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栩生醒来的时候感觉神清气爽，他走到客厅里，发现桌子上放着早饭。
用手背贴了贴，还是温的。
虞岁穗给他留了字条：醒来了热一热吃吧，他们家的小馄饨很好吃。
不知什么时候，她和张栩生说话不带前缀了。
连哥都不叫了，张栩生无声地笑笑，坐下吃饭。
馄饨确实好吃，他以前没吃过这么鲜的馄饨，连汤都喝了个干净。
消化的时候他又拿起那张纸条。
只有短短两行字，外加一个和虞岁穗本人一样含蓄的简笔笑脸，张栩生捏着看了半天，慢慢放回桌面上。
他起身去拉开窗帘，正好见到虞岁穗背着双肩包走出单元楼，从广玉兰的树荫下穿过。
今天是她当家教的第一天，她不想迟到，化妆的时候尤其仔细地用遮暇处理了眼下的阴影。
魏家别墅就在玉兰观。
魏爱汝的母亲何洁是个书卷气很重的女人，待人的态度谦逊温和，和她讲话让虞岁穗如沐春风。
无论性格还是长相，魏爱汝更像父亲，虞岁穗见到她第一眼就觉得她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漂亮得有点桀骜。
辅导地点定在别墅二层的书房，魏爱汝喜欢追星，墙壁上贴满了五颜六色的海报，架子上整齐码列着各种周边。
不像学习的地方，倒像收藏室。
虞岁穗像进了动物园，好奇地观赏了一圈，然后去看魏爱汝提前准备好的试卷和作业。
魏爱汝耸着肩坐在转椅上晃荡着细细的小腿，嘴里还叼着根融了一半的棒棒糖，用舌尖从左边顶到右边。
等她终于玩腻的时候，对虞岁穗说：“小虞姐，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虞岁穗正在看她的作文，“你猜。”
“我猜？”魏爱汝倾身瞄了眼题目，“这题挺难写的，我是最高分。”
虞岁穗不觉得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和颜说：“班里还是年级？”
魏爱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从椅子上跳下来：“你猜。”
她又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给。”
“谢谢，”虞岁穗对她笑了笑，“确实写得很不错，你的成绩挺好的，就是字有点难看。”
魏爱汝懵懵地眨了眨眼。
虞岁穗暗暗得意，这个小女孩也没那么难搞，她趁热打铁：“那就先从英语开始吧，我给你整理了资料，你看看。”
休息的时候，家里的阿姨送来了果盘和零食，虞岁穗安静地坐着把无籽提一颗一颗揪下来吃。
她喜欢吃这种提子，因为不用剥皮，而且脆甜。
吃着吃着，魏爱汝凑过来和她聊天：“小虞姐，你几岁了？”
“二十四，怎么？”
“没什么。”
虞岁穗往她那瞥了一眼，发现她正兴致勃勃地编辑朋友圈，于是捏着纸巾擦干净手指，打开了手机。
马上就看到魏爱汝更新了朋友圈。
她发了一张照片，她自己的脸占了大半个镜头，做出一个古灵精怪的表情，虞岁穗充当了她的背景板，她拍照的时候虞岁穗正在仔细地揪一颗提子，神色显得十分娴静，发丝松松地散落，整个人纤瘦但不柔弱。
虞岁穗习惯性地放大照片看了看细节，然后保存到相册里，顺手点了个赞。
她发现魏爱汝在修图的时候帮自己也修了，修掉了她脸上的一颗痣，不过那颗痣她自己还是挺喜欢的。
魏爱汝很兴奋地向她展示自己的评论区，“有人夸你呢！”
虞岁穗配合地看了一眼，才发布一分钟不到，评论区就霸了屏，多数都是夸赞，爱心和送花，虞岁穗就着魏爱汝的指尖看到了她说的那条消息。
