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了这般动静，傅霜和归海言也无心再交谈，立即四处寻找发出声音的人。可逡巡几圈，发现所有人都集中在主殿之中，并没有其他身影。
傅霜疑惑：“莫非是我们听错了？”
“不可能，”归海言说，“那人绝对已经听到了我们的谈话，可他居然转瞬便没了踪影，也未见他拆穿我的身份，实在有些古怪。”
因着找不到人，两人也不好直接去大殿，便决定先回到住处。
“也罢，他若是听去就听去吧，”归海言放弃了，泰然自若道，“就是拆穿我身份，仙门的人也不会拿我怎么样。”
他说得不错。长泱虽然敌视人族，却也没有做出伤害他们的事，算得上和平相处。真知晓了归海言的身份，也是得好声好气说话的。
不过多时，宴会便也宣布告终。
燕锦在宴会上可谓是大饱口福。这些天和傅霜他们四处奔波，它已经很久没有开开心心吃上一顿了。
“你们两个为什么都不来宴会啊？”它绕着这二人飞来飞去，“乘风门厨子的手艺着实精妙，没吃着可是你们的损失。”
归海言指了指傅霜，“她，身体不适，”又指了指自己，“我，也身体不适。”
“真的？”燕锦将信将疑，“你们看着不像有事的样子啊。”
“心事。”
“什么心事呀？”
归海言朝它勾勾手指，示意对方凑近些听。燕锦扑棱扑棱翅膀，来到他跟前，结果听到对方用十分欠揍的语气道：“不告诉你。”
燕锦“呵”了一声，飞进住处里睡觉去了。
-
翌日，六派大会召开。
桃源涧的妖物再度现世，就意味着封印已经松动。商讨过后，他们决定再度集齐四方圣物，重筑封印。
可此事说着容易，做起来却万分困难。
在人族手中的圣物，只有倚云筝和兮光剑。至于剩下的遗沧珠和往生镜，一件在长泱，另一件在九重天。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先派遣人力前去桃源涧加固封印，接着兵分三路，前去搜集剩下三件圣物。
大会结束后，其余五派的掌门便相继离开。
傅霜从她师父口中得知了大会的结果，并且转告给了归海言和燕锦。
“那岂不是很难拿到另外两件圣物了吗？”燕锦面露担忧，“就没有其他方法吗？”
傅霜摇头，“没有。”
九重天的神仙们不问世事，连和他们沟通都是个问题；而长泱的老领主敌视仙门，也不会轻易将遗沧珠借给他们。
燕锦看向归海言，突然醍醐灌顶。
哦，长泱的小少主就在她们跟前呢。
“哎，归海言，你跟你爹说说情去，”燕锦停在他的肩头，怂恿道，“说不定他就愿意把遗沧珠借给我们了呢？”
“想借也借不了啊，”归海言说，“遗沧珠十几年前就失踪了。”
“……啊？？？”
“你这么震惊作甚，”归海言十分稀奇地看向它，“之前在往生镜里我不是已经说过了么。”
他接着道：“我娘拿走的，不知道放在了哪里，我们现在还没找到。”
燕锦这会儿才想起来。
怪不得它一点印象都没有，因为它那会儿正忙着吃桂花糕呢。
“可是遗沧珠不是长泱的命脉吗？”燕锦依旧有些震惊，“没了遗沧珠怎么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对方摇头，表示自己也尚未得知。
归海言这些年一直找不到允聆风的遗体。本以为被他爹埋在了桂花林里，但在他挖了三百多个坑也没找到后，宣告放弃。
在长泱的历史上有个传说，最开始没有遗沧珠的时候，长泱都是靠统治者的生命来维系和平。
他猜测，允聆风在死前应该是耗尽了自己修为，用于供给长泱，所以遗体才会消失不见。
可这种方式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能维持的时间并不多，估计再过个几十年，长泱便会四分五裂。
老领主没有对外宣扬此事，一来怕引起长泱妖族的恐慌，二来怕其他族类乘虚而入，虽然暗中一直在调查，可结果杯水车薪。
“抱歉，要让你们仙门的人白跑一趟咯，”归海言将双手背在脑后，“不过我觉得我爹肯定会以拒绝借用来掩盖这件事的。”
傅霜正想要说些什么，被一名突然出现的弟子打断。
面前这人是青望派中一位安分守己、刻苦修炼的弟子，傅霜对他有些印象，此次应当是随行她师父来的。
“师姐，你可有看见尹松师兄？”弟子愁眉苦脸地说，“我们现在要回青望山了，但现下一直找不到他。”
