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我哥真是跟我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俩骂人的方式都一样，明明不会什么词儿但就是要说，不说不痛快。

    我爹说我没深沉，大家小姐的礼数喂了狗不说还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别人说我哥，眼里一点没有长幼尊卑。

    往往我爹骂我的时候，我哥都在一旁拱火，说我还小，有些礼数还没学明白，是该好好教教，一派真心为我好的说辞里是藏不住的狐狸精模样。

    我觉得他若是不当少爷，去戏台唱戏也是一把好手。

    在商圈里混久了人都说我和我哥长袖善舞，我开赌坊负责哄男人骗男人钱，我哥开珠宝店负责哄女人骗女人钱。

    但我觉得我哥也蛮会哄男人的，这不，把我爹哄得年轻了几十岁——

    跟孙子似的。

    最后，我爹落下一句“无论怎样，你年后必须家到黄家当儿媳妇，这事儿没得谈，除非你能现在就找个人嫁了！”

    我啊，这么多年都对男人没感觉，哪里能找个人说嫁就嫁……

    别说，要找一个也行，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同意。

    若是将这桩婚事作为交易，于我们两个，定是极好的。

    ……

    院门前。

    我停顿许久，来回走走停停，最后还是握着门环扣了三声。

    天色不早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休息。

    我后退半步，站在门口静静等着。

    好久，门内才有了动静。

    “吱呀——”

    门先是开了个小缝儿，随即才缓缓打些，露出里面清瘦的人影。

    屋里亮着灯火，外面落了月光。

    月光照在他脸上，他的脸被映了个亮堂堂。

    他的嘴角有血迹未干，见是我来，急忙抬起手去擦，却不慎将袖口滑落，露出藕白的胳膊上一片紫青斑驳，很是扎眼。

    他又急忙藏了淤青，抿了抿嘴角，漾出一个笑容，却待着勉强的意味，分明是心中有无数凄苦却仍强颜欢笑的模样。

    我撒了个慌：“我被家里赶出来了，可以收留我一晚吗？”

    他眼眸接连闪烁了几下才似反应过来似的，问我不怕他把我拐去卖了么。

    我：“好像……怕的。”才怪。

    他笑着摇头，身形稍稍向后退了些，露出进门的路。

    为防他不做数，我进入，帮他关了门，整个人贴在门上。

    因为紧张，我双手背在身后，看着他温柔若春水的眼眸，指甲忍不住紧紧地扣着木质院门，手心冒着汗，连带着呼吸都有些重。

    我了他半晌，见他一直是温温柔柔的模样，才定下心朗声说道：

    “骗你的，我要嫁给你，你要我吗？”

    ……

    我捧着热茶坐在凳子上有些忐忑不安。

    回想着刚才折枝如遭雷劈的模样，我觉得我有些唐突了。

    但我不能不唐突，有些事缓不得，多缓一刻我就真的要死掉了。

    他还是一副惶惶的模样，腿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手一会儿攥着衣服一会儿又松开，最后扯出一个笨拙的笑容问我：“这么晚了，你是不是还没吃饭？我先去做饭吧。”

    我看着他的眼：“我想嫁给你，你要我吗？你要我，以后我给你做饭。”

    骗他的，我根本不会做饭，但是我有钱，我可以天天带他吃好吃的。

    他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慌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你冷不冷，要不要我去烧点热水？”

    “嫁妆一座宅子，我的钱财除了买新宅子的钱你八我二，婚期三年，三年后我们就和离，若是其中你有了喜欢的人我也可以同你和离，绝不耽误你一分一毫。”

    “你、你、你今晚想睡在哪里呀？我去给你收拾下床铺好不好？”

    “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

    “……”

    静。

    我俩相顾无言。

    没关系，他说他的，我说我的，只要他送口，我怎么着都成。

    我一脸正气地看着他。

    他像是被噎住了，好久没说出话。

    最终，他叹出一口气，不再逃避，跟我掰道理：“你还小呢，才十二三……”

    “十六，刚过完生日不久，我长得矮。”

    “好吧，你才十六呢，我都二十三四了，我们相差七八岁，不合适的呀。”

    我装哭：“你嫌弃我年纪小……”

    “不是的不是的。”见我一副快哭了的样子，他赶紧摆摆手，想给我擦眼泪又不好意思碰我，只蹲在我面前继续跟我说，“我年纪太大了，跟你在一起，你不合适的对不对？”

    我一秒收眼泪：“没关系的，我不在乎年龄。”

    他一愣，又道：“可我们两个家境不合适呀，你是崔家的小姐，我只是个从戏班子里出来的人，我们不合适的呀。”

    我又装哭：“你嫌弃我是私生女……”

    他又慌：“不是的不是的，我的意思是我身份不是很好，配不上你的，况且我也没有那么有钱，结婚后跟我在一起是要过苦日子的，我没有嫌弃你呀。”