“这是你姐姐吗？好好看！”
没有人不喜欢被夸赞，虽然大多数夸赞都带着目的，虞岁穗开心地想着，又揪了一颗提子。
第一堂课非常和谐，魏爱汝的母亲，甚至连家里的阿姨们都为此感到欣慰和惊喜。
何洁热情劝说让家里的司机送虞岁穗回去，被虞岁穗婉言拒绝了，她看上去十分失落，但临走的时候硬是从花园里剪了几朵盛放的玫瑰扎起来送给虞岁穗。
虞岁穗收下了，她从魏爱汝那里知道何洁爱花如命，这是人家的情谊，没有不收的道理。
可能是集中精力用脑，虞岁穗在路上就感觉肚子饿得厉害。
她打开外卖翻看，要了一份微辣加炸蛋的螺蛳粉，算算时间到家的时候刚好可以吃上热乎的。
心里马上充满了期待。
她照例在小区门口种满梧桐的街道旁下车，仰头望见梧桐树叶，想起了第一天来到这里的时候张栩生说的话，她给张栩生发了消息：“在忙吗，可以来门口接我吗？”
发完消息她没有等待，把手机塞回口袋往前慢慢走，她有种预感，张栩生马上会回复她。
果然没走多远，手机就振动起来。
张栩生说：“好。”
虞岁穗心情颇好地勾唇。
然后抬起头，发现了像个鬼魂一般站在树下的王骄。
她被吓了一跳。
王骄这个人面相不好，眼睛大得离奇，看谁都面无表情，虽然她觉得可能有表情的话会更难看。
而且他头大身小，又扁又瘦，往那一站简直像个纸人。
虞岁穗没正眼看他，从他面前走过去了。
王骄迈着碎步亦步亦趋地像个影子似的跟上来，不出声，也不追赶，只是和虞岁穗保持着相同的频率，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虞岁穗仍旧没有理睬，她的心仿佛在迎接什么东西的到来，雀跃地跳动着。
她的第六感很快就得到了回应。
前方道路的拐角处响起摩托车低沉的引擎声，由远及近。
张栩生来了。
还是那辆黑色的摩托，看上去很重，但张栩生丝毫没有压力，他停车后放下左腿撑地，很稳当。
三人相对无言。
最终是张栩生戳破了静如死水的对峙。
“有意思么？”他冲着王骄说，语气平淡，这次他脸上没带笑。
虞岁穗对他展露出的攻击性感到惊讶，猛地抬眼看他。
张栩生审视着王骄。
王骄气急败坏却毫无办法，没头没脑地叫嚣：“你知道我爸是谁吗！”
这下张栩生被逗笑了：“你爸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觉得这个男生好像有点低能，不是人身攻击，是这种幼态的对抗方式实在不像成年男性能做出来的。
王骄的手动了动，似乎要朝前伸向虞岁穗，或是要拨开虞岁穗来拽张栩生。
张栩生动作很快，他两步跨下摩托，同时握住虞岁穗的手臂把她拉到自己身边。
虞岁穗没料到他会突然行动，脚下不稳，只觉得全世界都在晃动，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张栩生扶住了。
说是扶，更像揽，虞岁穗整个人结结实实靠在张栩生身上，鼻梁正好抵住张栩生的锁骨，慌乱间虞岁穗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又闻到了张栩生身上那股很淡的白花香味。
她赶紧抓着张栩生的胳膊借力，自己站稳了。
身体是平衡了，心跳却又开始失速。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从角落里又冒出一个人影，朝着张栩生的后颈劈下一道手刀。
张栩生好像后背也长了眼睛，往旁边一闪躲开了，两个体格相似的男人眨眼间缠斗到一起。
虞岁穗听声音觉得耳熟，怕误伤了人，赶紧把张栩生喊住：“小朗叔叔，怎么是你？”
