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好几天，栗苒都坚持着没有主动和宋瑀城说过一句话。
她在过道间走来走去发物理卷子，纤细的手指伴随着飘飞的纸页落下，倏忽间就收走了。
她在竞赛教室的座位上安静地坐着，到了课间就翻出古诗文手册来看，见到有人来找宋瑀城问题目，她就识趣地起身离开，把座位让给同学，整个过程都不肯与宋瑀城有什么眼神交流。
她一到晚饭时间就离开教室，直到晚自习前5分钟才回来。不论是蛋糕还是炸鸡，宋瑀城一次都没有成功送出去过。
栗苒的刻意疏远初具效果。
同学们满心以为能看到郎才女貌的两人整日成双入对，却没想到两个人彻底不交流了，仿佛十分介意被视为男女朋友，想极力摆脱这种说法。
有男生跑来问宋瑀城：“瑀神，你们班的栗苒到底是不是和你在一起了啊？怎么我听到的各种版本都不太一样呢？”
“没在一起。”宋瑀城语气平淡，似乎很不愿意回答这样的问题。
也有女生跑来找栗苒。
某天竞赛课下课之后，栗苒双手拿着书本往宏愿楼走。身后，宋瑀城旁边围了一大群人。
刚刚的课上，宋瑀城提出了一种新思路，满黑板的公式瞬间能被他简简单单的三行式子替代。不少同学都没有听懂，下课后纷纷围了过来。栗苒早早地起身离开了。
一个在教室门口偷偷张望的女生看到了这一幕，鼓起勇气在楼道里叫住了栗苒。她回头，认出了这似乎是隔壁班学数学竞赛的一个女生。
那个女生有些扭捏地问道：“栗苒同学，那个，我想问一下，你和宋瑀城同学真的在一起了吗？”
栗苒不知是第几遍回答这个问题了。她没什么表情地回到：“不是的。”
女生似乎松了口气，半晌，从书中抽出一封信来：“那，如果可以的话，能请你帮我把这封信单独交给宋瑀城同学吗？我会在宏愿楼5层楼梯口那里等他的。”
宏愿楼的5层是心理教室，下午的课上完之后就几乎没有人了，也被大家私下评为约会圣地。
栗苒看着女生手里的信封。淡粉色的，洒落着点点樱花，同样的款式她好像在于珊珊写情书时看到过。
没记错的话，这种信封配套的信纸也是淡粉色的，边缘撒着金粉，闻起来有丝丝缕缕的花香。
栗苒一声不吭地接了过来，把信夹在竞赛书里，在女生的再三道谢声中下楼。
她回到班里，大部分同学已经出去吃饭了，自己已经好几天没在晚饭时待在教室了。宋瑀城还没有回来，估计还在给同学们讲题。
栗苒也没太弄懂那种方便的解法，但她不打算凑上去听。宋瑀城能想得到，她难道还看不懂吗？多花费些思考时间而已，没必要去凑热闹。
宋瑀城回到班里时，教室里只有栗苒一个人。她左手托腮，看着笔记本，右手在不停地写写画画，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宋瑀城的心中一下子明亮了起来，面上染上了难以掩饰的喜悦。可惜今天没有带蛋糕过来，但只要栗苒还愿意待在教室，自己总是有机会的。
他坐回座位上，坐到离女孩只有一臂距离的位置。这个距离让他感觉很安心，他略微偏头就能看到她圆圆的小耳朵和发带遮挡着的白皙脖颈。
耳朵突然向左转去，发带消失了，这是个转头的动作。宋瑀城马上露出温和的笑颜，正想要和栗苒说上几句话。
“班长。”栗苒打断了宋瑀城的开口，语气淡淡的。
她转身从书中抽出一封信，放在了他桌上。粉色的，洒落着樱花。
“隔壁班一个女生让我把这个交给你，她说她在5楼楼梯口等你。”
说完，她低头从书包中翻找出今晚的面包，没有看到宋瑀城脸上瞬间凝固的表情。栗苒不愿眼睁睁看着宋瑀城出去约会，她拿上面包，往兜里踹了个古诗文手册，利落地起身出门了。
背影一如既往地潇洒。
宋瑀城呆呆地盯着桌上的信。
他回忆着自己刚刚的心情。看到女孩转过身来时，自己无疑是非常喜悦的；看到她拿了封情书出来放在桌子上，他的心跳瞬间加快了。他的确想象过类似的事情，但角色似乎反了过来。他没有在意这种细节，只觉得又惊又喜。
女孩清冷的音色传了过来。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但内容却让他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她居然在帮其他女生送情书给自己？？？
宋瑀城无法分辨自己此时到底是什么情绪，只觉得心中一团乱麻，也许有一些生气，但更多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
等他整理好情绪时，栗苒已经走了。桌上摊开的笔记本显示，她前一刻还在消化刚刚竞赛课上的内容。
