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黄粱(七)

    系统?系统?

    系统像死了一样,不论孔嘉怎样呼唤,始终保持绝对的沉默。

    一边的陆济舟仍背着身,面向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不过她既然能醒来,足以见得此人并没有趁乱把自己的身体摔死,孔嘉的手虚虚在唇前握成拳,干咳一声:“呃,那个,多谢你了。”

    “不必道谢,我既与你同行,自然身负此责,并非是为了救你。”月光冷清,屋内烛火却热烈,二者交辉,将陆济舟的身子分割成冷与暖的两边。“真要谢我,不如好好修行,休要再肖想不可得之物。”

    “虽然我不知你何以多次从梦貐侵袭中脱逃,但下次再拖后腿,我未必会救你。”

    孔嘉将下巴放在支起的膝盖上,“哦”一声,“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床前几上有吃食,”陆济舟言语一顿,似乎觉得这样的叮嘱太过温情脉脉,下一瞬,他又变成一开始那副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做派,“该不会蠢钝到连吃食还要我亲自喂你吧?”

    孔嘉觉得好笑,她分明什么也没做,于是反唇相讥:“倘使我说是呢?你会伺候我吗?”

    一个仙门首徒,人间太子,被人用“伺候”这样的字眼轻慢,无异于指着鼻头羞辱。

    孔嘉挑衅地望去,等待他发怒,却迟迟无人作声。

    陆济舟走到了门槛处,头也不回地说:“你且自歇,梦貐尚在,我走了。”

    几乎是像慌不择路般离开这里,离开孔嘉休息的房间,就像身后有巨大无朋的阴影怪物,慢一步就会将他吞没。

    孔嘉依言在床头的小桌子上找到了一碗红薯羹,软烂红薯在清可见底的汤水里漂泊,卖相并不佳。可见烹饪者根本不熟悉灶房,更没有丝毫厨艺可言。

    但饥饿袭来,顾不得那么多,她端起红薯羹一口一口喝完后,再次强迫自己入睡。

    ——成功了。

    喧阗声涌入她的耳廓,声音像一重一重的海浪推过来,渐渐变得具体可闻。

    人潮熙攘,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玩闹声,还有官差维持秩序的呵斥声,滚珠似的滚进孔嘉的脑海中。

    她睁开眼,看清自己正站在一座小桥上,周围人潮挤挤挨挨,一个挑着扁担的卖花婆婆颤巍巍走来,“让一让,麻烦让一让。”

    孔嘉侧身闪躲,人群却像流水一样,迅速流向她让出的空当,密不透风。孔嘉失去了原来的位置,卖花婆婆也仍被堵着,小桥高踞水面却栏杆低矮,她来不及找到新的落足点,重心一歪,直直往桥下栽去。

    这一瞬,所有的喧嚣吵闹又像浪花远去,一波拍打着一波,滚去极远的海面,最终化为彻底平静,世界重新变得阒寂。

    这下完了,孔嘉想,她不会游泳,又在梦中——死在梦境里的人还能回到现实吗?

    可预想中跌入水中的刺骨寒凉并未到来,一双干燥有力的手臂接住了她,揽在怀中,甚至能清晰感受到背部与臂接触的地方,有薄薄肌肉,隐隐发烫。

    孔嘉在慌乱里抬眼看,只能见到干净利落的下颌线,与修长白皙的脖颈,青色的衣襟将它包裹,严整又禁欲。

    寂静,世界鸦雀无声。孔嘉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怦、怦怦、怦怦怦,它毫无章法地在胸口跳动。

    片刻后稳稳落地,手臂的主人垂眼看向她:“你怎么回来了。”

    霎时间,远去的喧闹声随着时渊这句话一道重返人间,孔嘉扶着他的胳膊,重新在干岸上站定,眨眨眼,说:“回来找你呀。”

    卖花婆婆挤过来,诚惶诚恐地道了歉,孔嘉摆摆手说没关系,婆婆的目光便在二人之间来回打转,堆着笑道:“二位看来是老相识?唉,是老身对不住姑娘,可惜实在赔不起什么东西,这两朵花是今日最好看的一对儿,权当是老婆子的赔礼了。”

    她不由分说将花塞进孔嘉手中,竟是两朵暗粉色的暮云花,这令孔嘉想起了太虚宗随处可见的花丛。

    不论怎么说,在凡界,这花确然很算得上不错了。

    孔嘉道谢,笑纳了两朵暮云,待婆婆远去,方笑眯眯地说:“这花也应当有你的一份呢,时道友,若非你接住我,我连簪花的机会都不会有。”

    “巧合而已。”

    ——不是巧合,是梦境知道你在此处,才把我传送过来。

    但这话不能说,时渊仍以为玉鸫谷不过是幻境,此刻他破了幻境,便该回到了现实中。

    孔嘉将暮云花别在自己的发梢,绿云藏秀萼,别有意趣。又侧头看了眼,时渊仅用一根青玉束发,好不寡淡,便捏着另外一朵,嚷嚷要给他簪上。时渊躲闪不过,认命地让她在发顶簪上了这朵暮云。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孔嘉背着手,倒退走路,正脸面向时渊,歪头打量他。

    “唔,时渊我问你,自我离开后到现在,过去了多久?”

    时渊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孔嘉后脑勺没有长眼睛,不知道自己行将撞上挑着一大担零食的货郎。他看见了,便伸出手,拉住孔嘉往怀里一带,才险险与货郎擦肩而过。

    “小心些。”时渊说,“五日又三个时辰。”

    孔嘉的脑回路被刚刚这么一甩,甩成了一条直线,“嗯?”

    时渊胸膛里溢出轻轻笑声:“我说,自你离开后到现在,已过去五日又三个时辰,合六十三时。”

    说罢他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根冰糖葫芦,孔嘉眼前一亮:“你还有这个!哪儿来的?”

    “方才货郎担上的。”

    孔嘉皱眉:“啊?你还偷偷拿人家的东西呀?”

    时渊:“付过钱了的,我在箱底放了一块碎银。”

    更无语了,“买根糖葫芦哪里用得上银子,你你你你个败家子!”

    时渊夷然自若:“我不缺钱。”

    无产阶级孔嘉同志被这句充满封建地主腐朽味道的发言打败了,忿忿撕开包裹糖葫芦的纸衣开始吃,为倒薅地主阶级羊毛做出一点微不足道的贡献。

    “你也不问问我,为何要这么问你吗?”

    时渊低头看向她,神态疏朗无谓,目光恰好与之对视上,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模样:“我在等你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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