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家法

    其实那几天西安是下过雨的,有天傍晚虞岁穗和张栩生在试飞院附近散步的时候下了一场小雨。

    远没有虞岁穗抵达宁州时这场瓢泼大雨凶猛。

    出门前张栩生看天气预报显示有云下有小点,虞岁穗还觉得不用带伞,说反正就一会儿,雨也不会来得那么凑巧。

    结果她草率了,所幸张栩生以“有型”的名义随身带着那把虞岁穗嫌弃粗重的黑伞。

    军人打伞也有规定,张栩生虽然人在营地外,肌肉记忆却难忘记,习惯了左手打伞,脚步倒是考虑到虞岁穗而有所放慢。

    虞岁穗偷偷观察了他一路,觉得他在不说话的时候,身上那股军人的肃然正气和事业上升期的成熟气质还是挺明显的。

    和他走在一起,感觉脚下的地砖都在一步一个脚印地变红。

    张栩生逐渐发现不对劲,于是停下来问她:“怎么不挽我了?”

    语气颇多委屈,伸手揪住虞岁穗的指尖摩挲。

    虞岁穗已经习惯了他突然抛掉三十岁男人的架子像幼儿园孩子一样耍无赖,无奈叹气:“少校同志,你好像押送孩子去开家长会的爹,而且孩子是倒数第一要被留下来单独批评的那种。”

    虞岁穗还想说“回家就要掏出七匹狼伺候”,被张栩生打断了。

    “我的孩子能考倒数第一?从遗传学的角度来讲,不太应该。”

    原本就是闲聊,虞岁穗被他带偏了:“万一孩子妈比较笨呢?劣性基因总是强大的。”

    张栩生似乎在联想什么,眸光动了动,但很快恢复平静,他认真思考片刻说:“多半是装的,打一顿就好了。”

    “什么?!”虞岁穗为他的铁血心肠感到震惊。

    那天徐工生日,虞岁穗看到他和千佑玩在一处,以为他是喜爱孩子,甚至于会溺爱孩子的,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严厉的人。

    “因为我小时候就是装的,”张栩生忍笑解释,“天天考倒数第一,我爸就揍我,揍得可狠了,后来我实在熬不住,就不装了。”

    虞岁穗觉得意外,惊讶道:“叔叔还有空揍你啊…”

    话音刚落,虞岁穗就发现自己好像说漏了嘴,有点心虚,赶紧把手重新挽上张栩生胳膊,附带一顿亲昵的揉搓,贴他更近一点。

    “嗯,”张栩生的笑有点苦涩,但更多的是关于回忆的美好,完全没发现虞岁穗躲闪试探的目光,“我爸以前也是飞行员,工作忙,不回家,但是我成绩不好我妈就着急,一着急就给他打电话哭,我爸见不得她哭,就专门请假回来揍我。”

    “一考一揍,一揍一个准,他们都不知道我是故意的,他多揍我,就多回家,我妈就多见到他。”

    张栩生很坦然地谈起他的父母,他不认为父母离异就是伤痛,觉得这是一种难以界定的幸福,因为知道父母的确深爱彼此,而爱到深处必然会有争执,他尊重他们的选择。

    张栩生不是那种喜欢用诉说过往去博取小姑娘心疼的人,说这些只是觉得有趣,是可以分享的糗事。

    他的每一句话都是想让她开心。

    如果虞岁穗不知情,她可能会被逗笑,可她偏偏认识张栩生的父亲和妹妹。

    她还记得上次在学校时兄妹俩碰面的疏离感,心里有种若有若无的介怀,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描述不上来。

    “我爸妈不打我的。”

    “你是女儿,不一样,我爸对我妹妹也宝贝得不行,磕不得碰不得别提打了。”

    “我们家有别的家法,罚站。”

    “啊?”

    虞岁穗点点头:“从小我犯了错就到书房面壁思过,我妈监督我站军姿半小时,不许哭也不许动,站完让我讲为什么错,讲的时候也不能哭,大事小事只要不涉及原则问题,讲完就翻篇了。”

    张栩生怔住:“这不比我老爷子动手来的狠?”

    “我也觉得,而且我面壁的是空墙,但是身后是书柜,那种很深的有玻璃门的,里面摆满了我爸妈拿的荣誉,我妈立的功,我爸拿的奖,我转过身看到的第一眼就是它们,说不上来,感觉比挨揍好使。”

    虞家不打孩子,面壁是传统,多年之后虞岁穗想起童年,最深刻的场景还是在书房面壁的时光。

    光线透进窗户,把面前的墙斜斜分割成阴阳两块区域,很安静,钟表走动的声音格外明显,半小时后她转过身,第一眼看到身后木柜里的功勋,小时候分不清几等功怎么看,也不清楚那些医学奖有多少含金量,只是单纯为它们所携带的压迫感而震撼。

    第二眼就看到门边的父母,他们的脸上是和蔼又庄严的神情。

    小孩子会觉得父母堪比神明从而生出崇拜,虞岁穗长到二十多岁,对外说起爸妈还是“我家那两个神仙”。

    张栩生说:“我也有那样的书柜。”

    “我知道你有,上次去你家的时候看到过,”虞岁穗笑,“我都习惯成自然了,一看到这样的柜子就想面壁。”

    又过了一会儿虞岁穗才意识到张孔雀是在开屏,晃晃他的手夸他:“张少校真棒,真厉害。”

    后者很受用。

    虞岁穗挽着张栩生往前走,见他总将雨伞斜向她的方向,便主动换了个位置,站到了他的右边。

    “怎么了?”张栩生问。

    虞岁穗摇头:“没什么,这样好。”

