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瓦

    “爹爹……不要去……”

    年轻女子一面哀声急唤,一面提裙追步。

    前方疾行的男人瞪眼粗脖,对身后呼声全作不闻。

    “爹爹……”

    “你给我跪下!”

    姚爹突地回身喝斥。

    女子一瞬惊停原地。双目泫然,不出声,也不依言,只低眉绞帕。

    “姚和静!!”

    姚爹越发气恼,冲着人咆吼:“你耳朵嘴巴一样不中用是不是?!跪下!!”

    不止姚和静吓得立缩,瓦上的林禅也不由地揉揉耳朵,向下趴伏一些。往身旁一扫,正瞅见沈愈拿开抵耳的指节,看他神情模样,倒似早有准备一般?

    察觉她的视线,沈愈看过来。少顷,凑近用气声与她道:“方才我若捂你耳朵,只怕这会咱们已经被人发现了。”

    “?”

    话转了一转,林禅才反应过来沈愈言下之意,她面无表情扭回头,索性不理他。

    父亲声威之下,姚和静不敢不跪,身后跟候的丫环一同跪下。

    林禅望着熟悉身影。

    “你们两个先下去。”姚爹盯住女儿,绷着脸孔吩咐。

    姚和静身后二人依言退身,眼看小姐一步步出离视线……林禅转目沈愈,欲悄声避退,沈愈却以眼神示意稍等。

    她一人根本无法悄无声息,林禅只得按身等待。

    “我问你,”待人退去,姚爹严声开口,“你与那陆雁平,断是不断?!”

    姚和静一直低颈抿唇,乖顺又倔强的跪着,现下听了这话,一下子急抬起头来:“爹爹,我……”

    “断,”姚爹厉声打断,紧跟逼问,“还是不断?”

    “我……”姚和静带了上哭腔,“我不想……”

    “你不想?!!”

    姚爹气得左右暴走:“好……好一个‘你不想’!一挨上那陆雁平的边儿,爹让你做什么你都是不想!显眼打头的独一份你不求,偏糊心蒙眼死要个次差的,你也不想一想,你今日要死要活的情爱欢喜,能顶个几时??你与陆雁平不过就是缘着点少时情谊,不然比你生得好,家底硬,又比你知书达礼口齿伶俐的女儿家何止百千?如今你蠢着心思单靠着这点情分,殊不知男人最是易变,都不用等到人老珠黄,你便要悔心悔肠!到那时任你哭死哭活,喊天抢地,便只有两字:晚了!!!”

    一番话激落得姚和静彻底红了眼圈,好半晌才哽问一句:“那爹爹……又怎会觉得那沈愈会喜欢女儿?”

    啊?

    沈愈?!!

    姚爹还未回答,林禅先被平地二字给惊得下意识就要转顾,好在她硬是忍下且能继续端着一面平静无波。

    “沈愈……自有不同。”姚爹顿时熄了好些火气,声量也跟着降了下来,“你如何对待陆雁平,便照着怎样对他。真真假假,你定要先喜欢上他,表现出爱他慕他,依他恋他,必要时也可要死要活,非他不可……无非是这些,女儿家要追个男儿郎还不容易?等你真落定入了沈家,再凭子贵,往后便是靠着无尽家财!女儿啊!你想以沈愈那副病身,你与他的这份情爱又能顶到几时呢??一切皆有机会……若到那时你仍心系他人,就是重续,也无需等珠黄老去。”

    一句一句……

    院中男人的脸,每一个毛孔都往外明晃晃渗漏着精光,每一道褶皱皆夹藏着算计。厚厚的两坨唇肉,上下一碰,便喷出惊心的怒吼与恶意。

    一句一句……

    入耳略有不清,然并不妨碍林禅愈听愈往下沉落的心情。这一回,她需要一遍遍忍下“想看一看身旁”的念头。

    “可沈愈已有了心喜之人。”姚和静低声哽言。

    “那又如何?”姚爹不以为然,“男人的心,自能分出八瓣来。”

    “可是……我……”姚和静结着舌口,几出几顿,“我若嫁了人,再有了孩子,如何好出沈家?便是最后得以出离……只怕,也会失去陆郎的一心。”

    “女儿啊!”姚爹好言好语,软了语调,“你今日满心里都是陆郎陆郎,自不能明白情情爱爱哪里抵得过金银宝珠坚固?他日你拥有了这些,再回头想想,便能明白爹爹的良苦用心!”

    “可是爹,陆家也很富足,陆郎他——”

    “这如何能比?!”

    姚爹一言打断:“很富足,自有更富足,更更天大的富足!陆家只占了青田,如何比得过沈家遍布富贵?一个是耗虫肥身,一个是耗虫细尾,爹问你,这二者可有一点比较余地?!”

