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儿

    雨后气清,小院空净尘消,绿润红泥。

    林禅立在窗前。此时已是午后,天光经由过滤,漏下一方静凉。指腹轻抚妆台,依稀触及旧日暖阳与药香……

    “可还记得这房间?”

    林禅循声转首,笑看来人:“当然记得。”

    “一宿没住,澡倒洗了两回,说起来好像是昨日事一般。”钱嫂自顾摇摇头,扫一眼林禅,略带责怪,“你可够折腾,看看这脸!”

    林禅淡笑。

    “喏!”钱嫂怼来一玉白小罐,“记得用,留下印子有你哭时。”

    “好。”林禅道谢接过,一团润凉窝于掌心。

    “这回还急着走?”

    “明日。”林禅缓声道。

    钱嫂似是不满,欲言又止,半晌,到底没再问什么。

    “日后有机会,一定再来看您。”

    钱嫂白她一眼,转身就朝屋外走:“我啊还是洗衣服去。”

    林禅过意不去,忙袖好药膏,随步跟出。

    “不论有没有太阳,只要不下雨雪,”钱嫂使力抖开一件湿衣,“这每日的洗洗涝涝便少不了。”

    将衣服撑晾衣杆,钱嫂接过林禅手中刚刚洗拧好的:“好了,你坐着歇去,瘦得没了力气了。”

    林禅口头上“嗯”一声,没真的先去歇,待衣物晾尽,所用水盆物事一一归置好后,才与钱嫂一道歇坐院中石桌。

    冬儿正沿着院墙四处奔耍。

    钱嫂纳着鞋底儿,瞧去一眼:“这丫头,成日疯玩,跳跳呼呼,哪有个女孩样儿。”

    话虽如此说,言语间的纵容与疼爱却是半分也掩不住的。

    林禅听了,只笑一笑。

    短暂相处看来,冬儿确易招人喜爱。

    无拘无束的性子,自由烂漫,善良可爱。

    钱嫂忽地叹声。

    林禅仔细补着手下衣物,静静等着倾听。

    “五年前,老郎中带她回来时,”钱嫂手里活计不停,低声忆着往事,“这丫头才九岁,瘦小可怜得很。你别看现在她成天乐呵开心,刚来那会儿别提多安静了,每日不是发呆,就是躲着不见人,饭也少吃,话也没有……”

    “忘了是过了多少日子,人才慢慢变得有活气儿,每日总能瞧见她的身影,听见她的声儿。不过,这丫头最喜欢跟在老郎中身后,天天师父长师父短的,到底是寒天腊月里亲手抱回来的,自然要亲近些。”

    “老郎中待这丫头也是好的没话说,师父当的跟爹没两样了。素来严苛板正的古怪脾气,独独到了她那儿,回回还没发出来便先散了个干净。铃丫头吴景瑭他俩,对师父是敬在心里,怕在面上,哪里像这丫头时时抱着师父脖子哄人撒娇的。”

    林禅不由侧目,见冬儿垂首趴在秋千上,身子晃来荡去,不知在观察甚么。

    “冬丫头也是招人疼,老郎中临去那段日子,白天黑夜只守在榻前,搂着人说话,惹得他师父多少回抹眼泪,千般万般放不下心!”

    钱嫂伤叹一声,搁下活计。

    林禅正不知如何宽慰。

    冬儿恰时低呼一声,翻下秋千:“师娘,林姐姐,你们快来看!这只虫子长得好奇怪,怎么能又黑、又丑……又可爱呢?”

    “虫子有什么好看?”钱嫂思绪转移,待见着冬儿就这么贴在地上,忍不住念声,“衣服才洗,你是紧跟着糟蹋呀!”

    冬儿闻言,立时屈肘撑住上身,转头对她们甜笑:“谢谢师娘。明日衣服我来洗,洗几天都成。”

    钱嫂啧道:“你是能洗,就是晒干了,这衣襟上的灰都是好好的。”

    “……五哥怎的还没回来?”冬儿一骨溜儿爬起来,“我去瞧瞧,正好再看看沈二哥。”

    冬儿提步就想跑,一望林禅,免不得问一句:“林姐姐,你要一起去吗?”

    啊?

    林禅愣了会,想了想,回道:“我就不去了。”

    “你也别去了。”钱嫂看向冬儿,“继续看你的虫子去。吴景瑭大清早上出门,到这会儿不见影,连医馆都不顾了。”

    “哦。”冬儿未执意,近前在一旁坐了,手臂搭着,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手心里蔫边儿的花瓣,“师娘,五哥是郎中嘛!沈二哥生病了,他当然要过去看看。啊!沈二哥还是他小师父呢!平常一言不合逆师犯上,但谁说久病床前无孝徒……”

    “停停停!”钱嫂听不下去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冬儿偷向林禅眨一下眼,乖乖闭口不言。

    “什么小师父?”钱嫂撇过纳了一半的鞋底,“吴景瑭有几个师父?哦,教几下拳脚就成师父了?那老郎中这么些年的教导是什么?敢情他成大师父了?!自打沈愈来,这一年吴景瑭在他身上费了多少心!又是翻医书,又是整宿试药的,我看你们是见惯了他病,人家稍有些无精打采,就以为他不对劲儿,大雨夜你都惦记着跑出去。他今日又怎么了,就他这样子,一月里总要犯上一两回罢?哪次不是随他自己就好了,你俩倒是回回大惊小怪!要我看,真病治不好,毛病不用治!”

