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刻顿住。
掐着指尖回身，只见周屿程侧身靠在柜台边缘，保持着打电话的手势，另一手松松散散捏着一部套着三丽鸥壳的手机，耷着眼轻描淡写看着她。
姜洵愣了会儿神，突然错开视线，上前两步伸手接过。
“......谢谢。”
周屿程没应声，看了眼她涂有药膏的手背，漆黑眼底没什么情绪，挪开视线继续通话。
“有人落了手机。”他静了几秒听那边说话，淡淡勾了勾唇，有种骨子里的坏劲儿，“这也打听，你没事儿干了？”
姜洵抿了抿唇，转身离开。
耳畔仿佛还环绕着周屿程的声音，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成熟冷冽，像薄荷味的烟，像碎冰碰撞的烈酒，让人上瘾。
这段时间彼此碰面的次数，已经远远超出她的期望。
但事实上，什么都没改变。
周屿程这个人，总有很多一时兴起的时候。
游戏人间也好，无心助人也罢，一切都毫无波澜。
也总不会记得她。
如同经过某个路口，抬手拨开一根碍眼垂落的树枝，因此颤动的，唯有枝叶本身。
回到寝室，姜洵靠着衣柜发呆，指尖轻轻点着手机壳背后的玉桂狗。
苏禾正在刷京大网站，最新资讯里五花八门的社团招新海报。
她顿时来了兴趣：“寻寻，社团招新季诶，明天陪我去看！”
“好。”姜洵心不在焉答应。
“社团简直是脱单利器，我们得加入一个帅哥遍地的，学分眼福两不误。”
第二天上午早八结束，苏禾拉着姜洵去往北区操场，顶着大太阳逛社团招新摊位。
“加入诗歌社吗同学？免费读书哦！”
“心理社招新啦！可以玩沙盘！”
“加入运动社！体测不在话下！”
苏禾颜控，逛了半圈忍不住吐槽：“有些社长能不能别穿理工男格子衫啊，再配个黑框眼镜简直能去焊铁了。”
姜洵想起来：“秦路阳也戴黑框眼镜。”
苏禾咆哮：“那能一样吗！”
“同学！”一个男生抱着招新传单迎上来，穿着打扮是一众焊铁工里的清流，身材样貌样样都好，一看就是艺术院的，“同学，是新生吧？有兴趣加入我们话剧社吗？”
苏禾满眼写着“有兴趣”，扯扯姜洵的衣摆，蚊子低语：“好帅。”
姜洵知道她花痴犯了，凑近适时提醒：“话剧社，要演戏的。”
周围热闹嘈杂，帅气男生上前一步笑了笑：“学妹别担心，不是逼你们加入的意思，只是你们有时间的话，可以来我们的活动场地瞧瞧，就在2号表演厅，我们下午有一场彩排，感兴趣的话再考虑正式加入。”
苏禾自来熟，很快就聊上了：“学长你人真好，能不能加个联系方式啊？到时我们去了告诉你一声。”
“好啊。”扫码加了微信，男生自报家门，“我叫陆昊泽，20级表演系，备注名字就行。”
“OK。”
苏禾礼尚往来，把自己和姜洵也介绍了一遍，果断答应下午要去看彩排。
“太好了，谢谢你们！”陆昊泽开朗一笑，“那就这么说好了，找不到地方随时问我。”
苏禾高兴点头。
陆昊泽挥手离开，日头更晒了些。
姜洵抬起一只手遮阳，有点无奈：“苏大小姐，你的作业画完了吗？没几天了。”
苏禾挠着头假装自己很忙：“哎呀，反正都能赶出来，不急这一时。”
拗不过，中午吃完饭直接去往2号表演厅。
表演厅建在1教隔壁，中空环绕式的三层楼，设计得跟个小鸟巢似的，贵气的现代装潢估计跟美院差了十个国际交流处。