    姚和静听言,默默低首不语。

    姚爹以为说动,上前欲扶女儿起身,谁知他掌心才及触碰,便被跪地之人赌气避开。

    “爹……”姚和静抬脸,满面泪水怨言,“你只在乎钱,谁家更有钱,你便要女儿嫁谁……沈愈纵有千般万好,也敌不过病折短寿一条……爹爹不盼女儿遇佳郎一生长守,偏逼我,为你图钱财,赶做那新嫁寡妇——”

    “住口!!”姚爹扬掌欲掴,忍了忍,怒指人面,“你!你……想我姚家也算有些家世,怎出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琴棋琴棋不精、书画书画不通、无才少貌、举止畏缩、性子软懦、口舌拙笨……上下内外哪里有半分像个大家闺秀?!我在乎钱,爹若不在乎钱,就凭你,出去讨饭你都没那口舌!若不是你妹妹们年岁还小,你当爹会指望了你?连身边伺候的丫头都比你像个样子!新嫁寡妇?你可知有多少凑脑袋想扒上去的,如果不是占了沈家为儿留后的心,能有这天落的机会给你傍上?做梦!!”

    一席直言贬语劈头盖脸砸下,数落得姚和静抽噎不止。

    做梦!

    林禅冷眼听看,不由心生暗讽。

    身旁一直很安静,淡淡的药息又勾出沉落心底的情绪,丝丝缕缕的酸,袭上鼻腔。林禅辨不清,这股在她心中缓缓而深的难过,有几分浸上了他或她的沉默……

    “你给我回房去,别跪在这里丢人现眼!我再多给你两日,你最好想清楚,是你自己断,还是爹替你断!”

    “爹爹……”姚和静急向前膝行两步,泪眼望着父亲甩袖离去的背影。

    不知是太过伤心,还是几分赌气倔强,姚和静默跪原地,迟迟不起。

    至此,林禅不想再多听留,动身要走——不想苍白指掌入目,愣了愣,她凝目落看,骨节瘦明的手掌于她睫前略顿,随后缓缓轻压向下。

    林禅立时明了沈愈之意。无法、无奈且相信他自有道理,她点点头,轻吸一口,耐下心来继续盯望院中低泣孤跪之人。

    过不多时,先前两人重返,林禅一眼望见小姐。

    “小姐!”一人奔至姚和静身侧,弯腰搀扶,“小姐,你先起来。”

    姚和静晃了晃身形,由着贴身丫头扶起,随后避脸一侧,抬帕揩去余泪。

    林禅一转眸恰瞧着了伤心人的伤心眼目,视线在她面上略定,又接转回小姐身上。不想片刻即被冲过来的姚和静遮挡了去。她身量略高于小姐,加之小姐这段日子消减许多,房瓦上视线受限,不好多动,因此姚和静忽此立身,几乎断了林禅下探的目光。

    林禅稍稍挨一点沈愈,勉强撑目听着。院内二人近身音浅,她趴伏屋顶,是看也看不全,听也听不清。就在她要向身旁再贴一些时,视线豁然明朗。

    李春若向一侧退步,看向姚和静叹一气正欲言语,一旁的红瑶突地叫嚷着搡过来:“你还想走?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主子小姐不发话,你休作异想天开!”

    李春若不慌不忙避身,丽眸流转于红瑶面上,少顷微笑:“昨夜,我给你想的理由如何?我不走,你的脸不想好了吗?”

    红瑶一愣,面色随起青白一阵,嚣张气焰立时浇熄大半。她恨瞪一眼李春若,又偷向自家小姐一瞧,终是余留不甘地闭嘴了。

    “你不是府中丫头,没一纸卖身,要走,”姚和静情绪敛收,声音轻静,“我自留不住你。那日原就是碰巧救你,我知你出身绝不低微,偏使你做了服侍丫头,你念及恩情答应下来,但你这样的女子又怎会屈于此地……你说得对,”姚和静抬头看一眼院天,须臾落回,“失了控的妒意,不能使我拥有,而那些想得到的,想留住的,从来靠不得这个长久。你走吧!”

    李春若无多言语,作别离开。

    “红瑶,”姚和静转身向后,“昨夜你去了后院,所以你脸上的掌痕……”

    后续所言林禅未曾听得,她已与沈愈悄无声息地退离了姚宅。

    “走……”沈愈打了个呵欠,喉音略哑,“我们先去一处等她。”

    “为何不同去?”林禅不解,“小姐可知我们要去的地方?不行,我要等小姐一起。”

    “因为自有人等她啊!”沈愈回身退走,“放心,李姑娘知道,你们很快会见。”

    林禅想起昨夜的霍兰桉,再三犹豫,终是点了头。

    “……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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