻惯常无波的面孔下,实是不动声色的注视,然而仍惊讶于她的观察之细致以及她对江绾萧烈等人的了解之深。

    当阿轻言至萧烈回时她该怎样应对时,马车外一声“义父”响起,随之便是不断趋近的脚步。

    她二人互视一眼。

    阿轻转身,退出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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