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元善拿银元的手一顿,“多少?”

    “两角,”护士重复了一遍,像是看穿了元善的疑问,她主动解释,“我们是一家慈善医院,是安德莉亚医生专门为没钱的病人开设的。”

    “既然如此便宜,那为何……”元善看向医院少得可怜的病人,意思不言而喻。

    护士自然知道元善想说什么,她秀眉轻蹙,脸上也露出了忧愁,“安德莉亚医生本想将医院开在贫民区,如此便能惠及更多的人,但……出于安全考虑,她还是将医院定在了租界。我们不是没有病人,只是他们都走投无路了,才会选择玛丽医院。我想……病人们都是害怕我们这身衣服吧。”

    元善心中暗暗赞同,他第一次看见洋大夫时就吓了一跳,只因他们都穿了一身纯白的衣服,宛如给人送丧。即便别人都知晓他们是大夫,但满医馆都是这 “送丧”的人,去看病的人心里还是会觉得不吉利,好似去看一次病,马上就要魂归黄土一般,自然病人就少了。

    元善想起自家医馆,他们元家世代为医,到他这代,自认药费已最是亲民,别的中医医馆一副药要几十元,在他这只需十几元,最便宜的,只需几块钱就能买上一副。可对比起玛丽医院,他的药费还是昂贵许多。

    元善虽然送孩子上新式学堂,但他却从未想过,会有洋人会诚心帮助这里的百姓。

    缴完费用,元善回去看元之荞,再摸额头时已没之前那般烫了,他不禁又感叹了一下西药的药效。

    走出医院大门,元之荞注意到门口多了一个算命先生,这人眼戴黑色墨镜,身穿着黑色长褂,脚上一双白布鞋,正悠闲地坐在小马扎上。

    算命先生先是看见了元善,他摇了摇头,后来又见元善身后的元知荷,他开始小声嘟囔,最后见到露出半个身子的元之荞,他竟开始长叹口气,自言自语,“可惜,可惜了……”

    元善自是听见了,但他准备当做没听见,让元知荷看好元之荞,嘱咐等黄包车来他们就离开。

    算命先生轻啧一声,“先生想乘车,在这怕是等不到了。”

    元善皱起了眉,还是决定忽视对方的话,可谁知,这平时三分钟就出现一辆的黄包车,今日竟等十分钟也不见一辆。

    因有时间,元之荞干脆偏头观察算命先生,此人肤色白皙,仿佛从没晒过太阳,一点也不像经常出摊算卦的周易术士。

    算命先生的双眼藏在墨镜后,光明正大地看着元善,只见元善继续一副听而不见的样子,连脑袋也没有转一下,顿时重重咳嗽一声,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看先生是行医之人,可惜……”说罢,他又摇了摇头,宛如实在遗憾。

    “可惜什么?”元知荷耐不住好奇,询问出声。

    算命先生挑眉,语气上扬,“可惜这一辈子积德行善,只落个得客死他乡的下场。”

    “你乱说!”元知荷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站在算命先生摊前,呸呸了两声,“坏的全呸掉,全都不作数。”

    “小女娃,你不信?”

    元知荷扭过头去,不回答,而算命先生学着元知荷的样子努了努嘴,看向一边的元之荞,“你这妹妹,今年五岁,对吧?”

    元知荷双眼微微睁大,转过头来,算命先生掐算了一下手指,继续说:“你这妹妹……上周才过生日,对吧?”

    元知荷眼睛瞪得更大了,惊讶道:“你……你怎么知道?”她悄悄侧目看向元善,见元善也有些惊讶,并未因她的多言而不悦,这才放下心来。

    算命先生哈哈两声,瞬间收起笑容,“我还知道,她活不过六岁。”

    元善听到这话,立即就生气了,他牵起元之荞与元知荷,想要立刻远离这个恼人的术士,但元之荞却突然挣开了元善的手,跑向算命先生。

    “我是怎么死的?”

