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境中，关乎虞黎皇室、关乎魔主的事情，都一一得到验证，足可见那场梦境所发生之事并非凭空杜撰，是实打实的昨日。

    可一旦涉及孔嘉自身，立马便变得扑朔迷离。

    她甚至无从验证“自己”的存在，只能暗暗在心中抱有万分之一的希冀，那或许是她本人呢？

    但不可能。

    她只是来到了他的梦中，因为系统的金手指，才得以在小范围内由着自己的意志活动，但无法改变大的时间节点。

    ——这是孔嘉所能找到的最好的解释。

    起码在这个解释里，她能够相信，与少年时渊朝夕相处的那个人是孔嘉自己，而他的一颦一笑也都是因为她。

    而非别的什么人。

    可为什么要这样作想，孔嘉不敢深思。

    梦只能停留在梦。

    而在万品阁朝夕相处几日下来，孔嘉才发觉陆济舟似乎并不似想象中那么难打交道。二人日日在万品阁学习，术法中有何处不懂，径问他就是，陆济舟基本都会细致入微为她讲解。

    这相当于在高考冲刺阶段有个保送top2的学霸来随身辅导，孔嘉当然要物尽其用。

    但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平静被打破到来那日，二人正在读一本名为《归元风俗考》的奇书。

    『以编者之见，人界点本命灯的习俗，源自上古修士大战中，因人命如草芥，朝生夕死，不得不留下信物在家。经千万年嬗变，而今形式上的意义大于其本质，对凡人不论是效用抑或桎梏都趋于零，但对修士而言，本命灯仍与其仙途息息相关。』

    孔嘉皱眉，抬目看向陆济舟。她想到了自己的本命灯，此时大约正和他的灯芯捻在一起，置于虞黎皇室宗庙中燃烧。

    却是不知，他究竟知晓与否。

    根据先前态度来看，约莫是知道的。难怪如此大发雷霆，大概是怪她成为他追求女主路上的绊脚石了。

    孔嘉往后翻了翻，没有看到有关于本命灯的更多叙述，更休提如何将纠葛在一块儿的两盏灯还原。

    “你在想什么？”陆济舟搁下手中的书籍，凉凉问道。

    大概他也在为此事烦心，孔嘉道：“唔，我在想，倘使将本命灯的灯芯重新分开，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陆济舟声线益发地凉了：“那是自然。”

    “点燃本命灯，你的命便等于在天道处挂上了名号。”他一字一句解释，似是讥诮，笑意未及眼底，“要对天道出尔反尔，你以为是那么轻易的事情么。”

    这就难怪了。

    怨不得当初陆济舟会说，倘使原身胡乱折腾还能解除婚约，便算她立功。眼下看，二人婚约连陆济舟也束手无策。

    孔嘉不再纠结了，等系统充能完毕，她任务完成后自然就能回家，婚约实在不值得她多操心。

    陆济舟也不知在想什么，二人又陷入了沉默，孔嘉指尖在书页里穿梭，权当消遣，倒也乐得自在。

    而时渊出关的消息也正是此时传来。

    一名弟子找到了这里：“孔道友，仙尊有请。”

    孔嘉稍显诧异地“噢”了声：“没想到仙尊竟还记得答应我的事情。”

    陆济舟插嘴道：“何事？”

    他骨节分明的长指按在书脊上，不觉间捏得发白。

    “没啥，他答应回答我几个问题。那我先过去啦，咱们明日再会。”

    孔嘉将书归置，便急急跟着传信弟子走了，她裙摆消失在门框处，仅留下一句说不上约定的话。

    待到跫声彻底远去，陆济舟才松开握着的书本，随手扔在桌案上，像霎时卸下所有力气，低声说：“好。”

