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歇

    雨声刷地凌乱,十几人前扑后赶围没一处。沈愈退身几步,林禅身后没了看守,她立于原地,隔雨望着一人侧颜,然后随他转望……

    声声低喊慌叫,那一窝黑彻底乱了套。一双双恨意又胆怯的眼刀接连扎向沈愈,带着以命抵命的切齿与有仇无力的咬牙。

    赤裸裸,往外渗血的敌视!

    身处范围之外的林禅尚生凉意与不适,沈愈却无视无觉,长立院中,清淋淋垂着衣袍。

    事发一瞬,甚是陡然难料,然而极应众目眼见。事实就是这般,所谓眼见为实,是沈愈一掌击杀了匪首!至于“眼见”之外,有人毫不在意,有人难以窥清,正如此刻,林禅亦凝望不清的沈愈眸光。

    应是自知无力敌过,无主窝里有人提声让撤,三言两语,很快达成一致。一人背起匪首,脚步乱糟各奔,这伙人已将盗来的财物自我合理,当为己有,此等形势关头还惦记着带走。

    沈愈又怎能容人眼皮底下盗财。

    愈来愈轻的雨声中夹杂着高高低低的痛叫,此起彼伏的恨意与不满,然而面对不容他们伸爪的强硬威胁,这伙匪徒只能留恋又不甘地撤逃。

    待盯得入室盗徒一一滚净,沈愈咳声转首。

    下刻,

    他脱力歪栽下去。

    林禅急步上前,不等她低身探看,地下的人竟懒慢慢翻起身来,合眸困极样态,左右各折腾一遍,才平躺着不动了。

    “…………”

    奇奇怪怪。

    还真是一点儿不讲究!

    这么睡下去,好好的身体也要落上头痛脑热,更不用说眼前这位了。

    无语垂看片刻,林禅无奈屈膝:“……沈公子?”伸指轻推推,“沈愈,你怎样?可觉哪里不舒服?若是有,我现在便去请郎中;若是无事,便等天亮,不过你得去房中睡。”

    问完,林禅端详着人,倘若他又是不言不语,有从屋顶摔下的蠢事在前,她还要试图将人弄去房中吗?虽然想象中比踩在瓦面上要容易得多。话说回来,照沈府今夜这情势,摔与不摔,屋顶上怕也安生不了。林禅仰首,天快亮了,实在不行,廊下也可暂且将就。

    垂目暗叹一声。林禅打算挪他去廊下,方一使力,便觉胳膊酸软难抬,隐隐作痛。

    “无事,不用顾我。”

    一道浅浅凉凉的嗓音。林禅听声抬眸,对上同样浸了夜雨的眼眸。

    “吴景瑭天亮会来,你寻个房间先去休息。”

    林禅“嗯”一声,随后起身。

    沈愈微睁着眼,见人步出视线,才阖上眼目。细软雨线自夜空垂落,点点轻溅,这会儿已温和许多,全没有不由分说冲刷一通的力道。

    他还是更喜大雨,道道贯下,刺在身上分明,仿佛只要等待,便可将身躯破穿。

    软绵绵的雨,无一丝痛快,只磨得人昏沉。

    忽有动静到得身侧,一刻远至院角,一刻近犹在耳。沈愈躺身不动,懒睁眼皮,直至不招他待见的细雨无踪,他才有所料地掀眸,果见人撑伞复返。

    二人目光相触……

    他不言,

    林禅不语。她将伞柄固定于堆垒的砖瓦缝隙间,稍有不稳,不过多少能遮挡一些雨水。

    “你的声音……”沈愈开口。

    林禅起身略顿,未说什么,只往檐下去。今日今夜是如此漫长,她依阶而坐,转顾天上院中,默看良久,方仰身躺下。

    未打算睡,林禅静听雨水滴滴答答打上油纸伞面,一声一响,胡乱数着,长夜的流逝仿佛有形。

    雨声默退,人语扰昏沉。

    “我就少来一天,你就犯上病了。”

    “还有,你这院子怎么回事?下大雨把你府里宝贝都冲一块儿了?看看你这狼狈样子,敢情连你也一起冲了!”

    “起来!”

    “不说话你也得给我起来!就地犯病了是吧!”

    “……”林禅闭着眼听,不知哪刻睁开合适。明明只想闭目养神,谁知不知不觉就昏睡了去,落得现下半分形容也无。

    来人仍在一句句说着。

    “再不起,我可上手拎了啊!你不嫌难看?”

    “呦!沈少爷,您终于舍得睁眼了。”

    “你那是什么没有人气的眼神?得亏我见得多,快起来,滚回屋里喝药去!再躺下去,您这金贵的身体便该化了。”

    没什么比再僵躺着更尴尬的了。

    林禅甫一睁眼,便不自觉眯了眯。不是因为天光,而是因那没防备就映入眼帘的一张笑颜。

    面庞圆净,眉眼清亮,稚柔俏丽。

    “姐姐,你醒啦!”

