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专注在其中。方南径靠在柳树旁，细长的柳条在空中飘荡，叶子随之摇摆，真是清心。
姜春惭找了一圈没看到人，有点慌了，但她手机快没电了，打不开聊天软件，她只能靠双腿。
里里外外都被她找了一遍，还是没看见人。姜春惭断定他是出去了，但是夏天的大地是热的，她的脚底都在发烫，走的双腿发软，强撑着走到外面去，远离了人群的喧嚣，耳朵确实舒服不少。
方南径就在右边的小路上，姜春惭远远就瞧见了。
她双腿都在发抖，有点站不住了，只能挨着墙摸索到他附近，行动迟缓，非常费力。但他看起来没发现她。
姜春惭注意到他背上出了一身汗，想起出来的时候左边有个商店，她改变了方向，朝那里蹭过去。
到了那家店停下，脚依旧隐隐作痛，她才发现不是脚酸，是脚痛，今天的鞋子鞋板太硬了，不合脚可能是出门太急了，穿错了鞋。没办法，她只能忍着。
“给。”
方南径眼前突然出现一只手，他诧异地抬眸，姜春惭拿着冰淇淋已经在吃了。
“如果不好吃，我可以再买。”她还记得方南径和她讲过的故事。
方南径喉咙发哑，过了一瞬才反应去接。冰淇淋的敌人绝对是太阳，只是刚从冰库里拿出来，上面就已经开始淌水了。
“不吃吗？”姜春惭看他手拿着不动，“不吃就要融化了。”
方南径好久缓过来：“谢谢你。”
他是在感谢她买冰淇淋，也是在感谢她还记得那些事情，填补了他童年的一点遗憾。
他把外面的皮撕了，咬一口，冰凉的甜腻感在嘴里散开，是巧克力味的。
“好吃吗？”姜春惭咬一口自己的，弯着唇。
“不好吃……”方南径违心地说。
姜春惭知道他的意图，顺着他接着说：“那还买吗？”
她以为他会继续按照那个故事说下去，但方南径把手放在她脑袋上，轻轻捋顺她散乱的头发，声音也很轻：“不用了。”
“只要这个就够了。”
他把手放下，知足地咬手上的冰淇淋。
姜春惭感觉全身的敏感都留在头上，现在大脑一片酥麻，她不确定他们两现在什么关系，但她知道，现在已经不是初见的时候那种情意了。
“中午想吃什么？”
方南径离开树边，拍掉肩上的灰。
“你来定。”姜春惭相信他的品味，而且北樟她不熟悉，好吃的她也不知道，只能让这半个本地人来告诉她了。
“那你问对人了，”方南径自信一笑，“我这里有北樟小吃排行榜，今天就把前三吃一遍。”
姜春惭看他这种表情，不禁抿嘴笑道：“好。”
他们还是小看了中午街道上的人流，人群散发出的热量简直超乎想象，光是呆在里面就感觉水分要被榨干，再加上大家身上都是一样的热暑，更加不愿意互相靠近。
方南径顺其自然地牵起她的手，美其名曰：“我怕你走丢，你手机没电了，我找不到你。”
姜春惭觉得言之有理，握他的手捏的更紧了。
方南径头仰的高一些，极力掩盖现在翘到天上的嘴角。
小吃街距离稍远，他们走一会，手上就出了汗。黏糊的感觉不好受，姜春惭想挣脱擦个手。
“干嘛？”方南径看她不高兴的模样，以为是她嫌弃自己了，“我可不放！”
方南径音量拔高引来很多人的目光，姜春惭尴尬低头：“我不是……我只是擦个手……”
“哦~擦手啊，”方南径放开，“擦吧。”
姜春惭从口袋里拿出纸，递给他一张：“你也擦擦吧。”
放纸的时候她翻开包，发现包里的太阳伞，她和露出的伞的一角面面相觑，心里感慨自己的健忘。
“要不我们撑伞吧？”
姜春惭悄悄拿出伞，对他哈哈笑。
姜春惭比方南径矮，刚开始却是由她来撑，时常勾住方南径的头发，戳到他的头，半路都是在方南径的喊疼声度过的。
“我来吧。”方南径从她手里结果伞，姜春惭非常抱歉，歉意都流露在脸上。
他把伞高举过头顶，刚好罩住了前方的太阳，姜春惭终于可以放大双眼。但是方南径半个身体又在太阳下，姜春惭注意到他半身的阳光，联想起之前雨季他为她撑伞的场景。
时间过了这么久，他们之间也没什么变化。但冥冥之中，又发生了很多事情，具体的改变她也答不上来。
“你进来一点吧。”姜春惭让出位置。
“你好好待着。”方南径用空出的手环住她的肩膀，把她禁锢在伞下，不让她钻进一点太阳里。
姜春惭没晒到，但她的脸还是红透了。到了小吃街她还是这么红着，方南径摸她的头：“发烧了？脸这么红。”
姜春惭了解自己的“病因”：“没生病，这是热的。”
“你一天都这么热啊，”方南径疑惑不解，“在会场里感觉你还很正常啊。”
“因为里面开了空调。”姜春惭快找不到借口了，直接乱编一个理由企图混过去。
好在方南径没注意那么多事情，让她平安过了这个难题。
