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意

    一日余晖。

    林禅倚挨茶楼旁巷壁,不时抬望一眼对街酒楼。

    半个时辰了。

    其间,林禅无数次想拖走疲惫身躯,奈何被满脑子的银银两两锭住了脚。她原未起这层心思,要巧便巧在,她无欲无求的返学路上失神无光的两只眼眶竟还能一下瞧定一人。认知到这人为谁,心思也就随生,她也究不清是突然生发,还是早已隐伏。

    总之她鬼使神差地定住了脚。

    日昼将尽,楼内趋于喧沸。临街窗客酒已喝过一巡,林禅依旧干立原地,犹豫不前。

    她到底迈不出步,开不了口,彻底败下阵来。就在她叹气要离之际,有一小厮从楼内闪出,直向她跑来。

    林禅一惊直身,下意识四下转顾,发现近前除她再无旁人,这人必是冲她而来了。小厮面生,她不曾在沈愈身旁及府中见过,且他入酒楼时是独自一人。只容简单思想,来人已至身前。

    “这位姑娘,”小厮躬身客气有礼,“我家花爷想请您楼上一叙。还请跟小的来。”

    花爷?

    林禅怔愣片时,抬眸顺由小厮示意往楼窗处一瞧,那儿确是坐了一人。男人似一直望等,她甫一上望即与他目光相接,林禅视线稍稍移开,只一霎,她便明白了此一出是哪里刮来的风了。

    这家酒楼二层窗口设得要比一般敞阔,临街皆两桌连置。沈愈背身坐其一,从林禅所处之地望去,只能见着半肩人影。她又唯恐措手不及引沈愈发觉,因此并不敢直直盯望,总一掠而过,或往旁处稍带以余光瞥瞧……未想这旁处的人将她的目光注意了去。

    恍悟其中误会,林禅当即拒绝走人。她可不想如此场面让沈愈发觉,更不想与什么花爷一叙。

    不想才过两家铺子,身后即传一声两声追音:“姑娘,姑娘且慢!”

    听见声,林禅头皮发麻,后背立时僵了。她越发快步冲前,若早知会被小厮追拦,她定要不管不顾地奔逃。

    “姑娘不必害怕,”一道嗓音趋近,“在下并无恶意。”

    事已至此,林禅只得转身应付。

    一回首即遭一袭华贵晃目,金光耀耀,堪比正午日头。来人见她站定,扬笑执扇走近,迈步从容,端一身沉稳自若,余下她与小厮有声儿没声儿地缓喘。

    “姑娘莫怪!”来人一站定便先赔罪,“我这小厮粗使没个礼数,不懂细致,对姑娘无礼之处,还望……”

    “无事。”林禅生怕他使小厮赔礼,忙开口打断,“花公子好意心领,只是公子误会了,方才酒楼上……”

    “什么花公子,”一旁小厮抢口,“我家爷……”

    “住嘴。”花公子轻声责斥小厮,转对林禅,一脸了然,“姑娘不必多言,在下明白。楼上偶见,眼来暗往间,我已明了姑娘心意。姑娘家薄面儿都有此等勇气示情表意,而在下身为男子,却远不够诚心,竟遣个不懂事的下人平白惊吓了姑娘。我也逃不得赔个不是,早该亲来求请姑娘赏面才是。若因我的过错,害得姑娘这般羞窘离去,岂不是让我日夜悔心竟将好生生的姻缘错过。”

    一番话听得林禅目瞪口呆、当场石化!

    羞窘?

    她哪里羞窘了!!

    分明是想速速逃了这是非之地!

    林禅欲哭无泪!实在不明自己到底是表了怎样的姿态眼神才能酿成如此滑稽荒唐的天大乌龙?!她早该回去,今日真的不宜在外多留。

    “公子你听我说,”林禅绞尽脑汁,急于解释。

    “姑娘请说。”对方颇有涵养姿态。

    林禅恨不得立刻将误会澄清,此刻她不仅身陷砸地之坑,还成了周遭眼目之焦。为免让这位花公子误解出更多来,林禅决定简明扼要:“我一直看的人并非公子,而是相离很近的沈公子。”

    “沈愈?”

    花公子面上立蒙一丝错愕,他转首,林禅也自然抬目跟瞧一眼。

    “…………”

    那楼窗处不知何时探过一张看戏脸孔,瞧倚身托首的闲懒姿态,亏他还特地转个身坐。纵是看不清沈愈表情,也丝毫不影响林禅感受他周身散发出的酒足笑饱。

    见他们一齐望去,沈愈竟还笑着扬了扬手中酒壶。

    “姑娘你……”花公子转望回林禅,欲言又止。

    “是,”林禅自回,“当真。”

    “可是……”

    林禅见他言语间又显出犹疑,担心自己再多留片刻,他又得误想出旁的情意根枝来,她立即脱口作别要跑。

    “姑娘,等等……”

    “花爷!”