真是袁朗，他来替厉云给虞岁穗送东西，碰巧发现虞岁穗在和人争执，但王骄站在死角里，所以他没有看见，张栩生又出来拽住了虞岁穗，他就误会了。
幸好没真打起来。
袁朗边理领带边对张栩生说：“抱歉。”
接着他转身看向王骄：“我知道你爸是谁。”
王骄的死鱼眼猛地亮了一下。
但袁朗接着说：“让他也当心点，如果你再纠缠虞小姐的话。”
王骄彻底灭了。
袁朗打开车门从车里取出一个黑色的礼品袋，慈眉善目地交到虞岁穗手里，然后把王骄请上后座，开车离开了。
舅舅要知道了，虞岁穗望着远去的车灯想，她本来是不想让厉云插手的。
张栩生把手插进口袋，很自然地问：“那是？”
虞岁穗知道他指的是袁朗，说：“他是我舅舅的人。”
说完感觉不对，某某的人，某某是谁都好说，唯独不能是厉云，总觉得有点太暧昧，她改口：“我舅舅的助理。”
张栩生缄默，虞岁穗接着说：“刚才那个人是王骄。”
张栩生点点头：“你第一天来的时候，我就看到过他。”
他的声音沉下来：“是不是因为他，你才要买可视门铃？”
“啊，”虞岁穗没想到他还记得，“是。”
“他…纠缠你多久了？”
“很长时间，我本来和大学室友合租，也是因为他我们才分开的。”
张栩生没有过多询问，他好像总是懂得点到即止。
他们一起往回走，走进楼道，楼梯上张栩生接了个电话。
虞岁穗慢腾腾跟在后面，她忙得很，一边看外卖到了没一边还要回复粉丝的评论，还有魏爱汝…她平均一分钟就要给虞岁穗发十条消息，这个小姑娘不仅不傲慢并且真的很健谈。
她看了眼楼层，提前把手伸进包里，却没摸到钥匙，自言自语道：“我的钥匙呢？”
虞岁穗说话的时候，张栩生的电话还没挂，所以对面的人听到了虞岁穗的声音。
是个女孩，年纪不大，讲话脆生生的，带着明显的疑惑问：“你旁边怎么有人？”
寂静的楼道里，再渺小的声音也会被无尽放大。
什么叫“旁边怎么有人”，虞岁穗翻包的动作一顿，心想，为什么不能有人。
张栩生不动声色地把话挑开：“爸爸休息了没有？”
对方却不依不饶：“她是谁？你们…她和你是什么关系？”
天晓得虞岁穗有多讨厌这个问题。
没想到此生居然还能另一个人嘴里听到一模一样无聊的话，她忽然不急着开门了。
虞岁穗抱起胳膊，钥匙挂在手指的第一节上随着她无意识的拨弄轻轻晃动。
她就这样用带着某种调侃的眼神明晃晃地瞧着张栩生。
走廊灯熄灭，窗外稀疏的星光掉在虞岁穗的眼睛深处，让她的神情看起来有点坏。
不管对方是谁，她都不太喜欢，她讨厌这种带着控制意味的质问。
张栩生对着她似乎是无奈地笑了笑，重新按亮了灯。
他说：“我记得你们学校是要开学考的，准备得怎么样？”
这句话让虞岁穗看他的眼神变得奇怪了，她觉得张栩生是故意说这话的，就像是那天在疗养院故意划破手一样。
但她不打算问。
又过了漫长的十五分钟，张栩生终于说服对方挂了电话，虞岁穗没吭声，眯着眼睛透过窗户看没有一丝云彩的夜空。
“刚才是我的妹妹。”
张栩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向虞岁穗解释，就像是潜意识里担心她误会一样。
他不知道虞岁穗有没有听见他说话。
“好多人。”
半晌，虞岁穗轻轻叹了口气说。
“什么？”
虞岁穗收回目光，看向张栩生：“乱七八糟的事赶在一起了，袁朗差点误伤你，你身体没事吧。”
张栩生脱口而出：“怎么可能有事。”
可能是幽暗的环境衬托了虞岁穗黑色的眼睛，张栩生发现自己根本受不了虞岁穗用这种眼神看着他对他说话，好像他多易碎似的。
疗养院那次，她给他递灯泡那次，还有医院那次…
张栩生忽然有点不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