苏禾摸着一尘不染的旋梯扶手，一步一吐槽：“传媒学院真有钱，能不能分点给美院啊，众所周知咱院苦穷久矣，院长天天守着破烂唱复古，七教墙皮都掉成什么样了，还自诩枫丹白露。”
姜洵失笑：“学院网站上那些匿名吐槽的留言，都是你写的？”
“你说哪些？我写的可多了。”苏禾很骄傲，三步并一步拾阶而上。
姜洵慢步跟上她。
今天穿了一条杏色长裙，裙摆长及脚踝，只能稍微提起裙边小心上楼。
彩排将要开始，陆续又有几个女生挽着手上楼，奔着话剧社而去。
这一侧的楼梯不是很宽，姜洵稍微往边上让了些。
“听说周屿程也来？”
“当然啦，今天孙羽晴彩排，他肯定会来。”
“俩人在一起了？”
“不知道，估计快了。”
姜洵步伐顿了顿。
“你们说周屿程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肯定是御姐啊，听说他前女友个个腰细腿长，能出道的级别。”
“真的假的？”
“这有什么好怀疑的，都喜欢赛车了，搞对象也肯定喜欢刺激的款啊。”
“孙羽晴这款就很合适。”
“嘘！”
有个女生紧张地做了噤声提醒，姜洵下意识止步。
抬眼望去，看见表演厅门口那片玻璃幕墙前，灼眼的阳光勾勒出一道半朦胧的高挺身影。
周屿程懒洋洋插兜，倚靠着玻璃前增设的黑色护栏，垂眸看着面前笑逐颜开的孙羽晴，静静听她讲话。
那模样，真有半分倦怠又温柔的意味。
“寻寻快点啊！里面占座等你！”苏禾催完她，自顾自进了表演厅。
一声小名在幕墙之间泛起短暂回音，周屿程不冷不热掠来一眼，姜洵倏地错开视线。
匆忙提步不料脚下一空，猝不及防崴了一下。
裙子遮着，没有旁人注意到，疼却是实打实的。
“学妹来啦。”陆昊泽拿着类似剧本的薄书从门口迎出来，跟擦肩而过的苏禾礼貌打过招呼，径直往姜洵这边跑。
凑近觉察她有异样，他一下敛了笑意，严肃地问：“学妹怎么了？”
姜洵眉头微蹙，勉强扯出一个笑。
“没什么。”
说完装作没事人一样，强忍着疼走完最后几级台阶。
陆昊泽眼尖：“是不是崴伤了？”
姜洵习惯小事化了，轻声回应：“不小心崴到了，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来，我扶你吧。”
陆昊泽主动关切，她来不及拒绝，一只手已经伸过来，隔着针织衫衣料不轻不重搀住她。
“很疼吗？我给你找瓶跌打喷雾吧。”
“不用。”姜洵生怕他真的递来一瓶喷雾，第一时间婉拒，“真的不疼，不用麻烦了。”
陆昊泽挺有边界感，也不强求：“好吧。”
“阿屿，你有听我说话吗？”孙羽晴仰着头问。
“这不正在听么。”周屿程敷衍地应了一句，慵懒目光落向别处。
孙羽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眼认出那是今天不合时宜出现在楼梯间的女生。
孙羽晴视线停了几秒，转头看向周屿程：“对了阿屿，听说你有一个青梅竹马，是女朋友吗？”
周屿程目光掠向她，意尽阑珊的懒散样：“是么，谁告诉你的？”
“许源跟我说的。”
许源是他室友，话很多又很仗义的西北小子，跟他关系不错。
周屿程顺水推舟道：“那你接着跟他聊，他说是就是。”
“不要。”孙羽晴闷闷不乐地撇起嘴，“我问的是你。”
“问他也一样。”周屿程上身稍微往前倾，抄着兜离开幕墙。
