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第9章

    邹汀兰发话,两人自是赶忙答应,发誓往后绝口不提。

    邹汀兰又让穗宁口述鸡蛋糕的做法,誊抄在纸上,再交给掌柜保管。

    显然,邹汀兰这是想在外人面前掩盖穗宁的神异。

    穗宁也看出来了,心底暖洋洋的。她就知道,娘亲一定不会怀疑她,当初她还小连话都不会说的时候,娘亲便在默默保护她。

    母女俩在铺子里待了一个时辰,半下午才离开。

    鸡蛋糕也做好了一份,那糕点师傅做了两遍,才做成型,手都快打蛋打废了。穗宁带走大半,说要去给爹送下午茶。

    穗宁的爹纪经天如今正在泰安县县衙当县丞,这是个从八品下阶的小官,很多县里甚至没设县丞,泰安县以前也没有,前两年才设了个县丞,因为父亲纪逢礼的名声,纪经天便被举荐上去了。

    说是举荐,其实私底下还花了不少银两,算是买了一个官。

    且上头还有个知县坐着,纪经天这官当得并不多威风,只不过说出去稍微好听一点罢了。

    好在纪经天为人向来洒脱,即便并无实权,每日当差亦是尽心尽力。

    穗宁以前也来过县衙,进门时只通报了一声,便被放进去了。

    泰安县是小县,县衙自然也不大,一座两进的院子,进门便是高挂着“正大光明”的大堂,平时若遇冤案,就在这里升堂。再往里走,才是各位差役干活居住的地方。

    纪经天今日没下乡,正坐在书房内看各种文书。

    穗宁哒哒哒跑进屋,脆声唤:“爹爹!”

    纪经天闻声抬头,还没瞧见人,就露出一个笑容。

    纪经天年方二十七,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着一袭浅绿色官袍,头上一顶幞头帽,五官俊朗,剑眉星目,若是拿到现代去,可以称一句奶油小生。

    可惜他这两年当县丞,时不时就要下乡办事,经常各个乡里走动,脸都晒成了小麦色。

    他一张手,便将扑过来的小女儿抱了个满怀。

    “哎哟,爹的小岁岁,来给爹爹抱抱。”不同于邹汀兰的含蓄内敛,纪经天感情相当外放,他向来是离经叛道的人,从来不注意形象。

    抱着女儿揉搓一阵,纪经天才心满意足地放下了手。

    穗宁脸都被搓红了,等她爹停下来便叫红枣提来食盒。

    “又是岁岁做的?”一看食盒里的金黄色糕点,纪经天毫不意外地问。

    “是呀,我聪明吧?”穗宁挺起了小胸脯。

    小女娃心底其实是心虚的,可为了提高自己的话语权,只能变成他人眼中的“天才神童”了。

    纪经天大笑:“聪明,我女儿当然聪明!”

    他吃了两块鸡蛋糕,只觉口感软绵香甜,比以往吃过的糕点都要好,简直叫人吃了还想吃。

    就是有些干,吃快了容易噎住。

    “水水水,噎着了噎着了!”

    纪经天一个劲唤,邹汀兰没好气地端起一旁的茶盏,塞进他手中。

    一口气将茶杯里的茶喝了个干净,纪经天才长舒一口气:“多谢夫人!”

    穗宁与红枣在一旁捂着嘴笑。

    “纪老弟,我可是来的不是时候?”忽然,一道话语声从门口传来。

    几人齐齐转头,便见书房门边站着位三十左右的男子,身穿深绿色长袍,面色和煦,温文尔雅,含笑注视着屋内。

    穗宁来县衙两回,都没见过此人,但看他身上的衣袍,就明白了他的身份。

    正是她爹的顶头上司,徐贤徐县令。

    穗宁对徐贤知之甚少,毕竟以前没关注过,她爹也不会把公事说给她一个小娃娃听。

    这会见了,便好奇地盯着对方看。

    徐贤也注意到小女娃明晃晃的注视,小丫头乌溜溜的大眼睛在他面上转来转去,像是好奇的小猫在观察人类。

    再看一旁的邹氏主仆,徐贤微微拱手:“若是打搅,我稍后再来。”

    话音未落,一串哒哒哒的脚步声朝着他奔来。

    只见那不足他腰高的小女娃跑到面前,眉眼弯弯地伸手扯住徐贤衣袖,一边将他往屋里拉,一边奶声奶气道:“伯伯快进来,不打搅的,你来跟我们一起吃糕点呀!”

    小孩童言童语,徐贤倒不好拒绝,便去看纪经天。

    女儿都开口了,纪经天能打自己女儿的脸吗?当然不会!

