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穗宁当晚就抱着一张图纸去找纪经天了。
“这是什么？”
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图纸，以及图纸上模样奇怪的图案，纪经天不免有些好奇。
“打蛋器。”
“打蛋器是何物？”
“就是能将蛋清打发的东西。”穗宁解释了一会，纪经天就听明白了。
“是做那鸡蛋糕的？”
穗宁点了点头：“鸡蛋糕最难的地方就是打发蛋清，非常耗费人力，若是有打蛋器，能减少许多力气。爹爹，你能做吗？”
纪经天毫不犹豫道：“当然能，这可比你那魔方简单多了。”
打蛋器构造本来就简单，何况穗宁还把图给画了出来，对纪经天来说，自然是易如反掌。
他转头就进了自己的木工房。
第二天一大清早，纪经天就把做好的打蛋器给穗宁送来了。
由于不具备现代工艺，如今这打蛋器都是用竹子做的，劈成细细一条的长竹篾打磨光滑，弯成对折的弧形，虽然不如金属那么坚固，容易损坏，但至少做起来简单，成本不高。
纪经天做了好几个，穗宁带了两个去纪家厨房交给老谭，教他如何使用，又吩咐每天做一份鸡蛋糕给老太太。
而后又去老太太院子里，陪老太太说说话，顺便把自己入股糕点铺的事讲了。
“太婆婆，岁岁拿鸡蛋糕去赚钱，等赚到了钱，岁岁就来孝敬您。”
老太夫人听得发笑，叫苏楠从卧房里端出一个匣子，摆在小女娃面前。
“太婆婆不要岁岁的钱，来，岁岁喜欢什么就去挑，太婆婆都给你。”
穗宁低头一看，匣子里装着大小不一的珍珠，打成元宝、花朵、金珠等模样的金子，还有各色镶嵌着翡翠宝石的戒指、发簪、发梳、手环、臂钏之类的器物。
一眼望去，珠光宝气，闪瞎人眼。
穗宁两只小手捂住了眼睛，又偏偏透出一条缝，从缝里瞅匣子：“哇，这金光闪闪的，是什么好东西？”
老太太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其他丫鬟们亦是笑个不住，空气中充满了欢声笑语。
穗宁也不客气，大大方方挑了两颗手指头大的圆润珍珠，放在床上当弹珠玩。
这时唐氏院里的嬷嬷带着绣房的人来了，说是要给老太太量尺寸裁衣做夏裳。
纪家不算特别富裕，老太太和纪逢礼都是节俭的人，因此每一季的衣裳都是规定每人四套，若想要再多可以自己掏钱买，或是找人另做。
穗宁正好在这里，便也一并量了尺寸。
她脱鞋站在罗汉床上，绣娘用软尺量了她的身高、腰围、肩宽、臂长等等，又在纸上记好，笑道：“二小姐比年前又长高了一寸呢。”
五岁之前的小孩正是长的最快的时候，穗宁每日早上还要喝羊奶，又天天在外头跑来跑去玩耍，不知道多健康，长得也嗖嗖的，一个季度就长了两厘米多。
穗宁：“我现在就像小树苗，当然长得快啦！”
“是是，咱们岁岁是小树苗。”老太夫人笑吟吟地附合。
绣娘又拿出衣料碎片来，好叫老太太挑。
老太太伸手：“岁岁，来，跟太婆婆一起挑。”
穗宁便乖乖趴到老太太怀里去，跟老太太一起挑衣料。
“今年有一匹吉祥云纹黛色暗花绫布，老夫人说这一匹便给您做一身夏裳，再给老爷做一身，便刚刚好了。”
绣娘指着一块双色暗花纹的墨绿色绫布说。
绫是时下一种极为名贵的布料，一般人见都见不上，属于皇家贵族专用。纪家以前也是见不到的，这两年纪经天当上了县丞，才有机会见一见，但也只能买一匹颜色不鲜亮的，好的哪里轮的到他这个县城里的八品小官。
穗宁一看就略过了，她喜欢颜色鲜亮的衣裳。
不过老太太年纪大穿黛色，倒也很合适，便嗯嗯地点着小脑袋：“这个配太婆婆好。”
老太夫人就也笑了：“便按老二媳妇说的做。”
接着祖孙俩又商量着挑了几样其他颜色的锦布，锦布选择就多了，颜色花纹都更丰富，也是他们家一贯用的，穗宁偏爱明亮的色彩，自己挑了橙黄、水红、嫩绿、湖青四样颜色。
量完两位主子，还要量苏楠、苏曼、红枣等丫鬟的尺寸，给她们也裁做两身衣裳。
毕竟夏天来了，主家要换衣，难道身边伺候的丫鬟还穿着春装？
即便还有往年的旧衣，穿出去却也不像样，徒惹人发笑。指不定别人背后指点，说你家破落户养不起下人呢？
