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岁穗从梦中醒来的时候，窗外正下着大雨。
她的意识还停留在睡梦里，压得头脑沉重，厚厚的窗帘拦住室外灰蓝的天色，水声轰响，如同头顶有座瀑布。
下午五点了。
换季导致荷尔蒙和激素纷纷紊乱，再加上生理期，虞岁穗很容易感到疲倦，动不动就要睡觉。
而这次的午觉格外长，她似乎做了梦，一个很漫长的梦或者很多个杂乱无章的梦，总之这场觉并没有让她的疲惫缓和，反而加重了。
虞岁穗费劲地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的视野模糊不清，可能是被自己放在脸上的胳膊压迫的，她揉了揉头发坐在床上盯着窗帘下的缝隙发愣。
闪光灯嚓得亮了一下。
她很快反应过来那不是闪光灯，是闪电。
天边的雷声滚近，猛然炸响在耳边。
虞岁穗下意识打了个抖，捂住耳朵重新把头塞进了被子。
这几天阴雨缠绵，虞岁穗被夜间的雷声扰得一连几天没睡个好觉，精神状态极其萎靡，此时她也不去管响如炮弹的雷，全当自己已经死了。
天气这么差，张栩生的飞机估计要误点。
哦，虞岁穗想起来，她梦里有张栩生，虽然已经记不清细节，但张栩生的轮廓那样分明地伫立在脑海。
虞岁穗把被子掀开一角，伸手把床头柜上的手机摸过来，空空如也，没有她想看的消息。
或许是雨天气压低，她莫名感到烦躁，无法宁静。
这时手机毫无征兆地颤了两下，虞岁穗叹了口气又掀起被子，她发现自己的眼睛能看清了，顿时整个人都舒服不少。
是齐飞的消息，他转发了一条公众号内容给虞岁穗。
【齐飞哥：这是前段时间的文章，当时给忙忘了，今天突然想起来，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
【齐飞哥：里面有你张少校/咧嘴黄豆】
虞岁穗当然没看过，她以前不怎么关注这类账号，不过既然有张少校…
点击关注只是顺手的事。
那是某部战区官方账号的发文，虞岁穗逐字逐句读得很仔细，把编辑的名字都看了，也没发现“张栩生”三个字，她又返回去重读，又把配图挨个审了一遍，几位露脸的官兵也和张栩生的脸没什么关系。
重读第三遍，虞岁穗觉得自己可能找到了。
“山雪消融，春意初至，西部战区空军某场站，飞行员驾驶战鹰振翅起飞…”
隔着驾驶舱的玻璃和头盔，根本看不到飞行员的长相，但虞岁穗确定这就是张栩生。
她截屏给齐飞，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她干脆坐起身开始盘公众号，里面有很多文章，也有很多张飞行员的照片。
他们穿着一样的防核服，带着一样的头盔，但虞岁穗总能找到其中的某一个，觉得他是张栩生。
而且居然没有认错。
【齐飞哥：！眼神真不错！这怎么认出来的？】
【猜的呗。】
虞岁穗勾了勾唇角，爽了。
六点半的时候虞岁穗泡了桶方便面果腹，觉得嘴巴空荡荡的，又吸干一袋酸奶，过了一会儿感觉牙痒，从冰箱里找出一个苹果啃。
苹果核被丢进垃圾桶的时候，门被人敲响了。
与此同时手机响起来电提醒。
虞岁穗没看联系人，凭借肌肉记忆滑动手指：“哪位？”
“我。”
张栩生站在黑漆漆的走道上。
室内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面前的门马上被推开。
他半个人都是湿透的，像是游了一圈刚上岸的海豹，虞岁穗注意到他的头发比走之前更短，显然是在队里剃过，此时也全湿掉，根根竖立着。
虞岁穗近乎震惊地呆望住他。
张栩生手里那把伞看上去异常崭新，估计是路上急赶急买的，伞面上的雨珠颗颗滚落，水泥地上瞬间晕染开一团深灰色的水迹。
因为暴雨让小区外的路段无法行车，他是跑回来的，半路还嫌打伞碍事，直接收起伞冒雨一顿猛冲。
到楼下仰头，雨帘挡不住室内暖橙色的灯光，张栩生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
“马上就能见到她”的念头让他本该稳重自持的心乱了阵脚。
而当她真的为他开了门，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栩生喘着气，望着虞岁穗。
虞岁穗都愣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急忙扭身往里走：“我去给你拿条毛巾。”
她从衣柜里找出一条新浴巾给张栩生拿出来擦，张栩生擦脸的方式很草率，手托住毛巾，整张脸往巴掌里一拍，上下搓，然后顺着撸到脑袋上擦头发，包住头，又搓。
虞岁穗忍不住笑了。
张栩生的动作一停，露出眼睛看着她：“嗯？”
“没什么，你擦你的。”虞岁穗笑得停不下来。
张栩生不动了：“笑什么嘛。”
“嘛”就很有灵魂，虞岁穗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表情管理彻底破防，扶着门框笑得说不出话。
张栩生用毛巾掖了掖湿衣服，闷声说：“笑吧，别断气了。”
说完自己也憋不住乐起来，他俩就这样互相传染，面对面笑得像两个二傻子。
过了很久才消停。
外面的世界电闪雷鸣，走廊灯熄灭了，张栩生也没去开，家里没开灯，虞岁穗也完全没注意到。
他们在末世般的磅礴水声中对视。
虞岁穗伸手握了握张栩生手里的新毛巾，它早浸透了水，忽闪忽闪的电光映在她眼里，张栩生的脸像闪光灯中的人物，远在天边，又近在咫尺。
