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为什么要躲着她呢？
少年讨厌自己，已经到了主动避让的程度了吗？
凌昭钰擦剑的手一顿，黑眸微光闪动，迫使自己避开了少女那双纯净的眼睛。
凌昭钰怎么也没有想到，他躲了她这么久，再次相见之时，少女的第一句话会是如此直白。
尽管不想承认，但听到了她的话，他还是忍不住雀跃。
少年一贯清冷锐利的瞳眸失了神。
那双握剑的手轻轻颤抖，凌昭钰引以为傲的自控力，此刻在少女面前，瞬间土崩瓦解。
凌昭钰知道，自己一败涂地。
这些日子，少年刻意避让，减少与少女的碰面。
虽然枯燥，他也渐渐习惯。
本以为，一切会按照自己的预料的发展。
但如今，因为少女一句温柔关心的话，却成为了一场由他自导自演、折磨自己的笑话。
他的思绪一片混沌，脑中只是回荡着方才少女温柔关切的话语————凌师弟，我很关心你。
我很关心你......
这段日子，她......一直都在关心他吗？
他只感觉，心底最柔软的一根弦，似乎被人拨动了，从心底最深处逐渐蔓延至全身。
那种感觉，属实微妙，就像一潭沉寂的死水，突然泛起了细细的涟漪。
“多......多谢......”即便凌昭钰已在脑中设想过无数冷冰冰的答复，甚至，他幻想自己狠下心肠，刻意摆出一副冷脸，对她不予理睬。
可是，面对单纯无邪的少女，他还是无法真正做到面若冰霜。
凌昭钰雪白的耳尖早已染上了一抹红晕，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局促狼狈。
他高估了自己的控制力，也低估了少女对自己的影响力。
那日，夭宿设局化成少女的模样，凌昭钰得以窥探真心，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受此影响，凌昭钰晚上做了一场怪异的梦，少女满心欢喜，笑得甜蜜，对他道谢，“凌师弟，多谢你向曲长老求情。”
凌昭钰神色寡淡，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她手上的喜帖。
“我与林师兄好事将近，择日，还请凌师弟光临逍遥峰喝喜酒。”
少女神情羞涩，话里的甜蜜都要快溢出来了，她想将手中的喜帖递到凌昭钰手里。
原来，少女是想邀请他参加她和林修檀的成亲大礼。
奈何，凌昭钰无动于衷，并没有接。
他似乎对那份喜帖大为恼火，嘴角勾起了一抹讥笑，冷脸甩开了她。
少女被他凶狠的态度吓得哭了。
凌昭钰陡地惊醒，冷汗湿透衣衫。
他才明白，自己的心魔，已经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
眼前这位漂亮的少女，对他来说，已是非同一般。
少女的神色温柔，凌昭钰不禁沉溺其中，冰雪般冷硬的态度也消融了几分。
忽地，凌昭钰的心猛地一绞。
少年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眸瞬间又覆上了冰霜，整个人惊慌又狼狈。
棣花村一行，心头血已失，全靠血丹的滋养，他的灵府才稍微好转了几分。
可是，血丹主邪，妖力激烈，萧玄又毁了体内一道符箓，他的心魔也越发严重了。
唯一能够做的，便是摒弃欲念，专一修道。
这段日子，凌昭钰一直待在后山疗伤练剑，整个人了无波澜。
凌昭钰本以为，控制情绪对于自己来说，并非什么难事。
然而，面对少女时，他还是无法做到心如止水。
谢乔不知道少年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见少年神情隐忍，以为自己叨扰了他。
凌昭钰的伤势，终究是悬在她心里的一根刺。现下见到他面色无恙，没有什么大碍，她也就放心了。
凌昭钰讨厌自己，谢乔也不自讨没趣，眸色却黯了几分，说了几句客套话便离开。
身后的少年狠狠攥紧了手指，却始终没开口拦住她。
岁临立冬，天枢峰下了一场小雪。
戚清窈拿了一份桂花糕和暖汤，推开了后山小院的柴门。
灵虚门坐拥群山，相比山下，温度总是低一些。
院中冷清，阴暗角落只有一棵桂花树。花朵已谢，木樨长青，为孤僻小院添了一抹生机。
戚清窈踩着雪，她的步子虽轻，却仍有细碎的咯吱声。
“门外何人？”门内一道极冷的声音，戚清窈有片刻的恍惚。
她忽然觉得，少年的声音，比鬼天气还要冷。
“是我。”戚清窈想，除了她，谁还会冒雪探望他？
他一个孤僻的外门弟子，即便修为再高又有何用？
没有师长的提拔，在天枢峰永无出头之日，只会泯与众人。
锋锐易碎,刚强易折。
可惜，少年性格冷傲，并不懂得这个道理。
前几日，曲闻鹤才暗地告诫她要多加留意少年。