    少女声如其人,甜软又灵动:“五哥,这位姐姐也有些起热呢!”

    林禅方坐起,少女即转回首,一双明眸望着她:“脸上也得抹些药膏,姐姐,痒不痒?”

    林禅摇摇头,扯一下唇角:“不痒。”

    这会儿是真的不痒了。她自己折腾出来的,偷偷试过一回,起得快消得也快,这回是昨夜抓搓过,又沾了雨水,才好得慢些。

    少女“哦”一声。

    林禅站起身,稍理衣裙,抬步向院中走去。

    “吴郎中。”

    她福了一礼。从眼前男子言语以及面目身形,再结合沈愈昨夜所说,她已确定了来人是谁。

    小吴郎中颔首回礼。抬目,眸中几分疑惑,他应是觉她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罢。

    林禅虽未照镜,此时模样却不难想见,相较医馆初见,恐怕难分哪回更狼狈一些。

    她正欲说明,好当面补上谢意,不料,沈愈虚声先言:“她便是……钱嫂时常念叨的林姑娘。”

    “照留之情,未曾当面言谢,”林禅顺势接声,又郑重一礼,“今日在此,林禅谢过郎中!”

    这下,吴景瑭立刻知晓眼前女子是谁了。他眼眸忽的豁然,忙上前虚扶林禅直身,爽郎不拘道:“原来是林姑娘。举手之劳,切勿言谢!不过是郎中职责,好人本分而已。”

    语罢,小吴郎中保持笑意,颇为克制地踢一下沈愈,后者还半阖着眼,赖地下不见起身之意。

    “原来你就是林姐姐!”

    清音入耳,林禅循声回望,却见少女不知何时攀上了屋顶。

    “冬儿!你爬那么高做甚?”吴景瑭高声怒意,“三天不骂,你给我上房揭瓦是不是?!”

    “这不高呀!”名唤冬儿的少女立身瓦沿,手指一处,甜笑道,“五哥你别骂我,这瓦可是沈二哥揭的。我爬上来,是为了这个……”说时一弯身,抄起一灰暗之物。

    看着扬在冬儿掌中的包袱,林禅才后觉想起她包袱还落在上面。

    冬儿看她:“我觉得这个是林姐姐的。”

    林禅仰首应声:“是我的。”

    冬儿一笑,答答地踩着瓦面要下,如平地一般毫不顾忌。

    “冬儿,你不妨再快一些,”吴景瑭几步上前,隐隐作出接人的准备,嘴上却不饶,“摔下来,正好和你沈二哥一道躺了作伴。”

    “摔不了。”冬儿嘿嘿,“真要摔下去,定能半道跳出个五哥来。”

    冬儿像一只欢脱的小兔,下梯子时也开心得一踩一颠。曾令林禅心惊的老旧声响,此时和着洋洋少女,化成清脆悦耳的一声声乐调。

    跳动的少女扑面而来,林禅受其神采所感,昏沉的头都觉轻松几分。

    “林姐姐,包袱我先帮你背着,等回了医馆再还你,好不好?”

    “好。”林禅点首。

    且不说一双清澈童气的眼睛望着她,拒绝之言难出;便是冲着方才沈愈所提,她也应当去看望一下钱嫂。

    “回去之前,”吴景瑭瞅着连跑进院的三个小厮,斜一眼地上的人,“得先把这祖宗给供好了。”

    冬儿听言,拍拍包袱跑过去,挨着沈愈,直接坐地上,她倾着身,问:“沈二哥,司敏何时回来补房顶上的瓦?”

    半晌,只见沈愈微微摇首。

    “那你何时起来?何时吃饭?何时喝药?何时喝酒?何时才能开心一点啊?”

    冬儿一口气连连问着,越问脑袋越低垂一分,问至最后,声音也带了哽。

    又半晌过去,沈愈终于坐起身,半搭着眼皮,抬手摸摸冬儿的头。

    冬儿顺手握住沈愈手腕:“吃酒开心旁日再说,先起来喝了粥药,再洗……”冬儿顿了一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下将沈愈摸她头上的手掌拽下,抱怨叫道,“沈二哥!你还没洗手呢!这下全摸我头发上了。”

    沈愈闻言,懒懒瞧一眼自己的手,随后没所谓的仰身。

    “哎你……”

    “冬儿。”在一旁问小厮话的小吴郎中这时回过身喊道。

    冬儿止声望他。

    小吴郎中微笑转顾林禅:“林姑娘先与冬儿回医馆休息,待我回去后再替姑娘诊脉开方。”

    林禅礼貌回以浅笑:“有劳郎中。”

    冬儿跟随吴景瑭视线转望向林禅,片刻,笑着起身来拉:“林姐姐,那我们先回去吧。五哥,”她不忘叮嘱,“你二人可别打起来!”

    得小吴郎中一个白眼后,冬儿牵着林禅走近沈愈,弯腰:“沈二哥,乖乖听郎中话。”

    沈愈无奈又敷衍的一晃唇角,随后闭眸翻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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