    如她所料,张栩生果然又将伞倾向她,由于他左手打伞,虞岁穗走到右边的时候伞柄便移到两人中间挡住飘向她身上的雨丝,虞岁穗往张栩生怀里靠了靠,张栩生很自然地用空着的右手揽住她的肩膀。

    挨得更近,彼此都能感触到体温,抬头相视,连呼吸都交融。

    这样两个人都在伞下,雨就落不到张栩生的肩上了。

    虞岁穗朝他笑,也在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爱人的眼睛是镜子,而张栩生正好长了一双很漂亮的眼睛,虞岁穗很乐意自己的影子出现在上面。

    大雨中的宁州更有沿海城市的气派,好像下完这场雨就要沉海里不见人了。

    马路牙子下的水流如同山溪奔流,顺着地势灌入下水道,也有许多积水来不及排,行人都纷纷躲避,以免被赶路的车辆溅起的水打湿。

    这个季节的雨水是最多的,虞岁穗想到水就想起了张栩生家里那些植物。

    它们应该要有人照顾的吧。

    此时出租车拐过路口弯道,车轮陷入水坑里滚过,卷起一个浪头。

    宣琪她们还在群里聊天,不过皮皮开始加夜班写稿,虞岁穗要准备下车自顾不暇,只有路露闲着无事,给宣琦出谋划策。

    假装同性恋来刺激爸妈的神经,逼迫他们接受原本并不满意的男嘉宾。

    这真是个绝妙的馊主意。

    怪不得皮皮不乐意跟恋爱脑讲话。

    虞岁穗在小区门口下车,司机师傅看她的伞小,强行送了她一把车里备用的大伞。

    那种老式的,伞面五彩斑斓的彩虹伞,虞岁穗在心里叹了声“童年的眼泪”,推开车门,冲锋似的莽进了雨帘里。

    幸好这不是雷雨,虞岁穗边走边想,闪电太吓人了。

    她是个惜命的人,小区里的树又十分密集,她还得打伞,要是这时候打雷她就只能像野生蝾螈一样爬回家了。

    一鼓作气到家,虞岁穗的鞋已经湿透,整个人像从泳池刚上岸,而阵雨也在她关门落锁的那一瞬间以眼耳可闻的趋势迅速减弱,等她拽下湿袜子走向浴室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虞岁穗毫无怨言,这辈子总得有那么几场淋成落汤鸡的雨,不感冒就好。

    她匆匆洗了个热水澡,把衣裤塞进洗衣机,回头看到被自己堆在玄关的行李陷入了沉思。

    懒得管了。

    这是质量最好的一次睡眠,虞岁穗在沾到枕头的一瞬间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半夜里滑到地上的手机躺在那无助振动。

    虞岁穗抻着手指把它捞上床,睡眼惺忪地接了电话。

    “喂?”

    对面是齐飞:“小虞,你还在睡觉吗?”

    “齐飞哥。”

    她看了眼时间,已经十点了。

    “我昨天刚回来,多睡了一会儿,”虞岁穗挠了挠睡乱的头发,坐起来醒神,“怎么了呀?”

    听齐飞说:“没事,我想请你和你舅舅吃顿饭,装义肢的事谢谢你们了。”

    “哦!”虞岁穗清醒了,她差点忘记这回事,“已经装上了?”

    “没呢,没那么快拿到手,不过我感觉肯定是非常棒的。”

    “可以啊,我随时有空,”虞岁穗说,“不过我舅舅可能很难约,他最近在忙一个项目,要出差。”

    “那要是他忙的话我就先请你,等他什么时候有空了再安排。”

    能听得出来齐飞是真高兴。

    “行,我问问他。”

    在打电话之前,虞岁穗先去看了眼微信。

    张栩生给她发来一堆消息。

    一条是早上七点发的,说他正在早训。

    一条是七点半发的,说他训练完正在吃早饭,吃了食堂自己做的肉包,特别好吃,藏了半个肉馅喂大黄,结果发现几乎所有人都给它留了一口,大黄被朝廷的赈灾粮撑得拉了肚子,他们把它送去给航医看被赶了出来。

    附赠一张大黄照片,拍进了一群人的靴子。

    张栩生果然不说谎,说多拍照就多拍照,才分开不到二十四小时,就给虞岁穗发了二十多张照片。

    虞岁穗是个仔细的人,每张照片她都认真看了,但这些大多数都是张栩生拍的,他自己并不会完整地出现在镜头里。

    有时会露出他身体的一部分,比如修长的腿,或者手臂——他喜欢指着被拍的东西,可能觉得这样更生动。

    出于保密,张栩生拍照的范围受到局限,但他浓烈的分享欲依然穿透屏幕,从西北直达宁州,虞岁穗从他的视角看西北,看试飞院的草木猫狗,觉得很精彩。

    很难想象他居然能抽空发那么多条。

    张栩生的精力比虞岁穗旺盛许多,虞岁穗读大学的时候被早八折磨地面无人色,很难想象张栩生没有懒觉且有高强度训练和任务的人生。

    祖国有他们就可以放心了,虞岁穗愿意学张栩生自律,但不会学他不睡懒觉。

    虞岁穗翻了个身趴在床上,耐心地回复了每一条消息,并且特别问候了大黄的健康状况。

    然后才给厉云打电话。

    是袁朗接的电话,他说厉云昨晚通宵和国外合作方商谈,现在正在休息,接不了电话。

    “怎么又通宵,”虞岁穗皱眉,“这对身体很不好,小朗叔叔,你提醒提醒他。”

    “…我会和厉总说。”

    “那我等他空了再来看他。”

    “好的,虞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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