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宅嫁衣1

    天光将去,暮色渐沉。

    沈府大门悬挂着两个艳红的灯笼,随风摇曳。沈大姑娘院中闺房内,江迟迟一手拈针,一手捧着嫁衣。

    嫁衣沉甸甸的,布料软滑冰凉,贴着肌肤时,会让人有一种它在蠕动的错觉。

    一朵七扭八歪的金丝牡丹绣成,江迟迟将嫁衣塞入木柜,再重重合上,然后从贴身黄布包中抽了一张红底墨字的灵符,严严实实贴在木柜门缝处。

    随着日暮降临,闺房内光线昏沉。千工拔步床下黑黢黢的床、妆奁后人影模糊的铜镜、菱格窗外影影绰绰的人影.......

    江迟迟飞速瞥了一眼便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在心中播放起了“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

    她小声念叨:“迟迟啊,你是灵师,别丢灵师的脸......嗷嗷嗷?!”

    她像只炸毛的黑猫,连翻两个跟斗,手指间夹着一张灵符扭头看去——

    那是一颗艳红的珊瑚珠,甲盖大小,滚到了圆桌底下。

    顺着它出现的轨迹望去,黑黢黢的床底有一根不起眼的红绳。

    她弯腰拾起冰凉的珊瑚珠,再半跪到地上,摸索着捡起。

    红绳编织成手串,嵌了两颗艳红的珊瑚珠。这手串编得生疏,绳结不整齐,所以散开了。

    她收好珠子与手串,看向了闺房的雕花小门。门上蒙了双层的烟罗纱,朦胧透着光,两道长长的人影投射在上面,如同雕像。

    深深吸上一口气,江迟迟缓缓推开了房门。

    两道碧绿衣裙的身影一左一右站在门边,听见声响,平滑地扭过头来。

    她们雪白的脖子白而软,折到背后也毫不费劲。两张清秀的脸庞好似刚剥壳的鸡蛋,鼓鼓囊囊没有一丝褶皱,眼眶内的眼珠黑而大,正微微颤动着。

    “啪。”

    大门猛地合上。

    江迟迟眼神僵直,摸了一块糖丢到嘴里嚼碎,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压住胃部剧烈抽搐。

    缓了两分钟,她顶着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再次打开门。

    两个侍女依然保持着刚刚的动作,缓缓咧嘴一笑,露出紫红的舌头。她们声音刻板:“大小姐,您婚期将近,夫人说最近少些出门。”

    “……”很好,这次拿了待嫁千金剧本。

    江迟迟的视线只敢落在自己的脚尖上,语气平缓,“嫁衣我已经绣好了,里面闷的很,我想出去走走。”

    侍女们黑沉的眼珠子盯着她,再次开口:“大小姐,您婚期将近,夫人说最近少些出门。”

    江迟迟微微皱起眉头,试图交流:“我只去散散心,最多三十分……一炷香时间就回来。”

    她们再次异口同声:“大小姐,您婚期将近,夫人说最近少些出门。”

    江迟迟不妙地发现这两位似乎是复读机,更不妙的是她们离自己似乎更近了……踮起的脚尖拖着水渍,悄无声息朝她靠来。

    她扶着门框,随时准备关上门,脑海里飞快搜寻着今天在闺房里翻到的东西,试图找寻到一个可以合理出门的借口。

    江迟迟是今天进入的“茧”,所谓“茧”就是执念不曾消散、怨气深重的怨鬼所污染的区域。这里时间空间扭曲,不断重复映射怨鬼生前的记忆。

    而怨鬼范围极广,死去的人、山野精怪、因人们香火供奉生出的野神都有可能化作鬼怪。

    灵师为除怨鬼而生,只有进入“茧”中,找出怨鬼所在,将其收容才能解除污染。

    当灵师隐匿气息进入“茧”中,会被自动接纳成为“茧”的人物,一举一动不能与原来的人相差太大,否则会引来怨鬼怀疑,乃至暴动。

    一旦茧中怨鬼齐齐暴动,“茧”便有可能破碎。当“茧”破碎,里面的怨鬼就会流窜到人间,后果不堪设想。

    江迟迟今日进入茧中,就出现在了沈府大小姐的闺房内,手中还有嫁衣,故很轻易推测出来,这位沈大小姐快要嫁人了。

    她在房间的妆奁最下层找到了几只朴素的发簪、一对泥娃娃、水色一般的玉镯还有一封用墨迹涂黑的信。

    仔细看,勉强能辨认出这是旁人写给沈大小姐沈茵的,信中出现了“悔、走、恨”之类的字眼。

    妆奁的上面几层都放着精巧、价格不菲的发钗首饰。

    结合这些,江迟迟初步推断,最下层的东西是沈茵的心上人送的,且他并不富裕。所以……沈茵要嫁的,是他?