所以只要是有点底蕴的人家，每到新季节，下人也要同步更换衣裳。只不过他们就没得选择了，主人家做完的布料剩余了，才给他们裁做，也只有换洗的两套，大都是绢布、麻布等劣等布料。
穗宁望着正伸着手臂的红枣，忽然心中一动。
她看向老太夫人：“太婆婆，咱们也给围炉院的学生裁两身衣裳吧？”
老太夫人笑问：“怎么了？”
穗宁也不瞒她，小声将昨日在院子里见到的场景一一道来。
“祖父有位学生在围炉院读书，我上次看他穿的鞋子都破了，漏出来个脚丫子！还有其他族内的学生，祖父不是叫来许多族里的孩子读书吗？我见有几个人穿的不好，别的学生都不跟他们玩，像是在嫌弃他们一样。”
纪氏其他支脉里的确有不少生活窘迫的，看在一家宗族的份上，纪逢礼教学生不收束脩，还管一餐饭，那些穷苦人家当然要把孩子送来。
不说博个前程，就是能省一顿饭，都减少了一笔负担了。
老太夫人听着便点头：“不错，是该给他们也裁两身，不过还得先问过学生的意见。愿意的便做，不愿意的就不做。”
穗宁啊了一声：“为什么？”
她提这个主要是想给杜臻做两身衣裳，让善果快点熟，但又不好区别对待，这才用围炉院学生当由头。
不过她刚才说的那些话也是真的，穗宁经常往围炉院跑，几个哥哥又都在学堂读书，自然能发现学生之间的小帮派，况且纪明繁也在家里说过几回，因此并不是无的放矢。
本以为这事没什么意外，可太婆婆的话却叫穗宁疑惑不已。
老太夫人凹陷的浑浊眼眸里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和蔼地对小曾孙女道：“岁岁一片纯善之心，可这世上到底人心难测。咱们给学生制衣，用料不会太好，对家境贫苦者是施恩，可对那些家境不差的人来说，恐怕就会多想了。”
太婆婆说得委婉，穗宁想了一会明白了。
她是怕那些本身就出身富贵的孩子觉得，纪家给他们做这种衣裳，还和穷苦孩子一起穿是一种羞辱。
即便纪家是好心，最终反而可能会办坏事。
穗宁也不禁纠结起来。
可要是只有那些穷苦人家的孩子做了衣裳，其他人仍旧穿自己的，那不是更激发了某种矛盾吗？
虽然现在就能看出来，衣着好的孩子只跟衣着好的孩子玩，穿麻衣的也只跟麻衣交流，但双方之间还保持着一种表面上的和平。
没人敢明目张胆在围炉院里拉帮结派。
然而穗宁毫不怀疑，等到纪家给那群麻衣学生裁了衣，学生们之间一定会立刻泾渭分明。甚至可能最后在围炉院里演变出两个流派，一个校服派，一个私服派，天然的阶级对立！
等等——校服？
穗宁脑海中忽然灵光一现。
“太婆婆，我想到了！”
“哦？岁岁想到什么了？”老太太笑眯眯地问道。
穗宁两眼亮晶晶的，激动地用自己的小奶音高谈阔论，像是邀功的小奶猫在喵喵叫：“我们可以做一种统一款式、颜色、衣料的衣裳，叫祖父发话，以后院子里的所有学生都得穿这样的衣裳，就当咱们围炉院的学生制服！这样谁都没话说了吧？”
对，其实就是古代版的校服！
校服解决一切贫富差距！
老太夫人怔了一下，似是没料到小家伙竟能想到这点。
定定瞧她两眼，见小女娃昂着下巴，眼巴巴瞅着自己，一脸求夸的小表情，老太夫人蓦然笑开，苍老的大手揉着她的小脑袋，乐呵呵地说：“岁岁这主意真不错，但要与你祖父商量，他答应了才好。”
穗宁握紧小拳头，神情肯定极了：“祖父一定会答应的！”
*
“我不同意。”
围炉院内，书房中。
纪逢礼端坐在桌前，微垂着头，一动不动专注地凝视着手中泛黄的古籍，对围着他说了半天的小孙女不为所动。
“为什么不同意？”
穗宁努力踮脚将小脸搁在桌案上，尖尖的下巴都垫圆了，一双黑眸瞪得圆溜溜的，直勾勾瞅着自家祖父，满眼不解与匪夷所思。
在她看来，做校服对纪逢礼来说没有任何坏处，既能消除学生之间的身世隔阂，还能体现他仁义的名声，多好一件事啊！
纪逢礼却是嗤之以鼻：“沽名钓誉。”
穗宁：“……”
好吧，她明白了，她家祖父又开始犯自己的清高病了！
她怎么一点都不意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