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张栩生飞得很顺利，他下机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虞岁穗发消息告诉她自己平安无恙。
其实他也很想告诉她遇到障碍的危急和成功改出的喜悦，但这些都是不能说的，他只能把所有成就感融在一句“我下来了，一切都好”里。
张栩生的工作一直很忙，最近又要出差，出于保密，他只告诉虞岁穗自己要出差，不能说去哪或者做什么，虞岁穗理解，也不会多问。
这段时间他们说的话比原来更少，聊天记录短得可怜，除了早安晚安就是吃没吃饭。
虞岁穗不怎么在意这些，她知道张栩生每天脚不沾地，所以习惯了给他留言，等他空下来的时候总会回复自己，最好还是打电话，听到声音比打字更让人安心。
她就《深蓝》的出版和出版社沟通了几个星期，遇到很多问题，没什么大麻烦，就是耗时间，她从来不向张栩生抱怨，也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张栩生。
可张栩生能从字里行间看出来她情绪不好，想问却找不到时间，有时候手机上交还打不了电话，他执行任务更不能分心，只能逼迫自己专注。
这天张栩生终于结束工作回到宿舍，他拿到手机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找虞岁穗，他迫切地想听到她的声音。
咚咚咚。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播，Sorry, you…】
张栩生没听见敲门声，有点恼得责问了句：“谁啊？”
到底是谁占了他的线？
“是我，”林千木推开门，“徐叔叫我们去家里吃饭，周队也去，换衣服？”
张栩生还是盯着手机：“行，等我打个电话。”
但虞岁穗迟迟没接，电话自动挂断了，张栩生盯着黑下去的屏幕，半天没动。
他给虞岁穗发了条语音：“岁穗，我出差回来了，你在干什么呢？”
换衣服的时候张栩生闷闷不乐，他知道虞岁穗遇到了难题，他想帮她，可领域不同插不上手，连句建议都不知道该怎么提。
不由不感到难受，他扒掉体能服往椅背上一摔，垂着头在那杵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拿过手机。
按住语音键：“…我想你…”
徐叔是他们的工程师，负责修护飞机辅助他们工作，空闲的时候就爱烧一大桌菜请同事们上家里去吃。
这回还是林千木开车，张栩生坐在副驾心不在焉地看风景，剩下三个人像小鸡仔似的挤在后排叽喳拌嘴，七嘴八舌闹得张栩生头大，姚望没和他们一辆车，他跟着周队先去超市买东西了。
胡蝶说：“今天刚好周末，那安桦是不是也在？”
殷天阚指了指副驾：“每次老张要是去，安桦肯定在，你们没发现？”
安静开车的林千木侧眸看了张栩生一眼，发现他状态完全不在线，跟出窍似的。
“你说是不是，老张？”
张栩生没动静。
夹在中间的杨翀咳了一声。
胡蝶见状赶紧骂：“就你懂得多，栩生哥现在有女朋友了，别乱说。”
殷天阚一拍脑门：“哎我去，我给忘了，老张行动太突然，我没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啊，等会儿我自罚三杯。”
“就你那酒量还自罚呢，”杨翀抱起胳膊，明显是嫌挤：“我前几天听于航医说起来过，老张女朋友比他小…”他伸出手指一比。
两人的眼珠子瞪得恨不得掉到杨翀手心里：“小这么多，不会吧？这比安桦还小几岁。”
“起码。”杨翀提前掌握了情报，沾沾自喜。
“真的吗栩生哥？那怎么叫人啊，嫂子妹？”胡蝶把头塞到座椅缝隙里问张栩生。
殷天阚得意地像在夸自己似的：“咱们队就属老张最招年轻女孩喜欢。”
连林千木都笑着说了句：“什么时候请她来玩，我们请客。”
张栩生看上去却并不高兴，他插在兜里的手一直摸着手机，而它从他出门到现在，连一声动静都没有。
刚刚他们说话他都没仔细听，只听到林千木提了“来”，下意识说：“来什么，才舍不得她跑这么远。”
几个人顿时起哄。
其实只是张栩生内心戏太足，虞岁穗不是故意冷落他的，更没有在和他赌气，她在赶路去出版社。
原本商谈好的事临时出了差错，《深蓝》明明已经通过了初审和二审，到了终审却被卡住了。
虞岁穗在家自查了好几遍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询问原因对方却总是含糊其辞，不是拖时间就是找借口，审校时间跨度本来就长，再不心急的人也该急了。