    “小的有礼,没想到能在这儿得见花爷,指定是小的这几日多行了好事了。”

    林禅转身方奔出一步,不想一下撞瞥见说话之人。倏地,记忆连人带景牵引出来,这张仿佛上刻才见过的脸孔,此刻同模不同样的现于眼前。

    林禅不由回肩。立时察觉其偷觑过来的视线。他两瓣厚唇热切殷勤个不停,而被奉承的花……却已显出不耐:“行行行!别在耳边聒噪!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把上回欠的还了,万事好说。给你一回两回的好面,就让你忘了你花爷是谁了,要不怎有胆子当我的钱是风底下捡的!”

    “不敢!不敢!”

    这人听前声一连地点头哈腰称是,极表巴结奉承,至后则更是赔笑不减,一张瘦瓜也似的脸都快兜拢不下了。

    “滚!”

    “哎!花爷莫动怒,小人这就滚……”

    林禅目光盯随,忽而前方身影一回首,溢于面表的恶愤以及将唾未唾的一口气,皆在瞥见林禅视线之际消失殆尽,继而生生化为笑模样。

    “让姑娘见笑。”

    身前人歉意开口,将林禅视线拉回。

    “我牛某虽不是善人,却也并非大奸大恶。姑娘不以黑白定论,在下十分欣赏,因此不管旁人,必争与姑娘结下相识,求愿日后良缘。”

    牛花子……

    这三字使得林禅一刹身回客栈,血淋字眼袭裹耳边,言讨控诉快意耳畔。

    恶贯满盈、大快人心……

    这个在她记忆中已然惨死的人,此刻活生生立于眼前。

    饶是历过诸种,仍觉无常变幻。看着眼前的身姿相貌,林禅不由叹一句想象差之千里。客栈里的听闻,天然使得牛花子形容或是横肉瞪目的仗势彪汉;或是贼眉精目的气粗财主;再或是金玉其外的浪恶纨绔……可其中无一十分贴切,硬是要论便是那财气可算得沾了全边儿了。

    不过知人知面,皆是外在一言,是非善恶皆由耳听,林禅不早作分辩。

    “马姑娘,天色已晚,不如让在下送你回去?”

    ?马……马姑娘?

    林禅迷惑一瞬,随即想起此是她自己所言,在对方自报名姓又顺势询问她之后。她当时不知怎的思想连他名字都未听清,自己倒是胡话脱口就来。

    如今只好将错就错地应下:“不用,公子留步。”话落,头也不抬敷衍一礼即走,丝毫不想留再三余地。

    “等等……”

    “马姑娘。”

    “……”林禅呼一口气止步,站在夜色灯上的街道一动不动。她在客来行归间思考是继续走人不要再理,还是转个身好生与人再说一遍。

    “不转身?难不成我也会错了意?楼外偷偷瞧看我许久的人不是马姑娘?”

    “…………”

    听明言出谁口,林禅直接放弃思考,认命转身。

    “看我的……是姑娘吗?”沈愈挑着沾了夜色的浓眉问。

    林禅低眸点首,轻言:“是。”随后既为圆她自说的谎,也为断他人之想,她抬目又接言,“沈公子未会错意,我是在看你,一直都是。”

    话尾转向一旁:“对不起,牛公子。”

    沈愈见状,也立转对着人,添补几句:“真是对不住了牛花爷,害得您会错意了。不过切勿薄面伤怀,以花爷这副相貌,怎知没有会错意的姑娘们呢!”

    又是调侃又是暗讽,添油不嫌乱的语气引得眼目侧探。林禅觉这人不过是换了个地儿罢了,由原先的看热闹而转为现下的看凑两得。

    挨添补的人一张面孔彻底拉了下来,手中扇猛地合于背后。起伏忍耐片刻,才慢悠悠转目好整以暇的沈愈,却良久不发一语,浑身携裹的财光宝气都随之失了光色,隐于暗暗。

    啪!

    一声轻微脆响从他身后传来。林禅猜测应是扇骨折断所发。

    “无妨!”他终于开口,语调堪称平稳,“毕竟来日方长,不是吗?沈公子!”

    来日方长……

    林禅默念。抬望甩身离去的牛花子背影,须臾,转顾一旁沈愈。

    “看我做什么?”沈愈注意到她的视线,迈步前瞅她一眼,“走了。”

    林禅无声落跟两步,一面任心底思绪翻飞,一面盯望上下抛物的沈愈。

    “有事找我。”沈愈复抛起接回,轻松而笃定。

    听言,林禅“没”字将将要脱口,又生生咽了回去;“有”字接涌盘桓齿间,却同是吐不出去。

    “这是让我猜了?”沈愈将手中物高高抛起,“那我便来猜一猜是何事让马姑娘如此为难……”沈愈始终自在向前,头也不回,“想来又想去,我这人无非有二是姑娘要,我能给的:一是财;二便是……”

    沈愈止步欲转身。

    “借钱!”

    林禅赶着沈愈言语要出的当口,急忙忙蹦出话来。随后快步越过沈愈肩,换站他身前,又重复一遍:

    “沈公子,我想向你借些银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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