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站在高处发号施令，底下人令行禁止。霎那间，枪林弹雨呼啸而至。

    无数火星织成一张张天罗地网，前、后、左、右，从所有方位、所有角度包抄他们。

    比起在横滨剧院时的稍落下风，此刻攻守易势，对方火力大增。他们的优势被渐渐压制，包围重重。对面显然不是心慈手软的主，是冲着灭杀他们所有人的命，斩尽杀绝，不留一条活路。

    胜算全无，甚至连性命也岌岌可危。

    鱼死网破不可取，但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更何况……不，她方才似乎想错了。花梨隐隐发现，其他方向激战连天，唯独她和富泽达二所处的地界，攻击态势略有薄弱。

    像是在故意避着他们，要单留他们二个人的活口。至于为什么独留他们的命……必定不会是中原中也心善。恐怕落到港口黑手党手里，还不如原地葬身于此。

    她能观察到的事，在她身边紧搂住她的富泽达二，自然也能推断。

    如同一张搂鱼的网有了破洞，出现纰漏的地方等同于最佳逃生机会。富泽达二不由分说，瞄准时机，瞄准方位，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凭借其他人顶包交战的间隙，拼尽全力从左侧突围。

    花梨再次被迫在冷风中一路奔逃。

    从眼角余光的视野中，一道黑影从高处跃下，像一只盯住食物准备捕杀的鹰隼，盘旋俯冲，席卷着凶悍的杀意围追堵截。

    哪里都没有逃生的出口。

    港口黑手党的人似乎无处不在。前方，一处废弃工厂的空地，堪堪还剩不到一百米即将进到市中心入口的距离，一大群黑色身影忽然汹涌冒出，彻底堵死他们逃命的去路。

    形势再次急转直下。

    花梨脚步还没站稳，突如其来的，她被人往后狠狠一推。后背撞击墙面，剧烈的疼痛冲击脊柱。她疼得差点没站稳，脚一软，向前趄趔了一步。

    富泽达二的身影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花梨：？！

    竟然丢下她一个人跑路。

    男人，果然都是靠不住的！

    她要挟不了中原中也，在这场战局中也就没有了作用。危急时刻，只能像累赘一样被人抛下。

    关键时刻，还是只能靠自己。

    离近的几名黑手党从四面围攻上来。

    花梨来不及细想，侧身躲过最先的进犯。抓住间隙，她摸出手包中的一支钢笔——是中原中也送给她的那支，现下唯一的锐器，也是她唯一的武器。还有中原中也交给她的那些招数，除此之外，她再无倚仗。

    用中原中也送给她的礼物，压制中原中也的手下，怎么能不算另一种物尽其用。

    擒住进攻的那个人，使劲将他拉近，盯准目标位置，她高举起笔尖用力一刺。惨叫声破开虚空，如柱的血流从那人的小臂飙出，化成血线，溅在她的脸上。

    把握时机。

    花梨一把夺过他的枪。拨动枪栓，手臂抬高。枪口和手肘呈一条直线，直指向第二拨围拢过来的人。

    食指搭在扳机。

    屏气凝神。

    目光聚焦在前方，最快的那个人的眉心。

    趁现在——

    她弯动指节。

    “砰——”

    ——一个转折。

    不知从哪里飞过一块碎石，不偏不倚正击中手背。她没能承受住阵痛，腕力顺势松懈，握住的枪重重摔落在石板。

    因为惯性，她再一次趄趔，摔在石板上。

    手臂就被人粗暴抓紧，将她还在发软的身体从地上直接拽起来。

    花梨几乎快喘不上气来。这个抓住她的人是谁？她是不是跑不掉了？她还能活得过今晚吗？她是不是真的没活路了？

    无数混杂的念头一闪而逝。

    她的本能中爆发出最强烈的求生欲。武器被夺走，动作被钳制，但是没关系，她还有最原始的，从生下来就赋予的攻击工具——她张开嘴，一口死死咬住那个人的手臂。

    “嘶。”

    一声低沉的闷哼。

    继而，下颌骨被人用食指和拇指用力掐住，向上一顶，强迫她终止了最后一次，最徒劳无功的反抗。

    “花梨，我记得我可没教过你咬人这种没用的废物招式。”

    她处于中原中也的掌控之下，像一个提线木偶，强.制性地仰起头，与他对视。

    她被囚困在一方狭小的疆域中，边界是墙，还有他紧箍住她腰间的臂膀，穿过腋下环住她的后背。那些火药味和血腥味像一根粗硬的绳索，绞上她的喉间，不断勒紧，窒息，似乎吊刑犯人才是她最后的归宿。

    花梨下意识地伸脚，又被他轻巧化解。腿一勾，像蛇尾勾连相交，缠进她的膝弯。

    “花梨，你，”中原中也停顿一秒，思考着措辞，“你稍微理智一些，否则，就算是我也保不住你。一意孤行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刚才我要是没阻止你开枪，一旦沾上我手下的命，那你就真的只剩死路一条了！”

    花梨的身体在他怀抱中不可抑制地颤栗。紧绷的弦断裂，所有理智统统失效。因此，她无所顾忌地笑了出来，似乎是在讽刺，又似乎是在自嘲。

    “那又有什么区别，”她有些自暴自弃，破罐破摔道，“不过是马上就死和等等再死的选择，与其被折辱，不如给一个痛快。”

    “当然了，诚如你所说，死是最简单的事。”

    中原中也翘起唇角，眼下一点血珠顺流而下，划出刺眼的红痕，昭示着几秒钟前，刚有人丧命于他的枪口之下。

    “挨一记枪子而已，用得了几秒钟？”

    “你一个人死了，倒是轻轻松松，一了百了，”气息擦过，像毒蛇贴在她耳边注入的毒汁，一点点腐蚀掉听觉，“但你想过没有，从小抚养你长大的母亲，待你如亲生女儿的舅舅，还有你的表哥，你的亲人们，难道你要让他们替你收拾烂摊子吗？”

    他实在没有想过要拿她对迹部家发难，换取一些泼天的好处。他的目标从来不是这个。

    但他太明白她的个性，看着乖巧听话，温和可亲，实则是最有主意，眼里揉不得沙的人，多半做不出委身于人的屈就姿态。如果不下一记猛药，保不齐她干些越过底线的事，那他的所有布局都得功亏一篑。

    花梨翕动着唇，想反驳他，却始终没有找到切入点。她不得不恼怒地承认，中原中也说得都是对的，这一番话简直对她手拿把掐。

    他的手动了动，指尖滚过耳下，轻点在唇畔。

    皮革的抚触微痒粗粝，像一串虫蚁细密舔舐，难耐，却无法抓挠。他反复摩挲着，流连于她的唇下，温柔擦拭过粘连的血迹。

    “所以，就算是我的一点恳求，”中原中也放软了声线，“花梨，别再抵触我了，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先冷静一下，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