出版社也没想到虞岁穗会为这件事买了张高铁票连夜找上门，让一个笑眯眯的胖子来招待虞岁穗，虞岁穗不吃软，柠檬水也一口没喝，从头到尾就一个要求，要见负责的编辑。
“这不太好办，她刚刚请了长假，不在呢。”
虞岁穗更觉得他是在忽悠自己。
胖子接着解释：“您理解一下，家里有人生病，得去照顾呢，这一时半会真回不来。”
虞岁穗半信半疑：“是吗？”
胖子见她似乎要松口，连连点头：“我骗你干什么啦，陈编辑不容易，一个人在外地工作，家里父母嘛重男轻女，四十几岁拼出个儿子，现在好了脑子不行得了那个阿尔兹海默症，到头来小孩子读书还要靠阿姐供着了，你说…”
再让他讲下去，虞岁穗想，他倒是能现场出版一本能得诺奖的苦难文学，摆手叫停：“行了别说了，我知道了。”
不管是真是假，她明白自己今天是不可能要到答复的，这个哑巴亏多半得吃了。
虞岁穗走出出版社，天上的太阳高高挂着，天气格外好，晴朗得有些炎热，没走两步身上就冒出薄汗，闷得难受。
叫的车还在堵得一塌糊涂的高峰路段上龟速前进，虞岁穗站得脚脖子发酸，找了个树荫躲在底下等。
好不容易才把车盼来了，一上车就听到操着方言的司机酣畅淋漓一通臭骂，骂路修得太窄，骂有些人不会开车就别上路，从乱闯马路的行人骂到国际战事。
虞岁穗不吭声只是听，耳膜被震的嗡嗡响，往外看一眼拥挤的马路，无数个后视镜反着光，感觉全世界都乌烟瘴气的。
这时候刚好从车头旁边探出一对外国情侣，牵着手匆匆穿过拥堵的车流跑到对面去，司机猛一踩刹车，虞岁穗也跟着往前一倾。
司机唾沫直飞：“***”
虞岁穗不太爱跟情绪不稳定的人搭话，只装做睡着。
前面的红绿灯换了几个轮回，终于快到他们过路。
经过路口的时候，虞岁穗又被一个急刹车给刹了起来，要不是动作快，鼻子就撞上前排座椅了。
她吓了一跳，扶着椅子看过去，看到车外有个人，嘴里正急切地说着什么。
司机也吓得不轻，但再急也只能停在原处，因为那个女人拉着门把手，他走不了。
于是他摇下窗，语气很差：“你不要命啦！”
女人没被他的粗鲁吓住，语速很快地说：“不好意思啊师傅，我要去西海饭店，但是手机没电关机了，您能不能帮个忙送我去？”
司机没见过这么离谱的情况：“麻烦你看看清楚，我这是滴滴，不是出租车好伐，要打车到前面去啊。”
红灯再次转绿，乌泱泱的车流开始缓慢移动，后面逐渐响起喇叭声。
女人却不放手：“师傅，我手机真的关机了，您就把我送到西海饭店就行，我是真的有急事，到那边了让我同事付车费行不行？”
司机：“欸你这人——”
虞岁穗终于有点烦躁了，她开口打断司机道：“师傅，给我换定位到西海吧，我们一起，钱我来付。”
没有不赚钱的道理，听她都这么说了，司机马上打开门锁，不耐烦地催促道：“唉，上来吧上来吧，这里不能停车的，交警都要过来了。”
那个女人矮下身迅速钻入车内，坐在虞岁穗旁边，感激地道谢：“真是太谢谢你了小姑娘。”
虞岁穗客气地冲她笑笑，同时打量了她一眼，这是个保养得相当好的女人，看上去年龄和自己的母亲差不多，气质冷艳，就算在这种狼狈的时候也还保持着端庄，虞岁穗对这种气场很熟悉，她在父母和厉云的身上见过，在魏文秋身上也见过。
什么时候自己也能成为那样的人，独当一面，优雅而强大。
这次出版的事她没有告诉厉云，就是想不靠舅舅帮助自己干成这件事，没想到出师不利。
虞岁穗安慰自己，没关系，凡事开头总是最难的，以后就好了。
但她又想，是不是这条道路本来就不是合适的呢，自己现在的状态说得好听是自由职业者，说的难听就是野生画手。
还是得投简历给自己谋个身份才稳妥。
“没事，顺路。”她对那个女人说。
其实并不顺，西海饭店和高铁站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不过虞岁穗也不急着回去，这样散散心也好。
路上虞岁穗低着头处理囤了半天的微信消息。
轮到张栩生这的时候虞岁穗的情绪已经缓和不少，她甚至有点惊讶，因为张栩生很少发语音，因为在外面，所以她从包里摸出耳机戴上。
然后她就听到了张栩生近乎委屈的声音——“我想你。”
“要是忙完了就理理我。”
“…”
虞岁穗的心里轰得炸开一朵烟花，那点郁闷全飞到西伯利亚去了，整个人飘飘然好像闷了一大口烈酒。
这算是撒娇吗？她一直以为自己讨厌男人撒娇。
我想你…理理我…
虞岁穗脑子一热，临时下了一个决定，她要去找他。
现在就去，买最快的机票。
这里的世界太混乱，虞岁穗突然很想飞到他身边，她要马上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