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旁边一位好心女郎将马扎分给裴静文一半,她如愿看见受降仪式。

    一位头戴十二冕旒、身穿帝王衮服的男人手扶腰侧天子剑,气宇轩昂,傲然立于万民中央。

    距长安还有两里地时,诸将穿上盔甲,此刻不便全礼,只向天子抱拳颔首一礼,山呼万岁。

    数千亲卫兵挥舞旌旗,呼声震天,感染力极强,引得周围民众热血澎湃,皆齐声高呼。

    裴静文跟着喊了几声,不是“万岁万岁万万岁”,只是普通的“啊”。她扯着嗓子无所顾忌地大喊,尽情释放情绪,心中畅快至极。

    过了快一刻钟,呼声方停,囚车中的犁羌王及重要犁羌贵族被士卒押解至天子面前,俯首谢罪。

    天子登上御辇,文武百官及凯旋的将军们紧随其后,俘虏们被赶回囚车,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城门。

    据余顶天说,这是要把俘虏们带去太庙斩首,祭告大魏列祖列宗,只有达官贵人才能参加。

    主角离开,人群渐渐散去,翻腾热血于喧嚣之后归于平静。农人忙着田间劳作,商人忙着运送货物,孩童唱着喜悦歌谣,追逐打闹。

    裴静文脚踏黄土,仰望壮美城墙,忽生与有荣焉之感。这是第一次,她心中不再完全是对这个世界、这个朝代的厌恶。

    从刚刚的呼声里,她感受到了魏朝人由内至外散发出来的自信与骄傲。这是一种来自强大国家做后盾的底气,就像共和国给她的底气一样。

    哪怕站在异世土地,她依旧为她是共和国公民而自豪,她依旧在想念她的祖国。

    谢过好心女郎,马车摇摇晃晃地驶过护城河,进入当今天下第一城,沿路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

    裴静文情不自禁挑起车帘,恨不得前后左右都长着一双眼睛,好让她看清长安城的热闹繁华。

    “那是车三娘的酒坊,里面的酒又醇又香。”余顶天自发为她介绍,“挨着酒坊的是一家食肆,我去吃过,里面有道炙羊肉不错,你嫂子可爱吃了。”

    裴静文笑说:“余大哥和嫂子感情真好。”

    “那当然!”余顶天得意洋洋,“我和你嫂子青梅竹马,她非我不嫁。”

    “你右手边那家叫‘晚妆斜’的铺子,里面有一种叫香皂的东西,用来洗脸沐浴可香了。”

    余顶天跳下马车,乐呵呵道:“正好路过,买两块香皂给你嫂子和侄女带回去,小娘子要不也进去逛逛?”

    跟随余顶天踏进名叫晚妆斜的胭脂铺,各色香味扑鼻而来。看到玻璃柜台上倒映出的人影,裴静文无法挪开视线。

    那真的是她?一身灰布粗衣,双手拘谨地揣在身前。她慢慢走到柜台前蹲下,一张满是愁绪的脸就这样闯进眼睛。

    抬手抚过冰凉玻璃柜台,裴静文默然垂首,三个月的魏朝生活便把她磨得精气神全无。

    她不知道来到魏朝十年的陈嘉颖、二十四年的林建军如何度过漫长岁月,她也不知道以后又要怎样度过在魏朝的每一天。

    会不会有一天,她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魏朝人。

    伙计取出香皂,热情推荐道:“娘子盯着这块香皂,想必心中喜欢。此为桂花皂,其中添了特制精油和……”

    裴静文回神,平静地拒绝道:“我随便看看,不买东西。”

    她绕着柜台走了一圈,除了香皂,还有盘装眼影、管状口红、圆盘散粉等不该出现,却出现在这个世界的物品。

    店主来历昭然若揭。

    “我买好了。”余顶天拎着香皂及其它来寻女郎,看她两手空空,稀奇地问,“你和我闺女岁数相当,应该也喜欢这些,怎么不买点?”

    “不了。”裴静文爬上马车,打起车帘望着晚妆斜匾额,状似不经意感叹,“晚妆斜东家定是聪慧过人的美人。”

    余顶天撇嘴:“东家是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里面的什么香皂、什么什么香粉,都是学别人。”

    裴静文追问:“学谁?”

    余顶天挠了挠头,想了半天才道:“好像是东市里那家名叫‘颜如玉’的胭脂铺,小娘子想知道,我回去问问你嫂子。”

    裴静文笑道:“那就谢谢余大哥了。”

    “谢啥?一句话的事。”余顶天摆了摆手,边赶车边为裴静文介绍长安城。

    街上行人如织,马车行驶速度不快,小半个时辰才抵达将军宅正门所在宽巷。正门一般不开,裴静文从角门进将军宅。

    跨过角门,精致楼阁与绿树红花映入眼帘,再回望巷外泥地,裴静文突然想到杜甫的一句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你就是将军信中所说新人?”寻声望去,一位身穿杏黄襦裙的妙龄女子肩披薄纱,立于屋檐之下。

    裴静文被她的话吓得呛了口口水,咳得整张脸通红,手口并用解释:“不是不是,你误会了,我不是……不是……”

