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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雨向南倾

    来人面容秀丽柔和,神情沉静,气度从容淡泊,浅浅地笑着,清雅的风采似梧桐叶微,动人的气韵令人侧目。

    “陇西李氏李明珠在此叨扰了。”

    李明珠微微俯首,躬身屈膝,行了个万福礼。

    崔怀月轻点了点头,伸手向座道:“坐。”

    李明珠抿唇坐下,神情略有一分急切,直奔主题道:“舍妹自十二岁起便离家修行,一别四年,未曾回家。阿朝回到长安自是希望她能回家来。”

    “四年春去秋来,家父家母自是万分思念,奈何山高水远,书信难通。家母得闻阿朝回来,喜不自禁,赶忙催我来寻她回家。”

    “阿朝性格孤僻,这些天怕是叨扰给崔郎君了。”

    李明珠看着那白衣少年。知道这少年是酉鹖子的徒弟,亦是阿朝的师兄,道号崔少玄,自是小心恭敬。

    只是她想知道,阿朝她到底在何处,她又什么时候才肯回家。

    她……有很多话想跟她说。

    侍女碧萝正端了茶来,给他二人沏了壶新茶。闻言浅笑说道:

    “李娘子此言差矣,阿朝娘子性格讨喜温软,笑起来好看又乖巧。就喜欢躺在外头那棵梧桐树上喝酒晒春光。一日奴在树下修剪花叶,头上掉了个东西,拿下来一看原来是朵胭脂水粉红月季。”

    “阿朝娘子已经有点醉了,从树上眯着眼睛笑着对奴婢说‘鲜花予美人’,奴刹那间就脸红了,抬眼望阿朝娘子却已经睡着了。奴此生还是第一次被人送花哩。”

    碧萝说着说着,脸颊微红,回忆起当时光景,容色柔软而微微羞涩。

    李明珠看着神色羞涩的碧萝,心里竟有点淡淡的失落,以及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羡慕嫉妒。

    她与阿朝四年未见,竟不知她的性格竟已变得大方开朗。在她的印象里,阿朝似乎只是那个胆怯孤僻的孩子,不爱说话,不爱笑,也不爱哭。

    似乎只喜欢跟在她后头,小手拽着她的裙角,很依赖地一句一句“阿姊阿姊”地叫着。

    “师妹未曾叨扰崔某。师妹住在此处,既是师父叮嘱照顾师妹,也是某作为师兄的责任。至于李娘子想带师妹回家,也得看师妹自己的意思。是去是留,崔某自是尊重师妹的意愿。”

    崔怀月喝了口茶,温声说道。

    李明珠心里松了一口气,心道他不反对就好。至于阿朝的意愿她自会劝说。她是她的阿姊,她的亲人,血浓于水,她不信她能舍得下他们。

    “听说阿朝在长安城中做了一个捉妖术士,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李明珠自然知道李今朝今日不在家,出口问道。

    “某也不知。师妹已经两日未曾回来了。”

    崔怀月手指轻轻摩着茶杯,看着那副淡淡的神情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可李明珠却心急而后怕。

    “两日未归?!阿朝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了?我听闻作捉妖师难免会有性命之危,阿朝她不会……”

    可崔怀月却摇摇头道:“某算过一卦。师妹性命无虞,只是天机难测,师妹身在何处还不能知晓。”

    崔怀月未说的是卦象十分之奇怪。显示李今朝的两处位置,可没一会儿又变幻了位置,根本没有定数。

    “不能……知晓?能不能麻烦崔郎君再卜一卦,阿朝她到底在哪?现在是否安全?”

