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
我随便找了借口，将饭菜的来源糊弄过去了，其中最好用的就是“我丈夫有钱”。
由于在大家眼中折枝的收入是个谜，所以这招百用百灵。而折枝也早已见怪不怪，任由我随便编，他只在一旁和我打配合。
简单扫了两口饭，方叔说，我过年时候拍的照片还没有取，也不知道经过这么一闹，那照片还在不在。
好像……是的，自从我拍完就把这事儿忘脑后去了。
也不怪我记性差，这个年过得鸡飞狗跳，各种事情层出不穷，稍有些不重要的事很快就容易被我抛之脑后。
我摆了摆手说没事儿，只是几张照片而已，就算没了也不打紧。
结果方叔倔劲儿上来了，说什么也要给我取去。
他头上还包着纱布，我们哪敢让他去取？三番两次的推脱最终换来的是我们的妥协。
“我去取我去取，方叔你歇一会儿吧。”我感觉脑瓜子嗡嗡的，扯上折枝跟我一起跑。
折枝也是可怜，自从跟了我，福没享上几天，净跟着我东跑西颠了，还要挨说。
要不是他情绪过于稳定，估计早就癫了。
照相馆里还是一片狼藉，我我跟折枝大概将东西拢了拢，规整规整。
折枝干活儿一向用心，我从地上捡的东西到他手里一定会被整理得整整齐齐的，一点纰漏都找不出来。
窗外人来人往，窗内我俩收拾着碎玻璃。
本来一切都蛮顺利的，直到一帮看起来长得就像□□的黑衣人闯进来，一把就将我俩好不容易收拾好的东西推到再低。
“砰！”
一声巨响溅起好大的尘烟。
我被呛得直咳嗽，手在鼻子前扫了扫，皱着五官看向那一帮无礼之徒，呵斥道：“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可是……”
“我管你是谁，兄弟们，给我打！”
嗯？怎么跟预想好的不一样？我有点慌。
事实上，别看我平时挺能骂的，可实际上我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十六岁少女，那些人长得跟山一样，往我俩面前一立，光是影子就能压死人。
一向好脾气的折枝也有点生气了，见那人紧逼过来，走到我前面伸出一只胳膊将我护在身后，声音都冷了起来：“这位先生，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
不是，哥，我求你了，现在不是英雄救美的时候。
不是我埋汰人：那人的体型跟个大葫芦似的，拳头沙包般的大，就你这个体格，他给你一拳你站都站不起来啊！
“跟你们有什么好讲的？有能耐就乖乖还钱，没能耐就挨着，欠钱不还你们还有理了？！上！”
话音落下，几个人迅速朝我俩走来，我一个脑袋十个大——
不是，哥，你就不能打人前先问问我俩和方叔是个什么关系吗？
还有，这又不是话本子，我俩一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小姑娘、一个一看就是演旦角儿的男伶，你一个人都能给我俩打死，用得着那么多人么？！
事发突然，还没等我措好词，折枝眼疾手快将我推进一个屋子里，顺手把门关上。
“在屋子里待着，别出来。”
门“砰”地关上，外面一阵打斗声。
我一颗柔弱的小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不是，哥，咱不装了行嘛？你那么瘦能扛得住人几拳几脚啊？
再说这门又没锁，人家拽一下不久能开了么，我进来有啥用啊，跳窗逃走啊？
人生往往比话本子还要狗血。
我量我出去也不能帮上什么忙，干脆叹口气，在屋子里翻找方叔说的照片。
找倒是蛮好找的，桌子上第三个抽屉左边抽屉里。钥匙则在桌子下面第二层横着数第四个抽屉里。
“啪嗒”一声，抽屉锁开了，我随手将照片一抓，揣在袖子里，试探性地趴在门口听动静。
外面的吵闹声减弱，周围还有人的惊呼声，估计是惹来人群了。
不久，门锁“咔哒”一声响。
我下意识退后，从一旁捡了不知道什么的空心铁棍儿抓在手里，缓缓推到门后。
门开了，
开门的人见房间内没有人，顿了顿，随即走了进来。
我立即握紧铁棍狠狠劈下打算给那人脑袋砸一个包。
“咻——”“叮咣”
是空心铁棍砸在地上的声音。
我心一“咯噔”，脑子里浮现出两个大字————
“废了”
良久，没有什么动静。
我试探性地睁眼，只见折枝半举起双臂，做着个投降的姿势。
见我睁眼，他尴尬地笑了笑，将“投降”的手势往上举了举，露出个温和的笑容，轻声道：“是我。”
