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岁穗对小顾说：“刚好路过，你们下班啦。”
“就出来吃个饭，等下还得回去呢。”
“辛苦。”
张定杰去冰柜给他们桌拿了两瓶汽水，朝两人说：“小童警官你坐着吧，我来收拾。”
姓童，虞岁穗觉得他可能叫童弛。
童警官接过冒着瓶口白气的玻璃汽水，用纸巾擦掉上面流淌的水珠：“叔，上次那个混混后来没来骚扰你女儿了吧？”
“没，”张定杰朝他们笑，脸上都笑出皱纹，“早就没来了，多亏你们。”
小顾也跟着笑起来：“应该的，这下更不能了，离派出所这么近的地方，谁还敢乱来。”
他边往碟子里倒醋边说：“嗐，我一开始不知道，还以为您和咱们所长认识，后来听师傅说起来才知道您以前是飞…”
结果他话没说完，被童弛在桌子下踩了一脚，哎呦一声，赶紧咬着筷子住了嘴。
张定杰倒是没在意，依然忠厚地笑着，拿了块干净抹布擦手：“那我和你们肖所长确实是老朋友了，从读书到现在也算认识了差不多五十几年。”
角落里的虞岁穗留了心，她分明听清小顾被踩断的话尾有个没说完的“飞”，飞什么？
会不会是“飞行员”？
虞岁穗打了一个激灵，扭头去寻张定杰的身影，发现他在门口清理地上的破纸板，虞岁穗一直盯着他看，直到他终于把纸板都拿在手里，然后直起身。
她试图从这个中年男人的身上找到一些与张栩生相似的东西，比如骄傲，比如阳光。
可张定杰的脊背好像已经被生活压弯了，被那些虞岁穗不知情的也不会去问的生活，他没有齐飞表现出的那种心碎和不甘，浑身只剩下了无尽的温柔，也只有这一点和张栩生一样。
碗里的面吃进嘴里，虞岁穗有点食不知味。
她喜欢张栩生，对于他便不由自主地想了解得更多一些，但有时候她总是不可避免地发现自己和张栩生之间有道很难跨过的门坎。
要是早点遇到他，会不会好一点。
虞岁穗想到这，忽然觉得自己关于阿举的那本画集有点太浅薄，太理想化，不是所有人都有享不尽的风光，人们都爱看美好的事物，可总有人在承受痛楚和割裂，她忽然想画一些淡出视野的人物，比如“张定杰”，比如“齐飞”。
戎装之下，他们不过也是普通人。
晚上，虞岁穗在家继续做她那个小木雕，材料和刻刀是上次从云顶带回来的。
因为没学过这个，她不求快，也不求做得精致，只是削着玩。
飞机的轮廓很快有了雏形，但比起真正的战斗机要圆润很多，机翼和头部都没有锋芒，像只可爱的小肥鸟。
不知不觉已经十点，虞岁穗用砂纸把毛糙的地方打磨得光滑，然后在它背上钻了一个小孔，以后可以用线串起来当挂坠。
它的大小刚好能被放在手心里，颜色淡淡的，带着木头天然的轮回纹路。
虞岁穗把它拿在灯光下端详了一会儿，又拿起刻刀，在它的小翅膀下仔细刻上几个字。
“嘶！”
收尾的时候没注意，不小心划破了手指，浅浅一道伤口，很快被溢出的血珠填满，不是很疼，虞岁穗翘着那根受伤的小指，把字刻完才去找碘酒消毒。
——“起落平安”
然后起身去洗澡。
边洗边构思下一篇插画，虽然虞岁穗有新开画集的念头，但她还是想先把手头关于阿举的系列画完。
一是出于认真，二是因为那两次巧合，虞岁穗是不会相信世界上有什么预判或者预言，但巧合确实发生了两次，更何况是发生在张栩生身上，她这是出于谨慎的考虑。
更何况阿举也是她辛苦塑造出来的人物，怎么舍得烂尾。
前两天她收到了未彩出版社编辑的电话，说她投稿的画集《深蓝》被选中了，问她有没有空去商讨出版事宜。