    *

    时渊此次并不在坤定峰正殿内，弟子引着孔嘉七绕八绕，才终于来到一处单独坐落的小院前。

    路上经过一座高悬的吊桥，颤颤巍巍，两侧是万丈悬崖，不可知其深浅。

    在梦中受魔主暗算死去，就回到了现实中。孔嘉忍不住想，倘使她从此处跃下，是否就能回到地球，得到解脱？

    反正，这个穿书世界，与梦境也无甚区别吧。

    她指尖微动，几乎立时就要实施这个计划，一声“仙尊在室内等你”，让孔嘉从思绪里挣脱。

    赌不起，没法赌。她现在是筹码空空如也的赌客，而赌桌对面的系统始终昏睡，一如万仞深渊，难探底细。

    孔嘉在院外站定，轻叩门扉，哒哒几声，四周安静得像进入了另外一处天地。

    “进。”

    孔嘉进门时，时渊正背对着她，手中握着却苍剑，不知在做什么。

    大概是擦剑吧，孔嘉想，梦中的少年时渊一向最爱惜他这把本命剑，连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后，第一时间也是先将剑上残余的污血拭去。

    他听到动静，放下剑转身，慢慢踱至孔嘉面前。

    那双墨黑的眼睛，在光线昏暗的室内，愈发见得平静无情。

    孔嘉忽而想起网上冲浪时，网友所描述过的某种最黑最黑的物质，任何光线射过去，都只会被吞没、同化，沦为千篇一律的黑。

    就像时渊此人一样，打算用她祭阵的人是他，可此刻却毫无一分理亏的意思。足够冷漠、足够黑暗。

    “孔嘉？”

    被如此郑重地叫住大名，孔嘉下意识回复：“我在。”

    时渊始终端量着她的反应，人在使用他者或是假托的名字时，并不会对该名做出下意识的反应。所以，她确是孔嘉不假。

    他看人时，明明近在咫尺，却让人觉得，似是邈邈月在云端，洒落无情清辉。

    孔嘉一边被他沉默的注视弄得摸不着头脑，一边又因为这近距离的接触而按捺不住舔颜的心。

    好吧，她承认，的的确确是唯有眼前的仙尊时渊方最接近她心头那抹白月光。

    而少年时渊鲜活俊逸，像校园里备受追捧的校草。

    前者是高岭之花，由人仰望，是孔嘉最爱的纸片人类型，她会为之不计成本与回报地奉上少女狂热的追捧。

    但只有真实存在、有血有肉的人，才会让她确切地感受到悸动与喜欢。

    也就是少年时渊。

    孔嘉走神引起了时渊不快，她似在看他，又恍似没有。双目捉摸不定，好像透过他在追索某个看不见的故人。

    难得的失落攫住时渊的心，从未有过的情绪漫上来，令他感到无措。只好抵住孔嘉的下巴，令她抬起脸直视自己，疑惑道：“你在想什么？”

    时渊的手干燥又冰冷，孔嘉被刺激得打了个激灵，心头同样也一个激灵。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什么情况！

    怎么突然上手了？！

    在此番闭关之前，他们从未有过如此亲密的身体接触，更遑论是时渊主动。

    却不知此次闭关，他中了什么邪。孔嘉有些阴暗地揣测，该不会是走火入魔了吧？

    但他的动作并不令人反感。不像古早文中，举凡男主掐住下巴，接下来必然跟着一句“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之类神神叨叨的邪魅霸总发言。

    孔嘉呆呆地与时渊对视，他似乎也同样生疏，同样不解。

    而事实上，孔嘉此刻满脑子都是——和我推超还原coser贴贴了是什么体验！

    漫展上最会营业的老师也不过如此了吧。

    看着近在咫尺的英俊又冷淡脸庞，孔嘉一阵眩晕。

    定了定心神，她收回在脑海里吱哇乱叫的小人。心中揣测，时渊这一举动难不成是代表替身任务正式触发，她得开始兢兢业业走剧情了？

    纵然少年时渊真实无比，但眼前仙尊在她眼中，也不过只是个穿书世界里戏份吃重的NPC。而NPC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任务的发布与情节的推进。

    如果她所猜不错，那这便意味着，她真正距离回家更进了一步。

    下颌处冰冷触感渐渐温润，孔嘉眼睛一瞬变得亮晶晶的，扑闪扑闪望向时渊，深呼吸一气后开口：

    “老师，接委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