哎？！
那些人呢？
我侧身一瞅，那些人都趴在地上，纯黑色的衣服沾了灰，脏兮兮的，很是狼狈。
再往外看，人群中甚至还有人在鼓掌。
我惊了：“不是哥，你练家子啊？”
折枝很认真地想了一下：“不算吧，只是以前在戏班子练过些基本功。”
不是……我这……你这……啊？
还没等我脑子转过弯来，折枝又问道：“我可以放手了吗？”
“啊，可以的可以的。”我将手里的铁棍扔到一旁，拍了拍手上的灰，主动报备道，“照片找到了，”
“那我们回去吧。”
“好。”
我长长松了一口气，正要把颤悠悠的心完全放到肚子里，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钻出，又叫我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崔同学！”方砚云看着眼前一片狼藉，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抓起我的手焦急地问我，“我爷爷呢？！”
我：“我草——草色入帘青，这事儿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明白，你跟我去医院看一眼就知道了。”
……
说实话，辈分这事儿我真有些掰扯不明白。
我叫方叔，是因为现在这个年代人生孩子比较早，加上街里邻坊让我这么叫我就这么叫。
但方叔是方砚云的爷爷，我和方砚云是平辈，所以我叫方叔“方叔”的话就意味着方砚云得叫我声姨。
不过这不是重点。
病房外，我和折枝坐在长登上，东跑西跑加上中午那顿不算应酬的应酬，我整个人都累瘫了。
折枝心疼我，让我靠在他身上——哪怕他也累得很。
说实在的，我还是很好奇，这只是怎么把那么些人给撂倒的。
好奇着，我也就问了。
我问的时候，折枝还在用指尖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听我这样问，他伸手拍了拍我的小脑袋瓜同我笑道：“我哪里有你想的那么柔弱不能自理了？我是唱旦角儿没错，可有的旦角儿也有武打的戏份在呀。再说那些人看起来厉害其实也是外强中干，动起手来毫无章法，还是好对付的。”
他这么一说，我突然想到他之前劝我和黄知弈消消火的时候，只一下就能徒手将苹果分成完美的两半。
当时我在气头上没仔细想，现在回味起来，突然发觉折枝很有可能只是看起来瘦，劲儿其实还蛮大的。
不过他是个讲理且情绪平和的人，大多数时候还不愿意动手，除非惹急了，才会出现今天这种“倘若你听不懂道理我也略懂些拳脚”的情况。
我张嘴想说什么。方砚云出来了。
他面色凝重，来到我面前，一副要干大事儿的模样，搞得我也紧张起来，赶紧支起身子。
谁知道下一秒——
“崔同学，谢谢你。”
看着面前人对我鞠躬九十度，我脑海中率先蹦出来的声音是：“爱卿快快平身！”
但这话我跟我哥还有黄知弈玩玩还行，其他人面前我是不敢这么说的。
他搞得我有些不知所措，我没吱声，静静看着。
鞠了一会儿，他估计也是腰疼，起身，同我说这些钱，他日后会还给我的。
然后，他静默了一会儿，抬头，目光熊熊地盯着我，问：
“崔小姐，请问，我可以在您手底下做工么？”
……
——尊重他人命运，放下助人情结。
这是我为人处世的一贯标准，但当我看到方砚云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时，我觉得为我的标准有点动摇了。
说实话，方砚云的骨子里有一种我说不明白的东西。
有着这种东西的人无论如何都会出名，但却会走向两个极端。
我平生第一次拿不准主意，转头问折枝该怎么办。
折枝正为我倒茶，见我问他，他却道：“这种事情，唯有小月儿你能拿主意，我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他倒了半杯后，见壶中没水，转而又去烧水。
我将这半杯茶一饮而尽，继续坐在桌上发愁。
不过茶喝多了也是有坏处的，就比如我老跑茅房，又比如我大半夜的睡不着觉。
在翻来覆去好几次仍无法入眠后，我终于如僵尸般地从床上弹起，朝一旁困得直打哈欠的折枝试探性地问道：
“要不……试一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