    林禅听着听着,便觉自己坐在这儿着实有些突兀。钱嫂的怨言与怒气,真真实实,以至顾不了她在场,一股脑儿的只要宣泄出来。

    钱嫂不喜沈愈。

    冬儿显然不是第一回听,她全程低眸,翻来覆去数着手中花瓣儿。即便不爱听,也安静不插话,待钱嫂说完,她才抬脸笑呵呵的:“学医,师父只有一个,敬他爱他,终身为父;行走江湖,自然也要拜师学艺的嘛。好啦师娘,”冬儿趋身贴着拱拱,“快给五哥做鞋子罢,要不要我来做……”

    “啪”一下,钱嫂打掉伸向鞋子的手:“你来做,你五哥怕是明年都穿不上这鞋哩!”

    冬儿呼呼吹着手背:“哪有这么夸张。”

    “怎么没有?”一道嘹亮有力的揶揄嗓音在小院响起。

    “五哥!”冬儿惊喜回头,跳下凳子就扑过去,“你回来啦!”

    吴景瑭见人蹦跳没个正形,当即止步沉声:“你站好!”

    冬儿闻言,立即毫无滞阻地掉头跑回。

    林禅起身,吴景瑭走近,二人稍点点头算是招呼。

    “师娘。”

    “嗯,沈愈怎么样?”钱嫂看着人问。

    吴景瑭:“暂时无碍。”

    钱嫂收起活儿,起身:“我去厨间看看晚上做些什么。”

    “师娘做什么我们都喜欢吃。”冬儿凑上去,对着钱嫂背影,“一人一碗水也行。”

    瞅着人离开,冬儿迅速转身问:“沈二哥怎么样?”

    吴景瑭:“在睡觉。”

    “喝药没?”

    “喝了。”

    “吐了?”

    “吐了。”

    “你打他了。”

    “他没躲。”

    “可怜!他还是个病人。”

    “哼!他活该。”

    简短且分明的对话就此结束。

    林禅左看甩袖离去的吴景瑭,右瞧朝天洒花的冬儿,她还是去厨房罢。

    天色落黑,晚饭后林禅稍觉不适便回了屋。净面,取出钱嫂给的玉罐,一日下来,脸颈的红疹几已消褪,只留有几处不明显的痂印以及粗糙手感。指腹抹着细腻游走,指尖一顿,额角疤痕日觉浅淡……

    眼尾余光扫至柜面,灰皱与旧蓝,两个包袱静静搁置。她起身,解开其一,钱嫂今日拿还与她,除了已阅的投亲书信,衣裳与当来的碎银原封未动。

    灰色包袱内,酬劳衣裳之外,林禅还发现一物,她摸出隐于衣料下的半圆盒身,捏出来的一瞬,脑中立时知晓此是何物。

    像前两日那般打开……白润膏体窝着,静莹莹拖出几抹痕迹。

    到萧烈宅中的第一天晚上,阿轻拿出此膏,嘱她日间临晚记得使抹。

    直至叫门声响,林禅才从难以形容的心绪中回神。她搁下药膏,迎声打开房门,眼前是一张清圆小脸。

    “林姐姐。”

    冬儿捧高手中药碗,“我正巧去厨房,就顺道端来啦!你明日便要走了,今天的药也要喝!”

    “快进来。”林禅忙抬手要接,冬儿却不给,踮起脚又捧高了些,她只好让到一旁,待人喜呵呵进屋,她阖上门问,“怎的还不睡?不是早困得打盹来着。”

    “本来是困的,”冬儿奔桌而去,搁下药碗,“但肚子有点撑,睡着不舒服,好容易消解了,不仅没了困意,还饿了。”

    “这样啊!”林禅有点要笑,“那厨房可有吃的?”

    晚间饭桌上,独独冬儿面前是满满的一碗清水。钱嫂是故意逗她,冬儿倒是浑不在意,直把清水当熬汤喝,一碗不算,又接连盛了两大碗,气得钱嫂与小吴郎中当头敲她脑袋。

    “有啊!”冬儿拉她一同坐下,“本来想着下碗面条,没想到师娘也在,嘿嘿……”冬儿推给她药碗,“给我留了饭菜。”

    “你师娘自是疼你的。”

    “我也疼她。还有师父、阿姐、五哥、沈二哥……”冬儿接连竖起四指,随后拇指一扬,“还有福小豆。”

    “福小豆?”林禅搁下药碗,“这名字听来倒是可爱。”

    一颗糖溜进视线。

    “他叫付豆,是我的朋友。比我长两岁,个头还没我高,瘦瘦黑黑,就勉强剩了一分可爱。”

    林禅接过那颗糖,含进唇中,甘甜满齿。

    冬儿的笑容也甜润润,她轻托粉颊:“我常去福小豆那儿吃面,他爷爷面摊生意很好的。吃的回数多了,我手艺都好了不少,沈二哥都说好吃,不知使唤我多少回。”

    “他这么喜欢,你的手艺定是很好了。”

    “那是当然!”冬儿洋洋一笑,露出虎牙,随后抿唇看林禅,一脸认真。

    “怎么了?”林禅猜不透。

    “林姐姐,我问你一个问题。”

    “嗯?什么问题?”

    冬儿软言温语:“你觉得沈二哥怎么样?”

    …………啊?!

    林禅被问得有些发懵。脑中回忆片刻,思考一会:“我与他……不太相熟,不过人应是好的。”

    冬儿开心了。

    “那林姐姐,你与沈二哥做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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