让她思念的人现在就在她身边，她总觉得不太真实。
刚好又一声雷，实在太响，虞岁穗往前跨了一步，而张栩生也恰好张开了臂膀，他们很自然地拥抱在一起。
这个时候再不说出口就不对了，张栩生忍不了，近乎鲁莽地表白：“我喜欢你。”
“岁穗，我喜欢你。”
“你别怕，我只是想告诉你。”
虞岁穗鼻头发酸，她闭眼拦住眼泪，抬起头主动吻住了他。
她发觉近乎眼盲的时刻，情感更难控制。
张栩生愣了愣，转而回吻，这一次他真的摸到了她脸上的泪痕。
他不知道虞岁穗为什么哭，于是缱绻地吻她，不带情欲地，温柔地，安慰似的吻她。
虞岁穗觉得他的怀抱结实又安心，把鼻子往里拱了拱，果然又闻到那股熟悉的淡香，就那样靠在他颈窝里好一会儿。
张栩生也没有别的动作，只是拥她在怀里。
不知是谁先喃喃道：“好困…”
那晚他们什么都没做，或许是见到对方让彼此的心都感到浓烈的喜悦，胡思乱想的心思通通被雨水冲刷干净，只剩下坦白爱意的柔情。
虞岁穗和张栩生都彻底放松下来，脑和心都空空的，只剩下完全松弛的状态下才会有的困倦。
一头栽倒在床褥上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
虞岁穗突然弹起来，张栩生睡眠浅，被她一惊立刻醒了，撑起上半身看见虞岁穗背朝着他坐在那，伸手摸了摸她后脑勺。
声音带着初醒时的沙哑：“怎么了？”
虞岁穗回头，眼睛睁得圆圆的：“天晴了。”
“昂？”
虞岁穗利索荡下脚套上拖鞋：“快洗衣服。”
不过她没能走开，张栩生从背后抱住了她，搂着她摇摇晃晃往后倒回床上。
她鬓边的碎发被张栩生说话间的气息吹动。
“岁穗，你可爱死了。”
熹微的光线透进室内，虞岁穗一开始枕着张栩生手臂，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翻了个身，趴在床上看张栩生。
张栩生由着她看，指尖绕着她两缕头发温柔地捻。
“…”
虞岁穗严肃地伸出手，贴住张栩生的下颌把他的脸捧住。
左右拨了拨，张栩生顺着她的力道把头往左右转了转，被她逗得直笑：“干什么？数我的眼睫毛有几根？”
却听虞岁穗说：“老人说眼尾扎花的男人花心呀。”
张栩生忍俊不禁，捉住她的手亲了一下，说：“我老了也到小区门口坐着乱说去。”
虞岁穗认真反驳：“那不行，你得上网乱说才比较管用。”
张栩生思考了一会儿觉得有道理，虞岁穗想抽回手，他捏着不让，偏头问：“我花心吗？”
虞岁穗暗暗使劲，张栩生也使劲，不让她动弹，也不弄疼她。
实在没办法，虞岁穗觉得这人太幼稚，孩子气，她爬上去压着张栩生的胸膛，在他脸边落蝶般轻吻一记：“一点也不。”
张栩生志得意满，还不想放她走，猝不及防地收紧手臂将虞岁穗拨到怀里，卷着她翻了个身。
“呀！”虞岁穗小声惊呼。
洗衣机滚筒般的男人，她想，把半边脸埋进蓬松的被褥。
张栩生的胸膛贴着她后背，虞岁穗无比真切地感受到张栩生强有力的心跳。
她默默掐算，觉得跳得比自己慢许多。
不知在哪里看过，运动员和经常进行体力训练的人，心跳的频率会比普通人更慢。
张栩生的手环抱在腰间，虞岁穗顺着他的小臂摸到他的手，去掰他手指。
后者始终依着她的动作，舒展开手掌，虞岁穗的手钻到他大许多的掌心里，触碰到他经年累月训练而磨出的茧，旋即与他十指相扣。
“张栩生，这次你能待多久？”
张栩生罕见地沉默，他把头埋在虞岁穗温热的后颈，她的身体蜷缩着，隔着白皙的皮肤也能感受到骨骼，张栩生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想法，这样纯洁的血肉包裹着的骨骼，应该也是洁白柔润的。
他嗅闻她的气息，忍不住想重重吻上去，一直吻到她无法喘息，但忍住了。
过了一小会儿才回答她的问题：“这次不会留很久，很快就要回去。”
他感到虞岁穗挣着动了动，就松了手里的力道，让她转个面，面朝着自己。
虞岁穗发现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和张栩生面对面靠的这么近，两人的鼻尖几乎能碰到一起。
她的睫毛颤了颤，眼神就敛到了眼睫后：“你突然回来…做什么？”
做什么？
这不难回答，但实话却很难说出口。
因为这是一场临别前不能不宣之于口的告白，也就意味着连张栩生自己都不能保证如果错过这一次，他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虞岁穗。
他仓促地从西北赶回江南，是来和她惜别。
张栩生只是说：“我想见你，就来了。”
“只是想见我？”
“只是想见你，还想跟你表白。”
虞岁穗的脸红起来，抬手捂住脸不去看张栩生，张栩生笑着把她手拿开，逼她看自己，虞岁穗就把眼睛用力闭上。
她听到张栩生轻笑，然后感觉他靠近一点点。
一个吻落在虞岁穗的额头，停留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可能他们真的心有灵犀，虞岁穗在那一瞬间感觉到了不舍，她的声音难以察觉地抖了抖：“你是不是有什么任务。”
张栩生默了一会儿：“是。”
“什么时候去？”
“下午就要走了。”张栩生觉得有点抱歉，他不知道虞岁穗是不会怪他的。
她只会有些担心。
虞岁穗察觉到张栩生的不安，伸长手臂抱住了他：“我送你去机场，起落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