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黄粱(八)

    孔嘉冷不丁被他这句话吓了一跳,愣愣地看向从容步前的时渊,下意识后撤一步,“你,你一早就知道了?”

    天有些回暖,山楂上裹的糖稀开始融化,顺着竹签淌下来,积在虎口,浓稠黏腻,孔嘉无暇顾及。

    时渊握住她的手,十指修长,一一揩去黏糊的糖浆,显得有些漫不经心,“知道什么?知道有人心怀叵测接近我,还是知道此境并非真实?”

    “前者,我在玉鸫谷已回答过你,至于后者,”他掐诀将两人手中交叠粘合的糖稀清理干净,“是刚刚才能确定。”

    好聪明的人,仅仅几句话,便掌握了眼下的景况。

    他看似好性的擦拭,焉知没有威胁意味在?

    孔嘉再不敢小瞧梦境中的少年时渊,这是一把锋利的剑,还未学会藏锋。

    大概是出自报复心态,她颇有些恶趣味地想到,跳出一环又一环后,聪明如斯的时渊,会知道自己仅仅是个小说世界中人物吗?

    当他得知这一切时,又是否还会像现在这么泰然呢?

    时渊却松开了孔嘉的手,用她撕下的纸衣做成碗状,托在木签下,“可以吃了。”

    他垂眸端详孔嘉神色:“你是要告诉我,在我自以为脱离幻境后,其实仍然身处幻境中?”

    孔嘉埋头在糖葫芦上啃下一小块果肉,甜蜜又酸涩:“是,是的吧。”

    问:如何让一个人以最快速度脱离梦境?

    答:让他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孔嘉没有别的办法,她向前只身回到了现实,可时渊仍在梦境里做他百年前的少年游侠,她能做的只有戳破他的梦。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这并不是幻境呢?”孔嘉试探道。

    “哦?那是什么。”时渊十分从容,表现出无论什么都不会意外的样子。

    好吧,“……这其实是你的梦境。”

    “原来如此,”时渊吁出一口气,指尖抬起,刚好越过孔嘉耳畔,她险些以为对方要替自己挽起垂落的发丝,心跳一瞬加速——动作这么亲密,是不是不太好?要不要闪躲一下?或者投桃报李也为他梳拢一下鬓角?

    时渊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微不可闻地低声笑了笑,一只闪烁着深蓝光泽的蝴蝶落在他指尖,磷翅微翕,亦真亦幻。下一瞬,随着他屈指,心意流转间,蝴蝶化作点点光尘,弥散在空气里。

    “不错,这是我的梦境。”

    “那么,”孔嘉还在对付糖葫芦,仍能感受到时渊目光正在她身上流转,语调深幽,“你又是谁?”

    “我不知道。”这是实话。

    “这场梦境是你百年前的记忆,我出现在这里,扮演百年前的角色,并不知道她是谁。”

    她如此笃定是梦境出了差错,尽管镜中照出的人影是自己,但万一那是面能看透灵魂的神镜呢?

    时渊面上浮出探究的神色,他知道孔嘉说的是真话,可是——

    “扮演?”时渊弯起唇,眼珠沉如暗海,却隐有沸沃岩浆,“你认为,自己在扮演一个与己无关的角色。”

    他的手还停留在蝴蝶消失处,与孔嘉仅在咫尺间:“是如此作想的吗?阿忆。”

    阿忆二字咬得很轻,像猛兽叼住幼崽的颈后软肉,因它知道幼兽无路可逃。

    孔嘉正要点头称是,却突如其来打了个寒战,周遭空气凝固得像马上要开裂,危险危险危险!

    她摸了摸胳膊上倒竖的汗毛,连忙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当然不是。”

    “我说的话,我做的事,自然都因为我自己乐意这么做才做的。”

    这其实也是实话,但在回忆的梦境里行动自如一事,不论怎么看,都透着古怪。

    “这样吗,”温度稍有回升,凝固的空气恢复流动,他说,“这样才对。”

    时渊的笑压了回去。

    老实讲,虽说笑起来的时渊俊美如神祇,却总让孔嘉心底免不了发怵。倒不如像百年后一般,做个万年不苟言笑、沉默冷淡的高岭之花。

    至于代餐什么的,她已经很久没吃上了。

    说到吃,孔嘉争分夺秒吃完了手中最后两粒山楂。事已至此,主人既然醒悟,梦境崩坏就在须臾间,等回到梦境外,等待她的又只有红薯了。

    擦干净手,她在心中倒计时。

    一、二、三。

    ……

    一。二。三……

    三……三?三!

    无事发生。小贩吆喝声依旧在,桥头游人仍往来如织,胡同里遥遥传来一句“磨剪子嘞,戗菜刀——”

    “你在期待什么?”

    孔嘉愕然抬头,险些撞上时渊的下颌,她捂着额头,呆呆地眨了眨眼睛:“我在等你醒来啊?”

    时渊望住她,笑意森森:“谁告诉你,梦境会就此破碎?”

    “别忘了,我才是梦境的主人。”

    ……

    孔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被时渊困在了他的梦境中。

    第一次出梦,是他想要离开幻境,所以孔嘉也回到了现实。而现在,孔嘉愤愤地瞟了身侧人一眼,他倒是悠闲自得,引着她在这街巷中信步漫游。

    他在地摊小贩处买了一对子母螺佩,将子佩悬于孔嘉腕间。孔嘉对着这块螺佩研究了一会儿,终于明白这应当是小天才电话手表之类的东西。

    被当小狗小孩之流对待了,孔嘉气得反抗:“我不要!为什么要给我戴上这个?反正是你的梦境,我又能跑到哪去?”

    时渊心平气和地回答她:“因为好玩。”

    母佩被他当成剑穗,缀在却苍剑柄下,时渊本命剑从不离身,难不成打算日日和螺佩相伴?

    他拎起母佩,在孔嘉眼前晃了晃,随即注入灵力。

    孔嘉腕上的子佩立刻大放光芒,叮叮当当地唱起歌来,每唱一句,还有童音奶声奶气地尖叫:阿妈我在这!阿妈我在这!

    孔嘉从牙缝里挤出五个字:“确实很好玩。”

    哈哈,如果不是在她身上就更好玩了。

    不过,百年后的时渊,剑上似乎并没有此物。

    孔嘉咬牙切齿之余,难免心有戚戚然地意识到这一点——梦境已经开始失控了。

    满大街的人都被子佩的呼唤所吸引,纷纷回头寻找声源,孔嘉将螺佩的发声孔怼上自己腹部软肉,恼羞成怒地捂住声音:“所以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时渊:“你肚子疼?”

    眼见孔嘉小火山马上要爆发,他马上续言:“北方虞黎国。”

    “去将债务清偿,再验证一个猜想。”

    孔嘉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他所说的虞黎国,就是后来的虞黎王朝。此时开国皇帝陆定川尚未完成一统人界的壮举,与前朝陵屠成南北割据之势,彼此角力。

    关于原著的记忆已经渐渐开始模糊,但有一点她不会记错,此时陵屠王朝的当权者是有末代人皇之称的女帝。

    也是鄢知意的母亲,鄢未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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