“我小时候就特别喜欢吃这里的面，回来了必须要再吃一次。”
方南径和她走进一家老店里。
“诶，几个人啊？”服务员搓掉手上的油，脸上红扑扑的，洋溢着朴实的笑。
“两个。”方南径说完，坐在靠边的位置上。
“好嘞，看看吃什么。”店员展示墙上粘着的菜单。
“中碗的牛肉面，两份。”
“行，两份中碗牛肉面！”店员鼓着腮帮，对里面的厨师吆喝道。
姜春惭一进来就四处看，北樟的店面和南槐不一样，这里到处都透露出一股朴实又真诚的感觉，南槐的店里不常看见。
北樟上菜也快，店员把碗端上来，让他们好好吃。
方南径把牛肉面翻个面，拿筷子搅拌几下，让每根面条都沾上酱，油汁裹在肉块上，散发出香气。
姜春惭拿出筷子夹起面条塞进嘴巴里。
酱油加的多，吃得很干，嘴巴里散开很浓的味道，但是并不影响它很好吃这个事实。姜春惭有点艰难的咽下，这个面条未免有些厚实。
“喝点水。”方南径刚拿来饮料，一瓶放在她面前。
姜春惭礼貌点头，吸管插进去喝几口中和下。再拿起筷子，把热气吹走，砸吧嘴巴咀嚼。
她吃的很满足，方南径也就放心了。
付完钱，姜春惭从门里走出来，方南径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她的伞，已经把它打开在门口等她。
“你就这么不想欠我？”
姜春惭钻进伞里，方南径问。
“我说过了，我只是不想让你为我干这么多。”姜春惭抬眸，她很奇怪，方南径怎么一直在意这个呢？
“哦。”方南径把伞拿高一点，刚才看她站不直，是他低估她的身高了。
姜春惭边走着，舒适许多，看他一脸怨气抓着伞，明白一切。
原来他默默的也干了这么多啊。
“那我一直找你干事情也不好啊。”姜春惭小跑追着他，“你想啊，要是一个人一直找你干事情，你会很烦的对不对？”
方南径闷闷不乐，没有回答，把伞推进她手里。她跑不动的时候就脚步放慢，等她追上就继续加快速度走。
姜春惭被折磨的累了，“你等……等下，哈……哈。”
方南径离她远了，没听见她说话。姜春惭本来脚板就疼，这样一走脚趾也在跟着痛了。
等她缓气打算继续追时，方南径已经站在她面前，轻敲她的脑袋：“笨蛋，就不知道喊我。”
姜春惭一时愣住，嘴巴张成o型。
“我现在回答你的问题，”方南径低下头，确保她整个眼睛里都是他，“你说有人一直找我，我会不会烦，我的回答是，如果是我喜欢的人一直找我，那我乐此不疲。”
“那不喜欢的呢？”姜春惭问。
“如果我不喜欢一个人，他和我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姜春惭肚子里面没有话，不知如何作答。方南径看她小腿发抖：“脚痛也不喊我。”
她眨着眼睛，难道不是他一直走在前面，叫他也不理啊……
方南径从她手里拿过伞，转身对她说：“我背你。”
姜春惭面露难色，方南径见她迟迟不动，督促道：“穷菱老师的读书会要开了，现在去还来得及，上来。”
姜春惭把奶奶告诫的话抛诸脑后，攀上他的背。姜春惭胸腔一阵一阵的，方南径把伞重新给她：“拿稳了。”
“嗯。”
方南径走的很稳，姜春惭不怕会颠簸。太阳偏离头顶，他踩在他们的影子上。
洒水车从旁边开过去，方南径灵活绕过它，喷出的水花落在地面上，水汽从地里面钻出来，发出“次啦啦”的声音。
新修的柏油路被阳光烧的滚烫，方南径走在上面，没什么表情，姜春惭凑过去：“你累吗？累的话我下来走。”
方南径侧头，把刚才的烦恼全忘了，对她笑道：“不累。”
姜春惭缩回去，想到他刚才说的话： “如果是我喜欢的人一直找我，那我乐此不疲。”
“方南径……”
“嗯？”
姜春惭感觉脸上被震了一下，抬起头。
“你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
方南径脚步停了，姜春惭疑惑看向四周。
只一瞬，他继续迈开脚：“你觉得会是什么样？”
“我不知道，感觉一开始见你，你就是这样的，看不出来。”
方南径笑出声：“哈哈，这样啊。”
原来，他真的很明显啊……
“笑什么？”姜春惭抱着他的手收紧，很想知道。
“我也猜不到，我喜欢一个人会是什么样。”方南径忍住笑。
姜春惭再次低头，声音像蚊子一样，只剩喉咙发出闷响：“那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方南径再次停下，姜春惭也觉得唐突，很想收回这句话：“就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方南径声音清凉：“风来了。”
