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要去吗？”
折枝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有些为难。
他半垂着眼睑抿着唇思忖了一会儿，抬眸，小声问我：“不去不可以吗？”
这句话无异于一桶冰水将我从头泼到脚。
我曾有过无数幻想，现在所有幻想都在这一刻被打破。
“啊……”我脑子一片空白，几乎机械般地将嘴开开合合，喉咙震动，“不去也可以。”
折枝钝钝地点点头，看上去既失望又松了口气。
“可是。”
我一句话，将他移走的视线又移回来。
“可是这两张票退不了了，撕掉吧。”我将两张火车票塞到折枝手里，“这是我花你钱买的，我有点舍不得。”
说完，我立马抽回手背过身去捂住眼睛。
“嘶吧。”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一点点过去。
终于，背后传开声响，我尽量不回头看，却听折枝颇有些头疼地说道：“都需要带什么？”
我转过身，正看见折枝握着那两张皱巴巴的车票皱着眉头朝我笑，看起来像一位年轻的娘亲拿自己淘气又任性的孩子没辙一样。
我：好耶！
……
折枝收拾了好多东西，有应季的衣物、换洗的睡袍、一些路上可以吃的糕点以及一些微不足道的日常用品。
我陪折枝坐在地上装行李，看着手中一件件小玩意儿我有些疑惑：“这些东西也要带吗？到那里现买不好吗？”
折枝正在整理行李箱内物品的排列顺序，边收拾边回答我：“这种日常就要用的东西现买不方便，左右也不是很沉，就顺手带着吧。”
我：“哦。”
我这几辈子也没出去旅行过一次，也不知道该带什么，但总之多带点钱肯定没错。
为此，我将我买宅子的小金库抽出一大部分……算了，有点舍不得哦，再塞回去一点，抽出一小部分，加上我爹和我哥的资助，在那里住两三个月都没问题。
折枝问我为什么突然想去上海玩，我正抖着自己的小睡袍，说话不经大脑，回答得不假思索：“因为答应过要去帮你把师父找出来啊！”
话音落下，我手瞬间顿住，回头看折枝，折枝也顿住。
好久好久，大约过了半辈子那么久，他才别过头去，喃喃低语：“我以为你只是随便说说……”
“我的话哪里只是随便说说？况且很正好啊，你见过我家长了，我还没有见过你家长，这次去见见串串门不是很正常么？”
“可就算去了上海，我师父也未必会在。”
“为什么？”
折枝叹了口气，将脸转回来，却不看我，只是收拾着手里的东西，“这么多年了，班子走南闯北的，他估计早就不知道去哪了，怎么可能……”
我打断他：“你师父在上海有房子么？”
他：“有的，虽然很破，但我们打小就在那个院子里学戏，这么些年下来，竟也不觉得破了，但是师父的话……”
“那他肯定不会远走啊！”我右手握拳锤在左手掌心，“没有人会愿意离开自己的家的！”
说完，我怕折枝多想，赶紧补了句：“除非是被迫的。”
折枝看起来想得更多了。
见状，我赶紧闭嘴，但又受不了沉默，只好转移话题：“对了折枝，我见长辈的话需不需要带什么礼物啊？师父喜欢什么呀？我总不能空手见长辈呀。”
“你不用担心这些的……就算师父在，他也未必想要见我……算了，不说这些了，只要小月儿开心什么都可以的。”
短短几秒，我见证了一个戏曲演员由平静转悲伤又转回忆再转强颜欢笑的表情。
不是，这个年代也将就几秒几个微表情吗？
“没关系。”我伸手拍了拍他的发顶，笑得和善，“倘若师父不讲道理，我也颇有些手段，嘻嘻～”
……
出发的那天，由于我不是很熟悉流程，一切都是折枝包办，我只负责看行李。
是的，只是看着，因为他觉得行李太沉了怕我累到所以一路上都是他在拎行李。
搞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废物嘛！
不过值得开心的是，经过这一次操作，折枝总算知道了认字的好处，还说之前他坐车的时候看不懂字，总得向别人讨教。可当我再次提议放完假回去的时候继续抄辞典后，他不吱声了，并且将视线默默转移到其他地方。
呃……也不必拒绝得这么明显吧，抄辞典也还是蛮有意思的……对吧？
火车上。
车“呜呜”地开着，我转头从玻璃窗看向外面。
事件的一切依旧被太阳射得呈现出水流状，从城市开往稻田，又从稻田流向另一座城市。
途中几经周转，都是折枝一手包办。
不得不说，我不化妆的时候或许有些显小，导致邻座的人总问我俩是不是兄妹。
“是夫……唔！”我刚笑容满面地解释出一个字就被折枝捂住了嘴。