宋瑀城觉得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自己离栗苒那么远。
他把情书抓在手里，一级一级台阶往上走，在5楼楼梯口看到了一个正在焦急等待的女生的身影。宋瑀城还没看清对方的脸，就停下脚步先开口：
“同学，我来把这个还给你。”
他把情书放在旁边的窗台上。
“告辞了。”
宋瑀城很少这么冷冰冰对人。站在楼梯口的女生惊呆了，紧追了两步：“宋瑀城同学！我……”
宋瑀城回头，没等女生说出更多的话。他开口，一字一字地说道：“我有喜欢的人了，不能收下这个，抱歉。”
他大步流星回到班级，空荡荡的教室中一个人都没有。他沉默了一瞬，转身走向了操场。
……
栗苒坐在双杠上，小口小口地啃着面包。她抬头看着铁丝网外的街道，街上是刚下班回来的人们，街边撒着暖黄的灯光。
但隔了一道网的荣大附中操场，一片漆黑，只能隐约辨认出有十几个同学在操场上跑步。
拿着古诗文册子出来，本想着背一背期中考试要考的篇目，但自己可能是学傻了，脑子缺根筋，居然忘了学校操场晚上没有灯。手机和耳机都还在书包里没有带出来，自己只能像个傻子一样干坐在这里。
看不了书，那就看星星吧。栗苒抬头，城市的灯光衬的天空有些昏沉的亮，天空中只有半轮残月挂着，看起来非常无聊。
栗苒无聊地盯着月亮，口中小声地背诵着：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
宋瑀城现在在做什么？他和那个女生顺利在一起了吗？
“举酒属客，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
栗苒回忆着那个想不起来名字的女生，长得白净漂亮，身材高挑，任谁都不会拒绝她的喜欢。
“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若是他俩在一起了，自己算不算半个红娘？喜糖应该有自己的一份吧。
“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
望谁来着？
栗苒“望”了半天，也没有想起来。她认命地叹了口气，打算摸出古诗文手册来强行辨认一下苏轼到底在望什么。
“望美人兮天一方。”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是宋瑀城。
不知为何，听到这个声音栗苒的第一反应是恼怒。自己认认真真才选了这么一个难以被人发现的清净地方，怎么就被宋瑀城给找到了？
不对，这厮现在不应该在约会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栗苒转头，看到宋瑀城屈膝坐在了下面的草地上，把背靠在单杠的一条钢管上。夜色为他勾勒了一个落寞的背影。
栗苒装作不在意地问道：“怎么，不顺利吗？”
“很顺利。”宋瑀城缓声说道。
顺利？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栗苒哦了一声，说道：“那恭喜你了。”
坐在地上的男生似乎笑了起来：“没什么喜事发生，不需要恭喜。”
“……不是很顺利吗？”
“没错啊，我把这件事成功解决掉了。”
看他浑不在意的样子，多半是把那个女生给拒绝了。栗苒叹了口气，真不愧是宋瑀城，那么漂亮的女生说拒就拒。
“你叹什么气？”宋瑀城的听起来有些语气不善。
“为那个女生感到遗憾罢了。”
“那个女生？你不认识的人吗？”宋瑀城说着，突然从地上坐了起来，直视栗苒：“你帮一个不认识的人，来追我？”
栗苒不知他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朦胧的月光投射在男生脸上，睫毛如帘子一般遮掉了眼中的光，他的嘴唇似乎在微微颤抖。
“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不帮了，让她们直接去找你吧。真是对不起。”栗苒也莫名有些烦躁，她跳下双杠，想要离开这里。明明是宽阔的环境，她却觉得有些窒息。
察觉到自己语气有些不善，宋瑀城也有些自责。一周以来的苦闷情绪得不到宣泄，他心中有万千情感难以说出口。他看着栗苒在月光下清秀的脸庞，眼睛一直都没有在看自己，头一次生出些手足无措来：“栗苒，以后别这样了。”
语气柔和，似乎带这些撒娇的意味。
“哦。”女孩语气恹恹的，但好歹慢下了脚步，没有直接离开。