“…尹松昨日也随行来了？”傅霜讶然片刻，很快道，“抱歉，我并未看到他。”
那弟子叹了口气，“昨晚还在大殿里好好的呢，一个大活人怎么就突然消失了呢。”
傅霜猜测：“他可是先行离开了？”
“不可能啊，”弟子挠了挠头说，“他的佩剑还在乘风门呢，怎么可能直接离开…先不说了师姐，我还忙着找人呢。”话音落下，这名弟子便匆匆去往别处了。
归海言漫不经意地问：“尹松是谁？你们跟他很熟？”
“我们门派的内门弟子，平时嚣张跋扈得很，还经常说阿霜坏话，”燕锦颇为不满地解释，“我都不懂这种人是怎么能留在青望派的。”
傅霜听罢，倒是有些不解了：“他经常说我坏话？”
“阿霜你是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吗，”燕锦急得上蹿下跳，“他嫉妒你这事儿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吧，你没发现他总找你茬吗？修无情道修傻啦？”
傅霜现在再回想，才发现其中端倪。怪不得自己存放在修行场的物品总是莫名失踪，交给诸位师长的课业第二天就被撕得粉碎……原来这些都是尹松所为。
这人是小孩子气么？怎么还能干得出这么幼稚的事情。
“他平日里确是有些针对我……”傅霜说，“但这些事并未影响到我，我就没放在心上。”
“真不知该说你脾气好还是脾气不好，”燕锦抽了抽嘴角，“他惹你你不放在心上，我惹一下你就骂我。”
归海言笑着说：“打是亲骂是爱，看得出来阿霜有多喜欢你了。”
燕锦冷哼了一声。但这番话对它显然很受用，面上看着不悦，心中早已开始欢呼雀跃。
“尹松自幼丧失双亲，一直在青望山修行，能够留着也是情理之中，”傅霜若有所思，“我觉得他这番失踪并非是自己离开，而是他人刻意为之。”
“…你说有没有可能，”归海言突然想到，“昨晚听到我们谈话的就是他。”
燕锦一拍脑门，对傅霜说道：“你昨晚找借口离开后，我在四周看了一圈，确实没有看到尹松。”
归海言点点头，“八成就是他了。他前脚才听到我们的对话，后脚就失踪……难道是有人不想让我的身份暴露？”
两人一鸟推测片刻无果，便也加入了寻找尹松的行列。
因为人是在乘风门丢的，所以整个乘风门的弟子也都出动寻找。可他们找过门派的各个角落，也找了周围的村落，甚至去了趟裕岭，都没有找到人，尹松仿佛凭空消失了似的。
“此事发生在我乘风门，我必定会对此负责，”冷如卿面色凝重道，“我们会加大搜寻力度，直到找到人为止。”
“人是在你乘风门失踪的，那我便也在乘风门待下了，”温无霁皮笑肉不笑地说，“什么时候找到人，什么时候离开。”
正好他还能借机调查一下乘风门。
冷如卿神色微变，但很快被他掩盖了去：“青望派没有你坐镇，多有不妥。”
对方摆摆手，“没有我，还有姓慕的在呢，你别担心。”
冷如卿自知理亏，便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再度叮嘱弟子们搜寻事必须做到毫不含糊。
至于傅霜他们还要去解决嬴鱼妖一事，便决定先行离开乘风门。
踏上路途，傅霜心中仍然隐隐不安，一是担心乘风门中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二则是在照穷途中看到的画面。想到归海言最后会被碎去三魂七魄，她便不是很滋味。
归海言察觉到她的心事重重，以为她还在忧心天下太平，便宽慰道：“我相信你师父能调查出二十年前的事，桃源涧的封印也派人去加固了，咱们先处理好自己的事情再说。”
傅霜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未作言语。
御剑飞行了数日后，他们感到舟车劳顿，便决定在路途中的一处村庄歇脚。
这村庄叫稻花村，一眼望去便是看不到尽头的稻田。此时正值丰收季节，稻上结着沉甸甸的稻穗，风一吹，水稻们仿佛在摇晃着脑袋。
归海言在进去前，略有些犹豫地说：“不如咱们换个地方歇脚？”
“为何？”傅霜不解，“莫非这村庄有问题？”
“倒也没有问题，就是……”
还未踏进村庄的入口，一个小女孩就蹦蹦跳跳地跑到他们面前，用稚嫩的声音喊道：“归海哥哥！你又来啦！”
归海言将她抱起来转了个圈，“好久不见。”
傅霜不解：“这是？”
