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顾涉洲描摹着她的表情，嗓音淡而喑哑，带着无味的哂意，“你该不是忘了吧？”

    姜引墨看着顾涉洲，瓷白的面色有些麻木。

    她当然还记得。

    几十年前，在姜、顾老爷子青年时，两人是一起去南粤打工的同乡。从做苦力到开始创业，两人相互扶持，慢慢攒下了不少家业。也在动荡年代，捐款捐物，一起为国出力。

    心性和信念相同，又是同乡人。姜、顾两人在成家时，便为自己的后代定下了结亲。但天不遂人愿，顾家的孩子皆是男孩，姜家也是两个儿子。

    姜、顾两位老爷子满是遗憾，便将结亲又往下推了一代。

    随着时代的发展，两家长辈也想到强行用一纸婚契将两个孩子绑定只会生出怨偶。也重新约定，若两个孩子长大后并没有这个缘分，婚契就被解除，并不限制他们。

    但之后，顾、姜老爷子去世，并没有看到孙辈到成家这一步。而两家一个在国内，一个在国外。严格来说，她跟顾廷聿订婚时，她个顾涉洲的婚约还没解除。

    姜引墨手指紧抠着掌心，力度抓到极限，似乎想感受到疼痛。“我、我跟顾廷聿订过婚。我们的婚约……”

    “你喜欢他？”顾涉洲平静的看着她，眸底像蓦地倒入浓郁化不开的墨色，还有些莫名的空洞。

    “不、不是……”姜引墨语言有些混乱“我跟他……”

    但当年无论是为了爸爸R药品的研究，还是姜途公司的股份，她总归是跟顾廷聿订了婚。还是在汇森集团内斗，两家分裂最严重的时候。

    最后，她徒劳地说，“我订过婚，你若是想解除……”

    “我没想解除。”一双黑眸宛若一潭窥不见底的深渊。顾涉洲刚才提到婚约，是想让她知道他们之间是一直有连结的，无需以生意人的等价交换来衡量。但他似乎自作多情了。

    姜引墨轻轻抬头，有些费力的想去理解他的意思。

    顾涉洲声音僵硬而冰冷，“我跟你说过，我回国就是拿回汇森。我需要在明年董事会选举前扫除一切障碍。你想让姜承应付出代价，我也需要一个已婚的身份。结婚这个条件怎么样？”

    车厢内安静无比，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和沸腾的心跳声。姜引墨迟迟开口，“结婚……”

    顾涉洲眉眼冷情，眸色无光的看着她，“不愿意？”

    姜引墨很难发出一个字，很想确认他刚才说的是不是结婚。她身体里的血液像被抽空，声音颤抖，她不确认自己要说什么，只是凭着感觉，“……愿意。”

    “好。”顾涉洲重复，“那我们明天结婚。”

    男人清冽的声线落下，姜引墨感官便处在一种嗡鸣之中。沉静清苦的木香气味，车内舒适的温度，毯子柔软的触感，以及顾涉洲清泠而俊美的脸，都有种不真实感。

    ***

    姜引墨凭着记忆打开的自己家门，但开门后，她并没有往前迈一步，身体像被定格。

    直到茉莉的叫声不耐烦，开始抓她的鞋面，姜引墨才猛地回过神来。她低头看了眼冲她‘喵喵’叫的小猫咪，才确定是回了自己的家。

    她茫然的进门，将房门关上。

    她刚才跟顾涉洲约好了明天结婚？

    姜引墨打开房间的灯，清寂宽阔的客厅，日光灯曜曜，是她熟悉的地方，却有一种缥缈浮在空中感觉。

    她突然想起什么，径直走进书房，去找角落里放着的保险箱。

    她输入密码，转动把手，厚重的锁门打开。姜引墨一眼便看到了下面放着的一个梨花木盒子。

    木盒打开，里面放着一块通体润白、莹透纯净的羊脂白玉玉牌。玉牌呈长形，由一根缀着红色玛瑙的黑色缠丝吊着。玉身正面花件是一对并蒂莲，翻过来，云纹外，刻着一个“顾”字。

    姜引墨是在奶奶去世前，才知道的自己的婚约。她那年才高二，从未曾想过订婚书上的名字会和少女怀情的名字重合上。

    这之后两天，奶奶去世。她被巨大的悲痛包裹。

    再之后的人生，父亲生病，去世，她生病、休学，差点被送进精神病医院，她的生活就像陷在深海的铁笼，是挣不脱的漫长牢狱。

    这些东西是当时她为数不多的海明珠。

    后来，她跟顾廷聿订婚。她便将其堆放在心灵外的地方，再也没有了打开的勇气。

    ***

    姜引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迷迷糊糊之间才发现自己躺在客厅沙发上。

    她摸过手机，看到时间已经六点多了。她将毯子掀开，感觉脑袋有些重，浑身酸热，大概是昨晚在外面冻了半个小时的原因。

    她还没动，手机铃声准时响起。她慌忙的按下接通键。“…喂。”声音略哑。

    顾涉洲的声音，“醒了？”

    “嗯。”

    “好，开门。”

    已经在门口了吗？

    姜引墨起身趿上拖鞋，打开房门。

    房门外，顾涉洲身着深色的大衣，白肤黑发，五官隽美，眼睛锋锐冷飒。“能进吗？”

