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荀晰似有所动，晗君明白自己今日要做的事情并非是全无可能了，于是试探道：“荀氏百年望族，诗礼传家。不仅大夫高才，海内皆知，就连令妹沅姬的才名也遍传京中呢。”

    荀晰听到妹妹的名字，先是露出一丝骄傲之色，很快又生出几分戒备。

    晗君装作看不懂，依旧温和笑道：“教导孩童这件事最是不易，大夫是帝师，想必也深有感触。我膝下一子一女，犬子虽愚钝，却还勉强算得听话懂事，唯有小女阿清，着实顽劣不肖，又十分抗拒读书习字，真是让我头疼不已。不瞒大夫，今日来此的目的，一是数年不见，想如当年一般，听听大夫高见，以解困惑。另一件便是想见见令妹沅姬，探讨学习一下淑女风仪，也好回去教育我那不听话的孩儿。”

    荀晰见她说的诚挚，尽管心有疑虑，也不忍推拒。便吩咐身旁侍候的仆从，命她去请沅姬见客。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鹅黄深衣，外穿丁香紫袍服的少女便自后堂袅袅而来。她生得纤细婀娜，容止十分优美，还未看清脸，便已然能感觉到出众的韵致。

    “沅姬拜见长公主殿下，愿殿下长乐无极。”款款细步的女子，行起大礼时都让人觉得好看极了。一抬眸，海棠初绽的美好，面庞秀丽恬静，一双水眸里盛满了灵秀之气。

    晗君很少以貌取人，但这一眼却对这个女孩子有了十足的好感，却如阿筠所说，是个让人心生亲近的女子。

    “女公子何须客气，久闻才名，如今一见方知是才容兼备，风仪绝俗之人。”晗君笑道，命起坐近了些，又问，“听闻沅姬精通书史，我亦有读书之好，沅姬这几日若是有空，不妨到我府上小坐片刻，我那里倒是有几卷好书，皆是当年宫中所藏。”

    沅姬落落大方，并未推辞，喜悦道：“早就听闻长公主学识渊博，才华出众，沅姬一直很是倾慕。奈何位卑，不好叨扰，今日得蒙长主相邀，是沅姬的荣幸。”

    晗君颔首，越发欣赏她的处事大方，不卑不亢。

    见今日初来，不好久留，说了一会儿话后，晗君就告辞回了府。甫一回去，窦谨就急匆匆而来，询问结果。

    “临渊今日倒是不忙了，难得。”晗君取笑他，这下就连身后的秋词都忍不住，捂口笑了起来。

    窦谨面色微红，讷讷难言。

    晗君便把荀府的事情说了一遍，还特意强调了一番沅姬的态度。窦谨虽因为亲事没有确定的结果略有失望，但还是松了口气。荀氏的态度本就不好把握，没有当场拒绝，已经是很大的机会了。想了想，赞佩道：“还是阿嫂想得周到，此番恩情，谨铭记在心，永不敢忘。”

    说罢，也不留下用饭，兴高采烈地出府去了。

    迎面正好碰到从朝中归来的窦慎，窦慎阴沉着脸，与弟弟形成鲜明的对比。窦谨忙收起了笑容，行礼逃之夭夭。

    “今日朝中可有事发生？”晗君问道。见他仍是双眉紧锁，十分不豫，便将一众侍从全部遣出，亲自帮他取剑更衣。

    窦慎虽然心绪不佳，但看到晗君做这些，分外过意不去，急忙摇手道：“我自己来就行，你坐着休息，莫要累着。”

    相守良久，他亦如初见，以为会是个粗蛮霸道的人，却分明比谁都细心温柔。

    他一向很沉稳有度，若不是遇到大事，绝不会在她面前表现出这般躁怒的样子。一想到此，晗君更加觉得忧心忡忡了。

    去岁，北地暴雪连绵了半月，冻死牛羊无数。新任的左贤王全然不顾其父和窦慎先前定立的盟约，直接带兵犯边，烧杀戮掠，致使雁门云中多地失守，百姓苦不堪言。窦慎又接到消息，新任的左贤王并不宠爱阿南，反而偏宠一个出身西域的妖艳妾氏，此次不顾先前之谊，大抵也有这个原因。

    三月，朝廷就派兵去攻打，可惜一直没有胜利的消息传来。晗君估摸着该是这件事，也唯有此事才让窦慎愤怒不已。

    “可是战事不顺利？”晗君问。

    窦慎点头，又摇了摇头：“若是战事，倒也罢了，莫肃本就有些本事，不然非嫡非长，如何能在二十多个兄弟中出头。这次朝廷贸然出兵，本就是昏招，眼下天下好不容易安定了些，最是民生凋敝，百废待兴之时，出兵匈奴对国力消耗有多大，那些人知不知道。怂恿着陛下出兵，只会让阿南的处境愈发艰难，若是断了最后一丝牵连，在北方战场上泥足深陷太久，天下怕是又该乱了。”

    晗君知道这里的他们指的是谁。

    眼下能在窦慎的眼皮子底下怂恿着陛下出兵，自然是贵为太尉的周筠周竹猗了。周氏近来动作频频，显然并不满足如今死水一般僵持的局面，大有和窦慎不死不休的架势。出兵匈奴对于天下未必有利，对于周氏却十分有利。一则因为窦慎和匈奴的姻亲关系，此番撕破脸面，朝廷中骤然多了许多攻讦窦氏之语，更有言官面奏皇帝，要惩罚梁王以安天下。另一则雁门太守和云中守将皆是大司马周冲培养的人，这次征伐所用将领多出自周氏之门，若得胜归来，于军权上，周氏便又多了一重保障。

    “可是此战并不顺利，想来周氏也并无多少可用之才，既然已经出兵，莫不如趁此机会说服陛下换将，一面打一面谈，只要战事顺利，想那莫肃也没道理不坐下来好好说话。”晗君道。

    窦慎的手重重敲了下几案，忿忿道：“恼人的事就在此处，那周氏昏聩张狂，自己打不赢就罢了，竟然敢以作战不力的由头，将我所遣之将尽数斩杀，还说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果然，事情并不简单。周筠这一招很是毒辣，对外整肃了军纪，并无不妥，却对内排除异己，大有将这一路兵马装进自家口袋的意思。

    “你莫要生气，尽快想些对策才好。”晗君却也平静，只是握住了窦慎的手，细细思忖着办法。

    本不想将自己搅扰在纷纷扰扰中，却一步步泥足深陷，晗君看着眼前的人，心里觉得无比疲惫。可是，她此生选择了站在他身边，哪怕是刀山火海，也总想着和他一起。若是留他踽踽独行，他该多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