“我今天的晚饭里有炸鸡块，回去一起尝尝吧，赵阿姨说是新口味。”
敢情您跑这里来就是为了兴师问罪，外加推销鸡块吗？
栗苒冲着他举了举还剩下的小半块面包：“班长，我自己有晚饭吃的。”
“我拿一份鸡块，换你这面包，怎么样？”宋瑀城看着她，刚刚压抑着的气恼消失得无影无踪，脸上带着轻轻的笑意。
“你不觉得自己有点亏吗？”栗苒无语道。
“哪里亏了。你天天跑外面吃这个，都不回教室，我倒要看看是多好吃的东西。”
言毕，他蛮不讲理地把手伸到栗苒面前，拿过了那袋面包：“没收了，回教室陪我吃饭。”
栗苒觉得今晚的班长有些与众不同，似乎脾气格外大了些，像个孩子一样。
“你都多大了还要人陪着吃饭。”栗苒觉得有些好笑。
“你不在，我吃什么都觉得不好吃。”语气听上去似乎有些委屈。
“你要是这么说，你家赵阿姨可该伤心了。”栗苒也笑了起来。
“你要是觉得她做饭不错，要不让她给你也做一份吧？以后就别一个人吃这面包了。”
栗苒没想到他会提出这种请求，连忙说：“这可不行，我才不白吃白喝呢。”
“你要是愿意，让赵阿姨涨工资也行啊，要不就……一个月二百吧？”
饶是栗苒再没见识，也知道宋瑀城每天丰盛的晚餐远不止这点钱。她一言难尽地看着宋瑀城睁大眼睛的天真模样，说道：
“班长，你是不是对钱没什么概念？”
“你……觉得太多了是吗？”
“太少了！是太少了！”栗苒觉得宋瑀城简直是太没常识了，脸上常年冷淡的表情都快绷不住了。
“那就三百吧。别推辞，我平时的饭本来也一个人吃不完。就这么定了！”
栗苒摸着空空如也的兜，犹豫着说道：“钱我明天再给你。”
“没事，今晚先试吃一次，觉得不好吃，给你免掉一个月如何？”
和宋瑀城并肩上楼回班的时候，栗苒想着今晚发生的事情，不明白为什么会以这种方式结束。
按照原来的设想，宋瑀城现在喜获女友，自己在操场背完《赤壁赋》，但为什么不知不觉就答应以后要和宋瑀城一起吃晚饭了呢？
没关系，我是给钱的。栗苒安慰自己。我出钱，赵阿姨出劳动力，宋瑀城只是个晚饭的中介而已，商品经济，非常的合理。
这种想法在和宋瑀城一起品尝过每道菜之后就更坚定了。
于珊珊回了班，刚想开口吐槽自己在食堂新踩的雷，谁料一周以来都没怎么说过话的两人此刻却隔着一张桌子一块吃起饭来了。
于珊珊非常激动：“太好了！你俩终于想通了！呜呜呜我还以为你们结仇了呢。”
于珊珊不知何时开始，就变成了宋瑀城和栗苒的CP粉，每天看着他俩互动，心中都在暗自尖叫。谁知，上周艺术节初赛后，本以为自己磕的CP迎来了HE，没想到这俩人彻底不来往了。
如今看到他俩又在一起亲亲密密地吃起了晚饭，她觉得自己破碎的心又死灰复燃，一瞬间八卦雷达在脑中狂响。
“想什么呢？”栗苒咽下了一口虾仁：“我晚饭可是交了钱的。”
于珊珊的表情几乎要裂开，她看着宋瑀城，一脸恨铁不成钢：“瑀神啊瑀神，你你你，你是不是脑子有坑！你就缺那点钱吗？！”
宋瑀城无辜被骂，也不敢反驳。为了让栗苒答应自己的请求，他可是用了全力，就差原地撒泼打滚了。
栗苒好心地为宋瑀城说话：“珊珊别这么说，交钱吃饭，天经地义，跟班长有什么关系。”
罢了罢了，好歹这两个人以后都可以在一块吃饭了。于珊珊最后又无语地看了宋瑀城一眼。
本以为班长个高人帅，应该是个智商情商双高的男神级人物，没想到这么不开窍，请女孩子吃顿饭都要问人家要钱！
宋瑀城收拾着碗筷，问栗苒：“明天想吃点什么？我让阿姨提前准备。”
“还能点餐吗？”每月三百块，居然有这种质量的服务，也不知道宋家从哪里找了这么经济实惠的阿姨。
“当然啦。”宋瑀城笑得一脸温柔。
栗苒想着刚刚的饭菜，只觉得每一道都有说不出的美味，有些菜是第一次吃，还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都可以的，让阿姨随便发挥吧。”
整个晚自习，宋瑀城都觉得心情非常好，就连陈淞同一道题让他讲了三遍他都不生气。
“你这人，今天怎么心情这么好？被女生表白了？”
栗苒在前排听到这句话，差点笑出声。陈淞真是料事如神。
“写你的题。这次还写不出来，我就和王老师推荐你下周讲周考卷子。”宋瑀城语气温和地说道。
第一次月考之后，每次数学周考的试题王老师都会让学生来讲，以此发现思路上不完善的地方。
这项苦差事虽然本着自愿报名的原则，但实际上被任静和宋瑀城两人承包了。
陈淞打了个激灵，低头老实写题，再也没敢乱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