    姜引墨让出路，但先进门的是身后的西装保镖们，一共五个人。每人手里都拖着纯黑色的安全行李箱，进门后将行李箱整齐的放在客厅的空闲处。

    一共十个行李箱，保镖将东西放下后，出门并将房门关上。

    姜引墨视线在箱子上一落，看着不像行李。

    “有件事先告诉你。”顾涉洲手里提着牛皮纸文件袋，开口，“我现在是汇森集团的副董，有部分文件需要你签。”

    姜引墨：“好的。”

    汇森这样的跨国大型集团，本就应该要保障集团和股东的利益。

    姜引墨看了眼客厅的方向。“你先坐。”

    顾涉洲走到沙发前坐下，将手边的文件递给她。

    姜引墨将文件扫了一眼，便将文件放在桌面上，在最后的位置拿笔准备签名。

    顾涉洲开口提醒，“时间充裕，你可以好好读一下。”

    姜引墨静听完顾涉洲的话后，继续将自己的名字写完。

    就算顾涉洲真的算计她，也没必要牺牲自己，用婚姻来算计她。

    签完名字，姜引墨将一份文件递给顾涉洲，自己留下另一份。

    才六点半，时间还早。看来，顾涉洲早来，就是为了签署这些文件。

    顾涉洲将文件装好。他长指指骨扣着桌面，两人的视线轻轻撞上。“走吧。”

    姜引墨轻垂了下眼睫，“等一下。”

    顾涉洲目色不定。

    姜引墨看了眼外面微微暗的天，回头看向顾涉洲，“我化个妆，可以吗？”

    ——

    姜引墨去衣帽间，找出件白色衬衣。衣服换好后，她将头发扎起，露出光洁漂亮的额头。然后，细致的化了个浅妆。

    ……

    顾涉洲坐在原来的位置，面色平静，看上去似乎无波澜，只是视线不知道落在何处。直到对面的房门打开，他才将视线收回。

    ——清纯干净的长相，脸部线条柔和，皮肤白皙，眉眼清丽，鼻唇精致。轻淡妆容，气韵轻灵，敷着一层柔和的光。依旧给人一见钟情的顶级白月光的感觉。

    姜引墨指了下下巴的地方，“你这要遮一下吗？”顾涉洲之前下巴的位置，还有一道很浅的红痕。

    顾涉洲看着她没说话，片刻后，“嗯。”

    姜引墨把化妆包放在桌子上，从里面拿出隔离霜。她手托着顾涉洲的下巴往上抬了抬。

    清晰的下颌线，白颈处喉结突出。顾涉洲瞳仁黑的纯粹，目光落向她。

    黑白分明的水眸，视线与之对视后，又偏开。她用干净的化妆棉沾了一点，打在顾涉洲红痕处。

    姜引墨动作轻柔细致。很快，下颌处的伤口便被掩饰的很好。“可以了。”

    姜引墨将化妆品装回去，顾涉洲坐在原位置上，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开口，“……你现在后悔还来的及。”

    姜引墨将化妆包放好，回身，只是说，“走吧。”

    ***

    在提前安排下，早上七点五十，民政局工作人员便引导着他们，将所有流程的走完了。

    接过红色结婚证那刻，姜引墨还有点懵怔，直到看到登记照上的自己和顾涉洲，她才逐渐意识到他们结婚了。

    “我要出差几天。”车后座，顾涉洲将自己的结婚证收起，突然道，“去北川。”

    “哦，好。”姜引墨将结婚证放进随身携带的包里，也想起来，“我马上就要进组了。”

    “去哪？”

    “横店，大概一个月。”

    言罢，氛围再次安静。刚结婚，她便是长期出差。即便他们跟正常婚姻不一样，但总归过于流程化了。感觉不像是登记结婚，更像是开会签完合同。

    她默默垂眼，其实也差不多。

    顾涉洲：“嗯。”

    ***

    姜引墨回到公寓，进门便看到茉莉跳上客厅里摆放的箱子，正冲她‘喵喵’叫。

    她走过去，把猫抱下来。看着箱子，不知道里面装什么。但怎么看都不像是行李。

    正想着的时候，门铃响了。

    姜引墨将门打开，看到池郁站在外面，手里提着餐盒。

    池郁微笑，“夫人。您好。”

    这声“夫人”让姜引墨有些不习惯，也让她意识到此时身份和角色的不同。“你好。进来坐。”

    “谢谢夫人。不过，不用了。”池郁将餐盒递给她，“这是早餐，这是我的全部联系方式。夫人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找我。”

    姜引墨双手一一接过，“谢谢，我也没什么事情。”

    她回头看了眼客厅方向，“你知道这几个箱子是做什么的吗？”

    池郁笑容标准，“顾总会告诉您的。”走之前再次表示，什么事情都可以找他。

    姜引墨关上门后，将餐盒放到餐桌上。

    她现在还没有胃口吃饭，从随身背包里拿出结婚证。打开结婚证，便看到两人的登记照片。

    ——红色的背景，两人都身着白色衬衣，虽然男俊女美，笑容标准。但她能看出来镜头下的自己笑容略有一点僵硬的拘谨，而旁边的顾涉洲却没有这种感觉，他目视镜头，五官深邃，眼神锋利冷锐，清隽从容。

    她手指轻轻拂过照片，还是觉得照片左侧的人不像自己，右侧的人也不似顾涉洲。整体都有一种梦感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