姜春惭闭口，一阵风从路口吹过来，带走了燥热，稀疏的树叶上有鸟儿在叫，卷走了掉在伞上的叶子。
姜春惭再次感觉脸在震动，她靠近：“你说了话吗？”
“说了。”方南径也不藏着，语气轻快。
“什么？”
“不告诉你——”
方南径看见路口就在前面，开始奔跑，他的尾音因为步幅上扬，消逝在长风里。
姜春惭抓住他的衣服，不让自己掉下去，但她不用担心，方南径小心地拖着她，她不会受伤的。
不论姜春惭怎么问，方南径就是不愿意告诉她那句话。既然他不愿说，不论问多少次，问多久，都没有结果的，姜春惭明知这个道理，也就不问了。
如果她该知道的话，总会知道的。
会场里敲响领铃声，姜春惭和方南径踏进大厅里。穷菱端坐在正中间，四周围满了椅子，有的读者已经坐上去了。
“读者朋友们，大家好，我是穷菱。”穷菱手里拿着话筒，深沉的男音传进大家耳朵里。
四周人群躁动，明显是兴奋的。
“大家太热情了，我很感动，今天早上也有很多读者朋友想和我讨论书里的人物，我告诉他们下午就可以讨论了，确实，作者很难和读者产生交集，所以我就想开展这个活动，和喜欢我的读者展开讨论。”
他们找了位置坐下，姜春惭拿出手机录像，不禁感慨：“穷菱老师……我的天啊……”
“那现在大家可以提问题了，我会回答。”穷菱放下话筒，耐心等待。
“老师！”一个女生站起来，“您上本书《相见恨晚》，和您之前的文风都不一样，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今年我有了自己的家庭，就很想换个风格写一本书。”
穷菱笑了，读者惊叹。
“老师您结婚了！方便透露吗？”
“这个恐怕不行，她不是这个圈子的。”
“那老师！你以后也会一直按照这个文风写吗？”
“应该不会，我还是喜欢之前的感觉，现在这个抒情太难受了，我不是很熟悉。”
之后就是围绕这个劲爆的话题讨论，一直没人问姜春惭想问的问题，想了一会儿，她还是站起来。
“穷菱老师您好，我是您忠实的读者。我想说，《寻花》这本小说，讲了主人公——繁小可为了找一朵人生之巅的花，一直不断努力着，我从中受益匪浅，但是我一直有个疑问。”
“什么，你说。”
“繁小可在途中遇到王西徊，王西徊之前明明对花不感兴趣的，为什么还是要跟着她一起走？我品读了很久，他们之间好像也没有感情上的关联。”
“好的，我在此回答一下，人生之巅上的花相信你们也看出来了，其实就代表了我们的理想，王西徊之前不愿意找花，是因为他没有理想，看到樊小可那么努力地找花，他就很想看看那花到底长什么样，这也代表他有了梦想，就陪着樊小可一起找花。”
“谢谢您，我知道了。”姜春惭坐下。
穷菱对她露出赞许的笑。
读书会最后，穷菱给大家送了一点礼物，每个人都有，但是都不一样。礼物是个小娃娃，很小，但很可爱，还可以别在衣服上。
方南径拿在手里掂量：“我也用不到这个，给你吧。”
“留个纪念也行啊。”姜春惭婉拒。
方南径放口袋里：“行吧。”
活动结束，读者们走出去，姜春惭有点不舍，穷菱站在位置上，她快步走过去，被保安拦住。
“干嘛啊！到时间了你该走了！”
穷菱说道：“没事的，我认识她。”随后他看向她：“灿灿，没错吧？”
“是的，我是灿灿，”姜春惭眼睛冒光，“其实我刚才还想说，我之前因为得了很严重的癌症，以为自己活不久了，但是看了您的小说我才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我很想当面感谢您！”
穷菱点头：“原来是这样，我的书能帮到你，我很荣幸。希望你接下来可以快乐过一生。”
“谢谢您！”姜春惭高兴得有些不真实，最后还是方南径把她带走的，不然她脚软都走不动路。
“还高兴呢？”
他一句话把姜春惭拉回现实。
方南径看她清醒了：“上来吧。”
姜春惭已经熟练了，手脚一起扒拉上去。方南径背着她，走在回去的路上。
“你和我讲的故事，是你亲身经历对吧。”
“对。”
方南径语调变了：“你之前得癌症的时候，是不是很难过？”
“有点……”
姜春惭刚才还说“活不久了”，现在在他面前又开始装“很好”。
“我要是早认识你就好了。”方南径突发感慨。
“现在认识也不晚啊。”姜春惭没听出来他话内的深意。
方南径在心里叹气。
“也对……”他嘴上说着。
没事，他们还有很久时间呢，他可以好好陪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