孙羽晴还有话想说，却没胆去拉他衣角。
“阿屿阿屿！”许源顶着刚烫的棕色卷毛，瘦螃蟹似的从表演厅跑出来，拦住周屿程，视线越过他肩膀看了眼孙羽晴，紧张地问，“我女神跟你说什么了？”
周屿程一脸倦淡：“自己去问。”
“唉，我问啥啊问。”许源一下泄了气，“我不用起卦都能算出来，她肯定对你有意思。”
周屿程给他捧个场：“挺厉害，桥底给人算命去吧。”
说完要走，又被许源拦下：“哥们儿你说句实话，你真对孙妹妹没意思？”
周屿程眉梢微挑：“您老不是能看出来？都神算子了。”
“也是，据我观察，你肯定对人家没意思。”许源回头往表演厅看了一眼，莫名又容光焕发，“不过有没有意思我都无所谓了！首先强扭的瓜不甜，再者老天眷顾，兄弟我遇见新的心动对象了！”
“是么？”周屿程嘲意淡淡闷笑了声，“可喜可贺。”
今天彩排的是经典剧目《雷雨》，话剧社有几个新社员不是表演专业，演技堪忧，来看试演的观众纯当打发时间养养眼。
场内彩排已经开始，音响设备全开，用力过猛的台词声环绕全场。
舞台追光灯时聚时移，酒红色座椅的联排观众席一片昏暗，只有阶梯旁的黄色指引灯幽幽亮着。
陆昊泽把姜洵扶到座位便忙着去幕后控场，苏禾在一旁毫不知情，还以为她摔了一跤。
“你还别说，刚那个陆学长扶你进来的时候，你俩看着真挺般配的。”苏禾这人跟个月老似的，看见养眼的就想凑一对。
姜洵脚踝还疼着，没心思开玩笑，但还是好脾气地低声回应：“大小姐，你cp嗑多了。”
“嗑多才有经验好吧，没有任何一对能逃出我的法眼。记得在门口那会儿么？孙羽晴都快贴到周屿程身上去了，说不喜欢都是假的，要是在一起那也是绝顶般配，你注意到没？”
姜洵静了一瞬。
舞台灯下，扮演四凤的小女生不太娴熟地说出台词：“自然您有眼力啊！”
“你看，四凤夸我呢。”苏禾凑过来，“我的眼光准没错，他俩是很般配吧？”
“嗯。”姜洵应，“很般配。”
音落心里也沉了沉，她身子往后靠，纤瘦的脊背陷进座椅，周围一股新设备的皮革味，有点难闻。
隐隐约约，听见身后一排的谈话声——
“诶！你怎么不问我新的心动对象是谁？”
下一秒，另一人很敷衍了事地问一句：“是谁。”
尾音落下，姜洵的背瞬间挺直。
周屿程什么时候坐到后面的？她怎么一直没察觉啊。
她跟苏禾开玩笑聊的那些话，他......听到了吗？
昏暗中，许源压着嗓子咳了下，在周屿程耳边道：“猜不到是谁吧？我发消息跟你说！”
周屿程一手搭着座椅扶手撑住额头，懒懒淡淡的模样，目光落向前方柔软的发顶。
周屿程漫不经心看了会儿，收回视线。
手机震了两下，他耷着眼将手机亮度调暗。
陈炎昭正巧给他发了张鬼迷日眼的怼脸自拍，配字怪腔怪调：“阿屿哥哥送我一辆新车，我以身相许~”
周屿程回：“去偷吧，手铐一扣还能听个响。”
发完切换聊天框。
许源：“就是坐你正前面的女生！我打听过了，她叫姜洵，美院的大一小学妹，乖乖的纯得要命，重点是单身！”
周屿程眸底闪过一丝耐人寻味，微眯了下眼。
回对方：“现在买瓶喷雾剂还来得及。”
许源不解：“啊？”
周屿程看着手机屏，不自觉扯了下唇角，带着点嘲弄意味，兴致缺缺打字：
“白长一双眼，倒是见谁都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