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中时，天色刚刚暗了下去。稍稍收拾了一下，晗君于正堂见武威来的人。还好，这次是一个仪容端肃，衣着得体的老妇人。一见到晗君便行了一套严整的宫礼，口音也带着长安特有的调子，让晗君几乎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长乐宫中。

    “婢子名唤卓姑，曾当过先将军的乳母，所以侯府中人都唤婢子一声‘卓母’ 。此次前来拜见殿下，是老夫人的意思。一为恭贺殿下新婚之喜，另一则，老夫人遣婢子来请殿下，看殿下是否有意前往武威，与将军和老夫人一起迎接岁末。”

    见她十分客气有礼，晗君也勉强藏了满腹的狐疑。只是笑着命人扶起了这个自称是窦显乳母的卓母。大郑以孝治天下，乳母虽是婢，到底身份地位不同。邓老夫人派了这样的人来，断不是言语里说得只为询问她的意思。当是着意让她回武威，名曰请，其实没有多少回旋的余地。

    “卓母赶路辛苦，坐下说话吧。”晗君坐得端正，就连纤直的脖颈都透着高贵。虽然带着笑，话也说得客气，但卓母还是觉得她不可亲近，不可轻视。

    若水将莞席铺在了晗君的下首处，正是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能听得到她的言语，却看不细致她表情。

    “没能及时去拜见太夫人，原是我失礼了，不过也确实有苦衷。将军新婚后几日便去了临羌城，想必老夫人也是知道的。他走时特地吩咐我，就在此处等他回来，实在让我为难。”晗君说话的时候，耳上的明月珰都丝毫不动，正是长安贵女最好的仪态。

    容貌举止皆无可指摘，话也说得滴水不漏，这大大出乎了卓母的意料。曾经那些远嫁而来的女子她也是见过的，身份不谈，性子却出奇的骄矜。有一些风露清愁的，每日只知以泪洗面，还有一些干脆将傲慢无礼当成是自矜身份的武器。无论哪一种在凉州都不能久待下去，死了的，疯了的，被厌弃的大有人在。眼前的这个少女，明明年岁不大，但却如封号一般尊贵，半分错处也寻不到。

    卓母抚了抚身旁的麋鹿玉席镇，心里嘀咕，质地这样好的羊脂白玉，就这样被她用来压席子，不可谓不奢靡。

    但是面上却尽是慈爱的笑意：“殿下放心，将军常年待在武威，那里的一切都是极为妥帖的。数日前，他亦曾传书给老夫人，说战事一了便直接回那边去。若没有他的意思，婢子怎敢轻易惊动殿下贵驾。”

    果然是有备而来，只是千算万算，没有想到这是窦慎自己的意思。那他之前说的好好待在金城郡里，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吗？

    不过是刹那，晗君已经压下了心头的疑惑和随之浮上的愠怒。她的笑容就像是凝固在脸上一般，恰到好处又没有什么意味。

    “何时出发？”她问道，似乎不大愿意再去纠结去不去这个问题了。

    卓母认为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便放松了些许：“自然是越快越好，两城之间虽不甚远，到底害怕路上耽搁。老夫人太想见到公主了，必然日日等候，时时盼望。”

    晗君只说了一句好，便由着鸿叔安顿好卓母的住处等杂事，携着环佩叮当之声，转身去了自己的寝居之所。

    她的身影已经慢慢消失在了廊庑尽头，所过之处的浅淡香气仍弥漫在空气之中。纤腰曼楚，衣袂如霞，仿佛是仙子下凡一般的清冷高贵。卓母站在远处好一阵愣神，许久才逐渐回转了视线。老夫人收到将军的家书中，并没有提将回武威之事。记得老夫人看完信后，闭着眼睛长长的叹了口气。随后说道：“你亲自去，将那信陵公主接到我这里。长乐宫的那个老妇好深的谋算，这次派了这么个杀招过来，老身到想看看这个刘晗君是何等模样，焉能蛊惑阿慎至斯。”

    不过新婚燕尔，有些新鲜劲罢了。卓母认为老夫人不过是对长安的那个人过于敏感，毕竟将军是她看着长大的，是什么样的性子她再熟悉不过。之前的那个张氏夫人，也是凉州出了名的美人，将军扔在敦煌和岑夫人为伴，数月数月不见面。府中的其他姬妾更像是被贬在冷宫里的妃嫔，起着点缀的作用，连他面都见不上。将军比他的父亲和祖父更有雄心魄力，心怀广阔之志，如何能为女色所动。

    可是现在她看着那个冰雪一般剔透精致的女子却动摇了想法。美色易挡，倾国之色却是难寻。前朝有个歌怎么唱的来着？“宁不知倾国与倾城，佳人难再得。”将军不过才二十六，又无子嗣，爱慕美人之心也属正常。

    晗君回屋后，卫萱也忙完了手中的事务。听闻她决定动身去往武威，却是一惊，忙问何故：“将军临走时，不是说好了让你留在这里吗？”

    晗君揉了揉有些发僵的腰：“他改了主意，让我去武威。”

    卫萱满脸的狐疑，只是不信：“将军的为人，绝不会朝令夕改，你可是亲自接到他的书信么？”

    晗君摇头，又莞尔一笑：“不管是真是假，人都已经上了门，难道还要扣留在这里吗？其实比起这里，我还是更想去武威，虽然老夫人可能……”

    话也没说完，就被卫萱一副“你是疯了么？”的表情逗笑了。

    抿了抿唇，晗君道出了心中所想：“这里千好万好，终究离长安太近了些。”

    离家去国，本该是想离家越近越好的。但是卫萱明白她的顾虑，窦慎将这里的宅邸装饰的如此豪华精美，想必是准备长久住下去的意思。他临走时特地安顿了金城太守许多事务，又将心腹张澍放在了此处，用意不言自明。敦煌近西域，金城近长安，治所一步步的向东而来，怎么想都不是一件好事情。

    刘珩已灭，窦慎的兵力和威望都已经到了最盛之处。凉州拥兵五十万，俨然已成了天下最大的势力，他有意无意间皆透露出称王之意。那么称王之后呢，晗君太清楚人的野心可以大到什么地步，如果任由事情发展下去，凉州难免会成为第二个益州。她们的存在价值，不就是保得一方安宁么，若是战火重起，他们这些人又该是什么样的下场。

    不得不佩服晗君的思虑周全，卫萱低首道：“我这就去带她们准备起来。”

    晗君回头，补了一句：“此番路途随不算远，但还是小心为上。让张将军领路，另带千骑扈从，咱们的人马随侍左右，千万不可重蹈覆辙了。对了，还是知会韩姑姑一声才好，她若是想留在此处也可，想随我们去武威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