    于是很快,徐贤就跟纪经天相对而坐,一起吃起了鸡蛋糕。

    “这是我家新做的糕点哦,是不是很好吃?”穗宁趴在案上,两手拖着小下巴,笑眯眯问。

    徐贤:“确实不同寻常。”

    徐贤也不是什么穷苦人,吃过的糕点自然不少,却还是第一次吃到如此宣软的糕点,一口咬下去,犹如在咬一片云朵,味道甜美,香气扑鼻,叫人眼前一亮。

    “纪老弟,这又是你家那位大厨的手艺吧?”

    纪家有一位大厨,厨艺相当好,还能做出常人见不到的新花样。

    比如那面包便出自那位大厨之手,纪经天每次下乡都要带上许多,徐贤也尝过,比其他人带的干饼、蒸饼有滋味多了。

    纪经天瞥一眼面不改色的女儿,哈哈笑道:“不错,正是那大厨的手艺,徐兄以为如何?”

    徐贤:“为兄曾在京都赴宴,那可是宰相的烧尾宴,却也不曾有如此美味的点心。若有机会,定要叫我见一见你家那位大厨。”

    纪经天:“哈哈哈,好,往后定有机会!”

    闲叙了几句话,徐贤便表明来意,说是有公务找他商量。

    纪经天便与他一道出门去了,临行前又对妻女说:“我还有一个时辰下职,你们若要先行也可,若不先行,便在书房内等我,咱们稍后一同回去。”

    穗宁这会已经爬上她爹书房软榻了。

    邹汀兰一个错眼的功夫,小女娃就已经闭上眼睛,安详地睡着了。

    “……”

    邹汀兰想着回家也无事,便颔首道:“我们在此等你。”

    穗宁看似睡着,实则进了那片星空。

    闪烁着星光的大树上,一颗果实缓缓凝结成型,果实上写着徐贤的名字。

    穗宁兴冲冲来,然而一看到那果子,就垮下了一张小脸。

    “怎么会是黑色……”

    自从决定好好利用善果树,穗宁便打定主意多结善缘。今日来找她爹,其实也有这方面的想法,毕竟县衙里都是当官的人,结的善果一定比普通人强,只是没想到一来就达成了愿望。

    不仅顺利接触到泰安县最高长官徐县令,还与他结了个小小的善缘——那一份糕点。

    然而出乎穗宁意料的是,徐贤结出来的善果竟是黑色的!

    加上这枚黑色果,善果树上此时总共有十枚果实,除了纪逢礼、纪经天、杜臻三人外,其他人都是绿色,深绿浅绿黄绿不等。

    穗宁还是第一次见黑色果实,她不禁抬手,树枝垂下,小手轻轻摸向果实,指尖刚触碰到果皮,一股幽冷之感传了出来,叫她无意识打了个寒战。

    顷刻间,她就明白了黑色果的定义。

    要么对方气运极低,要么就是那人身上有恶业缠绕,才结出这样不详的果实。

    穗宁一时难以置信。

    在她看来,徐贤温文儒雅、平易近人,面对她这个小女娃也毫无架子。况且徐贤在泰安县当了三年县令,虽然没做出什么特别大的功绩,但也没听说有什么不好的传言。

    难道说,是因为他气运太低了?

    穗宁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探手将这枚刚结出来的黑色果摘下,丢进一旁的星空。

    星空如河水一般,将果实吞没。

    树上只留下九枚果实。

    黑色果就没有投资的必要了。

    纪家所有人加起来也不少,穗宁长到四岁,当然不可能只结出九枚果实。

    大部分没有希望成熟的果实,实则都被她剪除了。

    许是善果树太过不凡,所以也有限制,那就是同一时间,树上只能生长十颗果实。

    于是时不时的,就要摘掉一些长不熟的、颜色太差的果实。

    穗宁一直将果实维持在九个,留下一个空位,用来更换新的、有潜力的果实。

    徐贤被排除,穗宁深深叹了一口气。

    徐贤已经是整个泰安县地位最高的人,连他都靠不住,她还能结到多厉害的善缘?

    结不到好善缘,她又如何改变自家命运?

    穗宁想着想着,渐渐就睡了过去。

    再睁眼是被邹汀兰唤醒的,原来快到她爹下职的点了,要回家了。

    穗宁兴致不高,坐在马车里也愁眉苦脸。

    纪经天发觉小女儿情绪低落,将小家伙抱在怀里:“岁岁怎么唉声叹气的?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穗宁仰头望着老爹。

    “爹,你觉得徐县令人怎么样?”