折枝笑道：“是兄妹的，是兄妹。”
我好伤心！
于是趁着一波人走另一波还没上来的时候，我泪眼汪汪地看向折枝，质问道：“我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小三嘛？为什么不可以说我们是夫妻？”
“小三……是什么？”
折枝第一句话说的居然是这个，这让我更伤心了。
我好不容易心动一次，居然成了扑克牌里的大小王！
但还没等我来得及伤心，折枝就牵过我的手放在他腿上，用双手轻轻拢着，耐心又平和地解释道：“你还小呢，若是说自己已经成亲，恐怕会招来不必要的非议，还是不说得好，况且……”
话到这儿顿住，他没在说话，只是转头看向窗外。
玻璃很干净的，在阳光的照射下甚至可以当做镜子来看。
我不知道他是在看镜子还是在看窗外，但反正我扭头看得肯定是我们并肩坐在一起的身影。
不说金玉良缘，也能算是郎才女貌——
还是蛮相配的嘛！
趁着下一波人即将上车的空档，我趴在折枝肩头悄咪咪道：“那等到长辈面前，折枝可不能说我们是兄妹了哦。”
话音刚落，人潮涌上，折枝脸红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点了点头，悄悄应了声“嗯”。
嘿嘿，我粲然一笑。
大成功！
……
“哇！这就是大城市吗？！感觉好……好……好有钱！”
果然，到了陌生的城市心情就是好，身上的死人味儿都没了。
那么现在——反正这里的人都不认识，我就算在大街上扭曲爬行抓住树枝荡来荡去尖叫随即找幸运儿吵架都不会有人知道我是谁！这种丢掉脸面的日子真是太爽了！！！
但折枝看起来就很拘谨，走的时候一直拉着我的手，有点像铁链栓疯狗，看起来很害怕我随地大小疯的样子。
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好了。
我凭借着多年的搭讪技巧以及厚脸皮、自来熟的学问轻松找到了一间便宜又很舒服的旅店，简单办理了下入住。
暮色四合，我俩汗流浃背地倒在床上。
折枝说住旅店总归不是长久之计，若是按月来算，租房可能会划算一些。
我觉得他说的对，但这应该是明天的行程。
又是简单收拾了一番，我俩将将安顿下来，又依次洗了澡。
流水声哗哗，我一个人待在床上没意思，又忘记带书看，只能抱着枕头在床上滚来——滚去——滚来——滚去——滚来——滚——
“吱呀”
门开了，折枝正用干燥的手巾揉着还在滴水的长发，他进来的瞬间我刚好曲着膝盖趴在床上，脚又刚好将睡裙的下摆撑起。
我的裙下风景被一览无余。
“啊！！！”
折枝突然一声尖叫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侍者匆匆跑进来连忙问我俩发生了什么。
“没、没什么……”我抱着枕头缩在床上一角脸色红红的，连目光都别扭着不敢朝前看，“刚才发现了一只蟑螂，但已经被踩死了。”
侍者相信并且离开。
门关上，偌大的房间只剩下我和折枝两人，满面通红、不敢对视。
我紧张地蜷了蜷脚趾，将手里的枕头抱紧——如果这是个人，恐怕早就被我勒死了。
我其实不害羞的，看见了就看见了，又不是要扒下来，看一眼又没什么，但折枝这个反应，就算我不害羞也不行啊。
我清了清嗓子，别扭开口，“我们是夫妻的对吧？”
“是、是的。”
“我洗澡的样子你都看过的吧？”
“是……不，没、没有，我没看。”
“总、总之，反正咱们俩的关系看一眼也没什么，折枝，你看我一眼。”
最后一句话我态度强硬，折枝试探性地睁开一只眼，见我没什么动作，松了口气，正看双眼看我。
我一指窗外：“看，流星！”
“哪里？”
折枝扭头去看，发现什么都没有，闭着眼叹息一声，睁眼回头，正看见我跪坐在床上提起裙摆大大方方地露出裙下光景。
“啊！”他大叫却很迅速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没让自己叫出声。
我放下裙摆，很很认真地问他：如果不是在不小心的情况下，会不会感觉好点？
很显然，并没有。
折枝跟烧开了的烧水壶一样面色通红、头冒热气，闭着眼睛狠狠甩头。
好吧。我内心叹了一口气，放下手里的裙摆，拍了拍身边柔软的枕头，为了不让这孩子太尴尬，也没说话就躺下了。
很久很久，大概有四分之一辈子那么久，床铺轻动，床沿儿塌陷，折枝羞涩的声音从床的另一边轻轻传来。
他问我：“我今晚，还能睡在这里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