    我又收：“没关系的，我有钱，我可以养你。”

    他：“你这眼泪出和收都蛮快的，怎么做到的？”

    我：“以前用这个对付欺负我的小男生，一哭一个准儿，他们见我哭就不好意思再欺负我了……你可不可以娶我？我保证这辈子都对你好。”

    见我又要出眼泪，他贴符似的用食指戳在我眉心。

    “打住。”

    见我收回眼泪，他兀自喃喃着感叹了一句“居然真的能收住啊，抱歉，我不是故意的”，随即很快收回思绪，也收回手，张口想说些什么，下一秒，我的手指也落在他眉心。

    我深深叹了口气，“等下恩人，我知道，我有我自己的节奏，还请您先听我分析一下目前的形势。”

    他闭嘴了，一脸真诚地看着我，偶尔眨两下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他此前的成熟温柔都是强装出来，他也蛮呆的，有点笨拙，很是可爱。

    墨似的发丝从他颈间滑落。

    我原本抵在他眉心的手缓缓垂下，握住那缕秀发。

    许是因为主人过得不好的缘故，他的头发微微有些干枯，发梢偏黄，摸上去手感不是那么好。

    我的手指慢慢卷动着它。

    他垂眸看着我的指尖。

    我们之间的距离在不自觉地一点点拉进。

    “我知道您有点慌，但您先别慌，让我先慌。”

    我淡淡开口。

    “首先，您惹了我兄长，日后在这儿的日子必不好过，而我为你惹了我父兄，日后在崔家的日子亦必不好过，更何况他们在逼着我嫁给黄家那个败家子。或许您不知道那人是个什么德行，风流，自恋，混不吝，不是今天在青楼窝藏娇娥就是明个儿在赌坊挥霍无度，让我嫁给这样的人还不如直接一头撞死。”

    “其次，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您在惹我兄长之前惹的那件事应该——不小，能让一个风华绝代的名角儿一朝坠入尘泥，要么是惹了生意场上不该惹的人，要么，就是惹了官场上不该惹的人，若你娶了我，就相当于多了崔家这么个保护伞，崔家的名头还是不小的，就算对付不了太位高权重的人，对付几个小喽啰也是足够了。”

    “再然后，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您当年给了我钱还拿下了我有头上的草标，按理来说那时我就是您的人了，我现在嫁给您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只要您答应，我现在就可以嫁给您。”

    “最后，恩人你好香啊，是不是刚洗过澡？”

    真的，他蹲在我面前，扑面而来的白芷香特别特别浓，对我来说很有冲击性。

    我一脸淡定。

    但因为面对的是他，我还是有点慌，心扑通扑通直跳，几乎要从我的嗓子眼儿蹦到他面前给他，让他看看我这颗心里还有几分赤忱。

    不过这颗乱蹦的心里还是掺杂了几分酸涩。

    尤其是一想到他是我恩人，我不能一棒子给他敲晕用麻袋绑回家成亲，就更生出几分难过。

    屋子里静的出奇，连风刮过门窗的声音都没有。

    我俩就这样对视着、对视着，他突然垂眸，看着自己的膝盖，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不说话，我也不好说话。

    我的心里越来越没底，就连笑容都变得勉强起来。

    就在我打算放弃，将这事儿当个笑话揭过去的时候，他突然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带着几分笑意问我：“饿不饿？要不要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我：“哎？”

    ……

    折枝煮了面条。

    我含泪吃了一大碗。

    “慢点，慢点，不要着急，很烫的……”

    他一副怕我吃死在这里的样子，拧着眉，一副要碎了的模样，桃花眼中满是担忧。

    我也快碎了：“恩人，我知道您不喜欢女人，咱们结婚您不需要对我负责的，咱们就是搭伙过日子，应付一下我这倒霉的亲事而已，您喜欢什么我都不拦着呀。”

    他哽住，良久，才一字升一调的重复我的话：“我不喜欢女人？”一副很奇怪的样子。

    我点点头：“根据四年前初见恩人您时的场景，您师弟这样——”我放下筷子，做了个揽空气的动作，“根据这个动作可以分析出，你们两个的关系大概不只是师兄弟的关系，进一步递进的话，大概是恋人关系，由此可以得出，您喜欢同性，而一般喜欢同性的人都不会喜欢异性，当然也有少部分二者都爱，但感觉您不是这样的类型，所以最后得出结论：恩人您对女性应该没感觉。”

    他愣住了，眨巴了两下眼睛：“分析的好准啊……不是，你是怎么知道他是我师弟……不是不是，我们当时是闹着玩的，你、你不要当真。还有，你一口一个恩人感觉好奇怪啊，不用这么拘束的，叫我折枝就好。”

    “折枝。”我乖乖地这样叫他，看着他的眼，很认真地最后问他一遍，“你可以娶我吗？”

    若他明确拒绝的话，我就再也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