戚清窈忍不住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少年的场景。
那时候，他衣衫单薄，因为几位师兄的排挤，被迫住在杂役房，处境艰难。
戚清窈看不下去，便替少年出气。
几位师兄知道她是受宠的内门弟子，不敢多说什么，只好腾了一件偏僻的屋子供少年居住。
正是如今这间。
此后几个月，她偶尔也帮过少年几次，但她始终不知道他姓什么。
灵虚门弟子课业繁多，她忙于修习，逐渐忘记了这位可怜少年。
一次偶然机会，曲闻鹤见到了她与凌昭钰待在一起。
戚清窈见师父面色沉沉，她知道曲闻鹤刻板严厉，还以为他会训斥自己不懂男女之别，不够自爱。
哪知，曲闻鹤却并没有指责她，只是让她有空多去探望少年，顺便向他汇报情况。
戚清窈只得听从，再次探望少年，性质却变了。
不再是单纯的关心，更是出于完成任务的需要，方便向曲闻鹤交差。
令戚清窈没想到的是，少年表面上一个冰冷漠然的人，私下里却是一个善良单纯的人。
戚清窈帮他，大部分是迫于曲闻鹤的指使，而他对自己很是感激。
戚清窈当时正值筑基，对于修真弟子来说，第一步是最难的。
她总是拿不稳自己的剑，在一众师兄师姐面前出了丑，哭唧唧地跑到了后山。
少年无意撞见，见她哭得伤心，便略微慌张地问她怎么了。
她天性好强，对于自己的要求极高。
戚清窈曾亲眼见过谢乔被学官打手心之后，那位温柔俊朗的林师兄没舍得说一句狠话，反而给了她一盏花灯，很有耐心地哄她。
十岁的戚清窈，如同一个见不得光的小丑，躲在角落里偷窥别人的幸福。
戚清窈第一次知道了“嫉妒”的滋味。
她当时便发誓，一定要成为整个灵虚门最厉害的女弟子，灭一灭谢乔的威风。
不就是长虞掌教的小弟子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可惜，现实残酷，筑基第一步，便给了她当头一棒。
戚清窈哭得厉害，少年不善言语，只是坐在一旁陪着她。
戚清窈不指望他能安慰自己。
隔了几日，戚清窈路过后山之时，少年仍是一张冷脸，说出的话却令她无比震惊：他竟要给她传授心法！
戚清窈只觉得他在胡闹。
一个外门弟子，却如此大言不惭？分明是不将自己这个内门弟子放在眼里。
谁知，少年面色认真，表情却略显局促。
戚清窈半信半疑，以为少年是在取笑自己，心中生出了怒火，当即答应。
哼，到时候，他受伤了，可别说她欺负外门弟子。
谁知，几招过后，戚清窈便败下阵来。
戚清窈羞愧难当，看向少年的眼神早已变了，一个外门弟子，修为却已远高于她？！
不过，多亏了少年的帮助，她的根基扎得极稳，修炼顺畅通透。
即便后来，术法课业晦涩难懂，戚清窈被扶松罚过几次，少年也会不厌其烦地讲给她听。
戚清窈接近少年的动机不纯。
但少年帮她却是发自真心，这让戚清窈生出了几分愧疚。
就这样，戚清窈在天枢峰与凌昭钰相处了五年。
曲闻鹤严厉迂腐，一众弟子怕极了他，无人敢与他亲近。曲闻鹤偶尔会想起戚清窈，但两人的聊天内容无非是关于少年。
或许说，戚清窈只是一颗用来监视凌昭钰的棋子。
戚清窈一直不理解。
曲闻鹤身为师长，为何会对一个外门弟子有如此强烈的戒备之心？
今日初雪，温度骤冷。
戚清窈想到了后山的少年，便生出几分怜悯之心，特地来探望他是否安好。
过了年尾，少年便要十七，距离弱冠之礼也无多少时日。
少年披着长袍，神色怏怏地坐在桌旁。
他的面容昳丽冷漠，不知不觉，少年已褪去了几分青涩，眉眼如画，却仍旧清冷疏离。
“无晦师弟，屋里冷，怎么不多添一些炭火？”戚清窈将红木食盒放在了桌子上。
窗边的熏炉泛着极淡的白雾，屋子里还是很冷，她轻轻搓了搓泛红的手。
少年眸色清淡，抬眸扫了她一眼，对于她的到来似乎有几分惊讶。
半响，少年沉声道，“每年立冬，后山都是这般冷，师姐难道还不知道吗？”
戚清窈动作一顿，迎上了少年漆黑的眼眸。
随即，她笑得无邪，驱散了室内的几分寒意，“无晦师弟一直待在后山，难道不闷吗？”
少年面色不变，只是道，“习惯了。”
戚清窈错愕地抬眸，少年仍是那张脸，坐得端正，却让她感到像是变了一个人。
戚清窈攥紧了袖角。
她的第六感向来很准，自从上次棣花村之行，戚清窈就隐约感受到了一丝不对劲。
现下，她冒雪而来。少年的态度却有几分冷淡，这让她愈发认为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
可是，少年为何要疏远她？
她一直待他很好。
整个灵虚门，只有自己不嫌弃他是一个卑贱的外门弟子，时不时对他嘘寒问暖。
这样一想，戚清窈忽然不慌了。
或许，她近来对他过于疏冷，少年才与她赌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