“之前路过此处，待了几天，”归海言浅浅一笑，解释道，“她是村长的孙女，名叫阿檬，之前总缠着我，让我教她法术。”
一行人往村里走。路过农田时，有人眼尖看到了他们，便高喊道：“哎，那位小兄弟又上咱们村来了！”
傅霜低声问他：“村民们为何对你如此热情？”
“顺手帮了些小忙而已。”归海言也压低了声音，可这番话还是被村民们听了去。
“何止是帮了小忙，简直是救了我们村里人的性命啊！”一名男村民停下手中农活，边擦着汗边笑着解释，“我们这块地方气候炎热，常有蝗虫过境，收成是一年不如一年，可自从上次归海小兄弟施了法术之后，蝗虫再也没有侵扰过我们的田地！”
旁边几位忙着收耕的也跟着点点头，投去感激的眼光。
归海言不敢当此大功，连忙说道：“各位不必将此事全都归功于我，若非你们的辛勤耕种，也不会有如今这般好的收成。”
大家伙儿都乐呵呵地夸赞他。许是听到了风声，最后连村长都出来欢迎。他捋着花白胡子，十分和蔼地看向他们，“几位若是不急，可以留下吃顿饭再走。”
他们本不想给村民们添麻烦，但见大家都如此热情，再加上燕锦的怂恿，最终还是决定留下来。
下厨的是阿檬的父母，他们捣鼓半天，做出了一桌子热腾腾的饭菜，光是看着便让人垂涎三尺。
饱餐一顿后，燕锦突然发觉，最近吃得委实有点太好了，让它产生一种自己在吃断头饭的错觉。
“阿霜，”它打了个嗝，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感觉我们接下来的路会很难走。”
归海言稀奇道：“你何时学会预言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
燕锦正要给自己吹嘘一番，阿檬就从门外跑了进来，手中拿着两个五彩的圆圈，兴高采烈道：“这是我亲手做的花环，一个送给归海哥哥，一个送给这位漂亮姐姐。”
他们二人颇有些受宠若惊，见对方要给自己带上，便不约而同低垂下了头。这花环用了不少种花，傅霜光靠闻嗅便认出好几种来，其中还有桂花的飘香。
燕锦不满的传音在傅霜脑内响起：“为什么我没有！”
傅霜顿了片刻，破天荒地问：“阿檬，你能否给这只小鸟也做一个花环？”
“当然可以呀，”阿檬跑到燕锦跟前，睁着水灵灵的双眼，“我刚才就想说了，你长得好可爱呀，它叫什么名字？”
“我叫燕锦，我可不是普通的鸟儿，我可是青望山上的小灵鸟。”未等傅霜替它回答，燕锦就颇为骄傲地介绍了自己。
阿檬被它吓了一跳：“它…它开口说话了？你是妖吗？”
“我不是妖，我是灵兽！”燕锦使劲儿比划着，“灵兽懂吗？没有妖力的，和修士一样只有灵力。”
阿檬撇撇嘴：“可我爷爷讲，会说话的动物都是妖怪……”
“都说我不是了啦！你这小孩好生固执！”燕锦气鼓鼓地说。
一人一鸟各说各的，犹如鸡同鸭讲。傅霜看不下去，直接把燕锦拎了起来，“你少说几句吧。”
燕锦挣脱未遂，只能臭着张脸闭上嘴。
见这鸟消停了，傅霜便将它松开，而后感觉衣角被人拉了拉。她垂下眼睑，看见阿檬抬着头问：“姐姐，你是六大门派的人吗？”
她蹲下身，与对方平视道：“是，怎么了？”
“那你能不能教我一些法术啊？”女孩的神色中带着期待，“我也想学法术，成为厉害的人，就可以保护我的家人们了。”
“那些法术对现在的你来说太难了，”傅霜摸了摸对方的脑袋，语气里难得带了些人情味，“等你长大，可以来青望派拜师学艺。”
阿檬重重一点头，眼睛中炯炯有神，“好，我记下了！”
在稻花村又停留片刻后，一行人便继续踏上路程。御剑飞行之际，傅霜不由得侧过头看向归海言，彼时他正和燕锦拌着嘴，并没有注意到她的举动。
傅霜忽然想，他这一路走来，也帮助过无数个像稻花村这样的地方么？旁人问起这些事时，他可否都只是轻描淡写带过？
她曾经听道尊说过，天命这东西玄乎得很，有些东西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生老病死都不是人所能决定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可归海言这般好，天命为何就一定要他死？
傅霜在这一刻忽然下定了决心。
她要改变对方的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