    “没误会没误会。”余顶天拿着马鞭走进来,冲檐下女子抱拳,“赵妹子,我还要去车行还车,这位小娘子就拜托你了。”

    “余大哥慢走。”赵娘子叉手见礼,目送余顶天出了门,一步一步挪到裴静文身前。

    裴静文心中忐忑,学着她的样子叉手行礼:“娘子误会了,我不是将军的新人。”

    “将军的新人和将军所说的新人还是有很大差别的。”赵应安噗嗤一笑,“你好,我叫赵应安,应该安好的应安。”

    裴静文眨巴着眼睛,呆呆地看着伸至面前的手。

    下一刻,她忙不迭握上去,兴奋道:“你好你好,我叫裴静文,裴行俭的裴,静心的静,文化的文。”

    互相交换信息,裴静文得知赵应安来到魏朝的时间是天启九年,比她早四年,现在是征犁大将军林尔玉家龙凤胎儿女的老师。

    “我真羡慕你,才来这儿几个月。”赵应安由衷发出一声感叹,带着裴静文穿过七弯八拐回廊,来到后院一处名为“杏花雨”的院落。

    齐胸高的竹制院门位于东南角,推开院门踏入其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竹制六角凉亭,四面垂满月白纱帘。

    凉亭后栽了两棵杏树,杏树左侧是一间对着院门的一进深三开间厢房,坐西朝东。

    行至凉亭前,沿着鹅卵石小径左转走到底,便是杏花雨坐北朝南的正屋。正屋也是一进深三开间,比厢房多了两个左右相连的耳房。

    赵应安推开房门,做出邀请手势:“今早接到将军书信,时间太赶,周嫂子命人打扫出杏花雨,细微末节要你自己收尾。”

    “麻烦周嫂了。”裴静文道谢,“剩下的我自己打扫就行。”

    “看看还缺什么?”赵应安环视窗明几净的房间,“要是有缺就同我说,我去告诉周嫂。”

    “不用了不用了。”生怕麻烦人,裴静文赶忙道,“前一个半月都睡在柴房,现在能睡这么好的房间,已经很满足了。”

    赵应安点点头:“你先休息,等会儿吃饭我叫你。”

    赵应安走后,裴静文仔细观察未来要住的小院。

    厢房除了简单硬装,没有多余修饰,大概是让她自己发挥。其实也不用发挥,用来当工作间就好。

    右耳房位于正屋和厢房之间,开了个小门与正屋寝室相连,里面摆了个红木恭桶及一大筐草木灰,还有一个可以容纳她整个人坐进去的浴桶。

    寝室里放置一张大概一米五宽的床,层层帷幔挂至床两边的铜钩后,梳妆台、全身铜镜、木衣柜一应俱全。

    一堵雕花木墙隔开寝室和中堂,留了两扇进出的门。

    魏朝多为跪坐,中堂正对门的位置有一块凸起的木榻,上面摆放着一张矮几,三架凭几,每架凭几前又放置着席子和软垫。

    正屋左侧摆了一张长矮几,桌面上笔墨纸砚齐全。

    左耳房与正屋没有小门相连,裴静文出了正屋往左耳房走,里面砌了一个灶台,两口大铁锅,其中一面墙堆满柴火。

    返回正屋,裴静文倒向柔软床铺,头一次觉得生活又充满了希望。脑海中开始幻想着长安城中的美好生活,不知不觉睡过去。

    醒来时,暖黄斜阳沿着窗棂照进来。

    裴静文怔怔地看着橙黄阳光,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仿佛还在梦中。

    她重重地捏了捏因长期营养摄入不足而没多少肉的脸颊,轻嘶一声:“没做梦!”

    敲门声响起,赵应安来叫她吃饭。

    裴静文快速穿上布鞋,抹了把脸拉开房门,跟着她穿过花园和七弯八拐走廊,来到她居住的小院——思归。

    穿过种满鲜花的庭院走到西厢门前,饭菜香味飘进鼻子,裴静文情不自禁吞了吞口水。

    “三位!”赵应安领着她走进西厢房,“裴同志来了。”

    房间里坐着两男一女,其中一男一女并坐一桌,另一人独坐。三人目光齐刷刷落在裴静文身上,具是一派笑颜。

    经赵应安介绍,裴静文简单认识三人。

    宋宗霖便是独坐那人,天启三年至此,现居将军宅前院,和贺赢一样是金吾卫。

    叶十方和徐瑶在共和国时就是情侣,天启元年一起穿过来,在大魏如影随形,从未分开。

    天启四年,他们结为夫妻,通过多年打拼,在西市开了家颇具异域风情的酒肆。

    “居然能一起穿越?”裴静文羡慕得不行。

    赵应安抿嘴笑,宋宗霖促狭地冲叶十方挤眉弄眼。

    叶十方讨饶:“过,这个话题过。”

    “过什么过?”徐瑶没好气地掐了下他的胳膊,“都怪他缠着我,白光先是照他,后来才通过他蔓延到我身上。”

    裴静文感慨道:“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可不是?”徐瑶端着酒盏坐到裴静文身边,白了眼对面的叶十方,“都怪你,今天自己睡客房!”

    “别别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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