    崔怀月看着李明珠焦急的神情,眼睫微敛,心下闪过几分计较。他神情柔和,此时却有几分迟疑。

    “也罢,我再算一卦。只是若是有亲人之血,卦象能更准确一些。”

    “我来滴血。”李明珠一口答应道。

    崔怀月微微颔首,向碧萝示意。碧萝立马带李明珠到了屏风后,又备好托盘,木质托盘里是一只斗彩竹纹小圆白瓷盘。

    “娘子忍着些,奴失礼了。”

    碧萝攥着李明珠的手腕,拿着一根银针刺向她的食指。李明珠只感觉被蚊虫叮咬了一下,只银针刺进皮肉痛了一瞬,随后便也好了。

    李明珠的食指霎时滴出鲜血来,一滴一滴坠落至白瓷盘之中。

    “好了。”碧萝拿了只白色软帕,轻柔地包住李明珠的手。

    说罢,带李明珠走至屏风之外。崔怀月已走至屋外。梧桐下的木桌上已摆好了占卜用具。

    “李娘子就在此处等候吧,主人占卜,不宜被打扰。”

    李明珠颔首。碧萝将托盘端至梧桐树下,又走至远方守候。

    一只由圆形天盘与方形地盘相组成漆式盘,中间的同心圆为北斗七星的凹槽模样,最外侧是二十八星宿,方形地盘四角是四颗竹珠,四角之外各放了一支迷穀树枝。漆式盘上刻满了古朴的上古篆书。

    崔怀月将白瓷盘中的血滴至摇光之中,那血刹时自摇光自行流向开阳、天衡、天权、天玑、天璇、天枢之中。

    四角竹珠流转着青光,指向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迷穀树枝霎时抖动起来,一点微红的血光自树枝的纹理之中穿梭,即将爬至枝头顶端之时却倏地灰暗,似被风掐灭的火苗。

    北斗七星中流至天枢星的血也在刹那间倒流回摇光星之中。

    竟然失败了。

    究竟是为何,为何。

    崔怀月心中微凛。抬眼望天,只见灰色云幕似滚滚的浪滔,一簇簇灰色云沫冲撞,融合,翻滚,那灰云愈叠深厚,竟似墨染的画布。

    刹那间,一条紫色电光自灰云中劈下,似一道狰狞的伤口,寒刀一闪间,灰色的肌肤大绽,露出紫红的筋血。

    而那哄隆的嘶叫慢了两拍,在那紫光之后响亮了长安城上方的乌云天。

    一点水光在一层层的梧桐叶间滚下,最后滴在崔怀月的鼻子上,从鼻上滑至唇间,又自喉结处滚落。

    风似从四面八方滚滚而来,将树上的梧桐叶似是一朵朵细薄的绿灯笼,在风中抖动不止,青光影影绰绰,似是烛火将灭。

    “主人,要下雨了!”

    碧萝撑了一只油布伞,却不敢走近他。可他并未应答,只是抬眼望天,神色沉寂。

    崔怀月月白色的宽大衣裳里灌满了风,衣袂翻飞,他似是要乘风而去。

    碧萝走至正厅门外屋檐下的李明珠身边,将伞收了放至墙边。李明珠皱着眉担忧道:“下雨了,他没事吗?”

    雨点渐渐大了,风雨飘摇,那颤动绿叶下的雪衣郎似是画中人,只留一道背影,衣裳半湿,浓淡的白缥缈而遥远,不似凡间颜色。

    “主人占卜,奴不敢打扰。”碧萝亦神色担忧,但为今之计只有在此默默等待。

    梧桐叶下,雨点肆意斜打在崔怀月身上。崔怀月静静看着那漆式盘,看那雨水打散了摇光星里的血。

    崔怀月无一丝表情,看那雨水灌满了整个漆式盘,摇曳的雨丝,冲打着梧桐叶,冲打着那漆式盘上的四角的竹珠与迷穀枝。

    忽的,那迷穀树枝动了一动,指向南方的迷穀枝头忽然开了一朵小小的白色花朵。

    那漆式盘上繁复古朴的刻字亦在水光中闪着神秘莫测的光,最后几个字符闪着幽紫暗光。

    “南,水,叶?”

    崔怀月默念出声。他低眉思索两许,倏地他仿佛是想到了什么,竟是微微笑了起来,眉间郁色也似是被这春雨一洗而空,只听闻他道:“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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