    纪经天愣了下,才道:“徐县令?还不错啊,待人宽和、公正严明……”

    “爹啊,我觉得徐县令不好。”

    纪经天失笑:“怎么说?”

    穗宁能说自己是看见了徐贤的善果吗?便抿着小嘴郑重其事道:“这是我的直觉!直觉告诉我,徐县令不是个好人!”

    纪经天一把捂住她的嘴。

    邹汀兰亦是坐直了身子,掀起车帘观望四周,见路边无行人,才松了一口气。

    穗宁眨巴着大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她爹娘。

    “这话以后不可再说了。”纪经天盯着小女儿半晌,神色凝重地开口。

    顿了顿,他又缓缓道:“往后我会注意着点徐县令。”

    穗宁连连点起小脑袋。

    不管徐县令是什么情况,此人都不适合深交。

    他要只是气运低,那就容易倒大霉,她爹跟他走近,焉知不会被殃及池鱼?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若他真的背地里做了什么坏事,是个两面三刀的人物,就更不该多接触了!

    等等——

    “爹,你相信我说的话?”

    直到这时,穗宁才后知后觉意识到,爹娘好像并不完全把她的话当小孩子的玩笑?

    迎着小女儿一瞬不瞬的目光,纪经天抬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穗宁今日梳了个双丫髻,小孩子头发细软,古代的发绳又没有橡胶皮筋,被爹爹的大掌一揉,发髻立即散乱开来。

    小女娃当即抱着头尖叫:“啊!爹你干嘛!”

    “有话好好说,做什么作弄她?”邹汀兰没好气地朝丈夫翻了个白眼,将女儿抱到自己怀里,从袖子里摸出一把小檀木梳,小心地给她整理发髻。

    穗宁鼓起两个腮帮子,像两个软乎乎的白馒头。

    纪经天手又痒了,好悬忍住,笑呵呵看着妻女:“我不信家人,难道还信外人不成?”

    穗宁脸颊依旧鼓着,瞅着她爹:“你就不觉得我在乱说嘛?”

    纪经天忍不住了,伸出罪恶之手,掐住了小女娃软嫩的小脸蛋。

    手感果然很好,揉一揉搓一搓,搓得小家伙脸都红了。

    “爹——唔,臭爹!”

    穗宁使劲挣扎,可她现在就是个小娃娃,哪里挣脱得了大人的罪恶之手,被搓圆捏扁没了脾气,才梳好的发髻又乱成了一团糟。

    纪经天哈哈大笑,在妻子的瞪视下才讪讪收手。

    他摸了摸鼻子,脸上仍挂着笑,邀功似的对女儿道:“我女儿怎么会乱说?哪怕是乱说,爹也保证听你的。岁岁,你说爹好不好?”

    穗宁:“……爹啊,你知道你现在这样像什么吗?”

    纪经天:“像什么?”

    “像听信谗言的昏君。”

    纪经天一愣,随即一喜:“岁岁连谗言这个词都学会了?真聪明!不愧是我的女儿!”

    穗宁:“……”

    她早知道自家爹是个女儿奴,却还是第一次发现,她爹的女儿奴程度这么严重!

    无条件信任四岁女儿的话,还是针对自己的上司,哪怕没有任何证据。

    穗宁又是好笑,心里又是一阵暖融融的感动。

    她端正了脸色,伸出小手,孩童细软的小手指勾住爹的大手,认真地说:“爹,岁岁保证,刚才跟你说的话都是真的,但我不能说原因。”

    就像她愿意在娘亲面前展露一些东西一样,对爹也不能厚此薄彼。

    他们俩是穗宁这辈子最亲近信赖的人。

    纪经天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他抬眼看向妻子,邹汀兰冲他轻轻一笑,神色平静,不见丝毫意外。纪经天便也笑了,大手一收,握紧了女儿的小手,说:“不能说,那就不说,岁岁,爹和娘都信你。”

    一大一小两只交握的手仿佛某种誓言的成立。

    穗宁看着看着,莫名觉得缺少了什么,转头看向娘亲。

    邹汀兰轻笑着,将白皙柔美的手也搭了上去。

    “好耶!”穗宁欢呼一声,彻底放下心头那股自从发现穿书以来的隐忧,灿烂的笑容重新洋溢了小女娃的小脸。

    她明白,这辈子,自己不再是一个人。

    至于回到家后,见到了纪明繁,发现自己完全把哥哥给忘在了脑后这件事。

    穗宁:“……”

    算了算了,反正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就让他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吧,拯救家族什么的,还是得靠她与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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