《深蓝》是虞岁穗去年冬天完成的作品，那段时间她边创作边旅游，去了很多个北边的城市看雪，最终在威海定下了初稿。
当时她也路过珠海，听说那里要举办航展，有特技飞行表演，由于行程来不及就没有去，但她还是在远处蹭了几眼。
机群在空中曼舞，拖着鲜艳的五彩烟，在天上留下久久不散的痕迹，那可能就是张栩生说的尾迹云，不过在里面加了色粉。
如果一定要说缘分，可能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有苗头。
她不小心错过了航展，不过幸好没错过张栩生，虞岁穗觉得庆幸。
洗着洗着，虞岁穗又想起张栩生的生日，已经过去两天了，虞岁穗空闲的时候看了很多可以当作礼物的东西，但都没有挑到合适的，她不着急，觉得不在生日收到礼物反而更惊喜。
送礼不过投其所好，虞岁穗犯了难，因为张栩生似乎没有对某样东西表现过明显的偏爱。
他不喝酒，不打游戏，那正好，因为虞岁穗也不懂那行，可能爱骑摩托，但虞岁穗买不起，还有可能健身，但也可能只是职业习惯罢了。
…
虞岁穗爱用留香明显的沐浴乳，每次都打好几泵在手心里搓开，一边往身上抹一边还能吹泡泡。
这期间她脑子里没有杂念，就能找到很多灵感。
上次去张栩生家的时候看到房间里有很多书，桌子上摆着模型，对了，还有吉他。
张栩生年轻的时候是那种开朗大方的少年，他很清楚自己的优势，也懂得如何取舍得当地发挥。
自从齐飞知道虞岁穗喜欢张栩生后就把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掏了出来，翻出好几年前的相册记录，有视频也有照片。
而出现最多的是学生时期的张栩生抱着吉他弹唱的样子，唱歌的风格倒没怎么变，始终都喜欢细水长流的调子。
有时候虞岁穗觉得上面容貌略显稚嫩的张栩生很陌生，可能是因为那时候他不爱藏锋芒，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精力旺盛，看人的眼神也很直白坦荡，总像在宣战。
莫名有种和他共处一室会嫌他吵的感觉。
虞岁穗艰难抉择，还是更喜欢现在成熟版的张栩生。
可以送他一把新的吉他，虞岁穗灵机一动，要那种可以刻字的，就刻“少校机快”，她又转念一想，万一过几年张栩生晋升了怎么办。
还是别刻这个。
思来想去，最后她还是去问了齐飞：“齐飞哥，张栩生平时有些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我想送他生日礼物。”
下午张栩生突然在群里官宣，齐飞果不其然是最淡定的那个。
他迫不及待地来吃狗粮：“老张很省事的，没什么烧钱的爱好，就爱养点花草什么的，反正你随便送，只要是你送的，不管是什么他都会喜欢得不行。”
虞岁穗想得很周全，怕一般的快递不能直接送到张栩生工作的地方，于是又问齐飞送到哪比较合适。
齐飞告诉她一个地址，说那是他们队长住址，离试飞局不远，直接送到那里的门岗，到时候让张栩生去拿就行。
“会不会太麻烦了？”
“不会，我们队友家里给寄什么特产的时候也是送到那的，看门大爷都记住我们的名字了。”
“那行。”
虞岁穗的目光落在桌上的木头飞机上，她把它提起来晃了晃，觉得有点单调。
就是你了。
虞岁穗是那种扔不掉东西的人，点奶茶外卖的袋子都要在家放两天。她觉得虽然暂时看起来没用，但是总有一天会用到，比如现在。