    淡淡的水猩气蹿入她的鼻尖,她思绪回笼,无意间瞥到小院拱门外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提着食盒,穿侍女衣裙,眉目温柔,不急不缓地从门前走过。

    “那是?”江迟迟抬起手,指向院门外。

    绿衣侍女们的注意力被转移,雪白的脖子扭回了正面,木然回答道:“她是……二小姐院里的春瑶。”

    二小姐?江迟迟敏锐注意到了她们的停顿,并默默记下这个人。

    下一刻,她们再次转向江迟迟,并往前了一步,笑容宛然重复之前的话。

    江迟迟攥着门框,眼睛也不眨开始扯谎:“我去找二妹说说话,出嫁以后就不能常见自家姐妹了。”

    一时间,四下沉默。

    侍女们停下了逼近的动作,微微垂下了外凸的眼眸,踮着的脚尖往后移,语气恭敬:“是。”

    大红灯笼高高悬挂,为暮色四合的宅院增添了诡异的暗红。

    花园深处、回廊上、石子路上、莲花池旁、池中凉亭中......人影晃动,面容青白,表情皆带着刻板宛然的笑。每经过一处,都会听见一叠声的——

    “大小姐。”

    “大小姐。”

    “大小姐......”

    叫个锤子!江迟迟垂着眼,宽大衣袖下紧紧夹着数道灵符。咬着后槽牙,不回,不应。

    那一声声的呼唤,落在耳里成了某种魍魉碎语,含混不清轻唤着她的姓名。

    她伸手按住胸口,紧贴着肌肤的玉坠正微微发烫。

    直至穿过错落庭院,跨过拱门来到后院,江迟迟终于在后院假山环绕湖边找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她上前轻轻一拍对方的肩膀,提着食盒的绿衣侍女转过身来,五官温婉动人。这是江迟迟在“茧”中的搭档虞念慈。

    两人只默契对视一眼,便沿着交叠的阶梯登上了被假山环绕的凉亭。

    凉亭里坐着个人。

    那人五官清俊,带着少年的朝气与青年的棱角,一头短发桀骜顶在脑袋上,唇边叼了根不知哪拔的草,正翘着腿晃来晃去。

    看见她们,游宋伸了个懒腰,扬起笑容:“可算等到你们了,开个组会。”

    “张程,沈夫人表妹的儿子。是沈大小姐和沈二小姐的远房表哥。”他补充了自己的身份信息。

    对面这个人成为了自己的“表哥”,江迟迟内心极度不情愿地说出自己的身份:“……沈大小姐。”

    虞念慈:“春瑶,沈二小姐侍女。”

    紧接着,游宋果然一叠声要江迟迟喊他一声表哥,被她抽出剑狠狠敲了几下,消停了。

    他们围坐在一起,开始分享今天入“茧”后得到的信息。

    游宋打听到张程同样婚事将近,就在后天,成婚对象是沈二小姐。两人青梅竹马,身份般配——指一个是落魄亲戚,一个是生母早亡的庶女。

    “世风日下,我还没拉过姑娘的手就要成亲了,唉。”游宋装模作样叹气,然后从布包里掏出一堆零零碎碎的小玩意。

    木发簪、头冠、香囊、绣帕……还有一条红绳编织的手串,嵌着两颗莹润的红珊瑚珠。

    “……”

    江迟迟沉默着,同样掏出自己捡到的红绳手串。

    三人的脸色不约而同凝重起来。

    “信息……对不上。”她的声音清凌凌的,此时有点凝重,“青衣的茧中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所谓“青衣”,是灵师给怨鬼划分等级的名称。

    白、青、紫、红、玄,每个等级之间都是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只有青衣及以上的怨鬼才有概率形成“茧”。

    他们目前作为江北大学宗教文化研究学院大一学生,也只允许接白、青等级的委托,高于青衣级别的委托,必须有导师带队。

    一般来说青衣茧中出现的信息都是前后一致的,并不存在扑朔迷离的情况。而青衣以上的怨鬼能操纵“茧”,导致“茧”内信息混乱、前后矛盾,灵师一不小心就会引起怨鬼怀疑。

    现在,原本应该和“沈二小姐”青梅竹马的“张程”房间里却出现了绣着“沈大小姐”名字的绣帕、同款式的红绳手串。这足以证明,他们之间不单纯。

    那……大小姐沈茵要嫁的,究竟是谁?

    三人只是慌乱了一瞬,但很快镇定下来。教务处评级出错也不是没有过,或许这次的委托介于青衣和紫衣之间,所以才出现了评级误差。

    虞念慈分享了自己所得知的信息——

    沈二小姐,沈婉,生母早亡,住在后院南面,看起来并不受重视。她长得清丽温婉,内怯寡言,今天一步也没离开房门,一直在绣嫁衣。

    从侍女口中,虞念慈听到一个八卦。沈老爷风流成性妻妾成群,身体却不好,府里只有两个小姐,没有少爷。后院的柳姨娘怀孕五个月了,今天一早给沈夫人请安的时候,被刻意刁难了一场,回去就动了胎气,孩子没了,是个成型的男胎。

    “后院的女人真可怕。”游宋不由感慨,“沈老爷看见这男胎,怕是一口老血喷出来。”

    “猜对了,沈老爷暴跳如雷,罚沈夫人去跪祠堂,现在还在跪着。二小姐让我去送份饭,我刚送完回来。”虞念慈说。

    江迟迟轻轻摩挲着下巴,有些不解:“二小姐是庶出又不受重视,她和这位沈夫人关系很好么?”

    虞念慈答:“我和二小姐院子里的侍女打听,她们只重复说:夫人对两位小姐都是一视同仁的好。”

    听到这,江迟迟和游宋都皱起了眉头。

    一位会刁难姨娘的正夫人,会对嫡女和庶女一视同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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