很快她就从一个落灰的首饰盒里找到一条断了线的珍珠项链，把珍珠都捡出来，往角落里找还扒出几个贝壳，打算用它们做个风铃。
挂在窗边，又好看又不闹腾。
一开工就忘了时间，到看表的时候天已经要蒙蒙亮起来。
朝阳之下的戈壁滩有一点荒凉，但不影响它辽阔壮美，是南方见不到的好风景。
张栩生起得很早，这次任务对他，对整个试飞院来说都很重要，说不紧张是假的。
他望着升起的太阳，用深呼吸平复心跳，风扑在脸上，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虞岁穗。
忽然不紧张了。
有“护身符”在呢，怕什么。
有人敲了敲门，张栩生以为是林千木，打开却发现是姚望，有些意外。
姚望是给他送苹果来的，用他的话说，昨天不小心买多了，放久了怕干掉，就分给大家吃。
张栩生能不知道他么，苹果，平安。
怪可爱的，张栩生笑笑接过来，“谢了。”
姚望和张栩生还不熟，不好意思和蝴蝶一样叫他栩生哥，更不会叫他老张，叫前辈有点中二，叫哥有点肉麻，他最后决定叫他学长。
“谢谢你，把我拉进群里了。”
这该有多少年没人叫自己学长了，张栩生浑身一激灵，顿感白衣苍狗。
“谢啥，你是新人么，照顾你是应该的，再说了，不是林千木把你拉进来的吗？”
姚望实诚：“他跟我说是你让的。”
“嗯…”张栩生目光往下走，瞥到姚望手中的袋子里还剩一个苹果，知道那八成是杨翀的份，杨翀和姚望最不对眼，他送不出去也正常。
于是上前拍拍他的肩：“杨翀说话有时候是不好听了点，但他人还挺好的，刀子嘴豆腐心，上次你差点出事，地上最着急的就是他。”
“哦，”姚望攥了攥袋子，过了一会儿抬起头，“学长，你为什么来西北？”
张栩生反问：“你为什么来？”
姚望偏过头，又露出那副倔强的神情，皱眉回答：“我要到一个别人只知道我是姚望，而不是【姚长空的儿子】的地方。”
果然是这个原因，这小子肯定是在原部队被人打趣，他不乐意被开这玩笑，肯定得急眼。
虽然有点冒犯，但张栩生还是说：“这里离你父亲更近，而且你父亲是周队战友，我们都知道。”
他观察着姚望，发现姚望眼圈慢慢发红。
姚望死盯着窗外，咬着后槽牙还是流出了一点哭腔：“我想他。”
张栩生心软了。
怪不得林千木又宠又惯他，这小子破碎感太强了。
“别在我这哭鼻子啊，要哭去隔壁老林那哭去。”
姚望把头一拧，嘴都忍得撅起来：“我没想哭。”
张栩生都快笑了。
“喂，老张！你俩说悄悄话呢？”
转身一看，胡蝶和殷天阚两颗脑袋一上一下挤在门缝里。
“栩生哥，等会儿我们陪你去！”
张栩生替他们把门拉开，这才看到林千木也在，旁边还站着杨翀。
杨翀朝他抛了个媚眼。
张栩生无语：“我是小孩打屁股针吗，要各位领导陪。”
话是这么说，心里还是暖暖的。
他见胡蝶手里还有半个苹果，故意问：“哪来这么大的苹果？”
杨翀：“就是，吃独食。”
胡蝶不乐意了，边啃边怼杨翀：“小姚给的，他还没分到你吧，谁让你宿舍在最里面。”
殷天阚大夸特夸：“可甜了，新疆苹果就是好。”
胡蝶抬手勾着姚望脖子：“你是新疆的啊？”
姚望有点不习惯他们的热情，他其实有点内向，笑着解释：“我妈妈在那边支教，从学生家里的苹果园买的。”
“那这是我的，”杨翀踱过来把姚望袋子里那只苹果掏走，“谢谢啊小姚。”
姚望变成了一颗微笑黄豆：“不…不用谢…”
他们边说笑边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