    她静静地看着这不说话便二十出头,一说话就满脸褶子,像极了四十岁的人,心中思忖,这个男人似乎也知道剧情,说不定他与自己一样,是一个经由意识穿越而来的人。还说不定,他会是自己的人熟人……

    算命先生扶了扶镜框,语气不慌不忙,“被水淹死的,”说罢,他身子往前探,像是要看清楚元之荞惊吓的表情,但下一秒,他反而先自己吓了一跳,长嘶一声,“不对不对……”算命先生将墨镜往上抬,露出了一双狭长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元之荞,“是病死……”

    元善怒气上涌,快走几步,一把推开了算命先生,将人推了个趔趄,“我警告你,再敢胡说,我定将教训你。”

    算命先生将墨镜重新架回鼻梁,慢悠悠地坐直了身子,他毫不畏惧元善的怒容,“即使我不说,事情也会发生,并非是我胡言乱语……不过,”他看向元善,“也不是没有破解的方法……”

    元之荞不等算命先生说完,当即拉上元善的衣袖走,而元善气极,也不打算继续再听,只有元知荷担心两人,想要去听算命先生口中的破解之法。

    “什么方法?”

    算命先生见留下来的是个小女孩,也不嫌弃,他摊开手心,示意要先收费。

    元知荷的手拧了起来,她没有钱,还在犹豫该怎么办时,元之荞回头叫住了她,“姐姐,该回家了。”

    荞荞极少叫她姐姐,元知荷听见,当即就不再管算命先生,转身去追元善与元之荞了,“荞荞,你刚才说什么?”

    元之荞顺从地回握元知荷的手,知道她想听什么,便再叫了一声姐姐,元知荷听到果然高兴,开始与她说起从前的事情。

    元之荞回头,见算命先生悄摸地蹲到了一处窗户下,而那处,正是安德莉亚医生的问诊室。这人竟是靠着偷听医生的问询,然后拿到病人的基本信息,难怪他能知道“荞荞”的确切生辰。

    他果然不是与她来自同个世界,而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元之荞移开目光,继续往前走。

    算命先生蹲在窗角,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看向已经远去的元之荞一家人,掸了掸指尖上粘着的耳屎,又吹了吹,然后取下墨镜,眯着眼去看元之荞,口中喃喃,“还是第一次见这样未来不断变动的人,如此命格,说不定真能改变身边之人的结局。”

    元之荞对此毫不知情,她跟着元善往前走了好一会,才终于看见一辆黄包车。回到家,元善立刻让梁桦准备柚子叶。

    母亲梁桦是双小脚,行动并不方便,她将柚子叶拿给元善后,就去摸元之荞的额头,“祖宗保佑,终于不烫了,”梁桦疼惜地看着元之荞,抚了抚她细软的头发,“荞荞要是难受的话,记得和妈妈说。”

    元善用柚子叶拍打自身,说要去去晦气,随后又叫来元知荷与元之荞,对两人一并拍打,嘱咐她们今晚要用柚子叶洗澡。元知茂这时也凑了过来,他与元知荷乃是一对异卵双生子,虽然他早出生,但个子却比元知荷要矮,所以外人都以为元知茂是弟弟,而元知荷才是姐姐。

    元知茂听说元之荞好多了,便俯在元之荞身边,“荞荞,我带你出去玩好吗?”

    元之荞看着他,“去哪?”若能更了解这个世界,她说不定能寻到回去的方法。

    看到元之荞与他说话,元知茂的反应与元知荷一模一样,“荞荞你和我说话了!”元知茂很高兴,“你说吧,你想去哪,我就带你去哪。”

    “我想去有电信号的地方。”

    元知茂的笑容停在空中,“不行不行。”

    他知道荞荞聪慧,但却不知道荞荞如此聪慧,竟然会知道“电”。他在洋学堂里学过,电是一种自然现象,虽被人们利用,但一不小心,电就会要了人的性命,他有些紧张,握着元之荞的手也不自觉使上了劲,“荞荞你可不能玩电。”

    元之荞静默两秒,“我不玩电,我想看……”她想了一会,才记起那些复古的名词,“电视机、信号塔这样的东西。”

    元知茂有些惊讶,城里只有租界全通上了电,其他地方虽然也有电,但大多数人因电费昂贵,很少使用电灯等电器,而电视机这样的东西更是罕见,荞荞这么小,究竟是从哪听来的?

    没等元知茂想清楚,元之荞就再次询问了一遍,而这时,元知茂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荞荞的话竟然格外多,今天也不像平时那般自独孤僻。

    “荞荞知道新奇的事物会变得开心对吗?”元知茂说着自己的猜想,如果真是这样才让荞荞好起来的,那她的愿望,自己一定得帮她实现。元知茂带着元之荞往外走,“我不知道哪里有信号塔,就算有,也被那些大人物管着,我们是见不到的。”

    “不过,我倒是知道哪里有电视机。”

    未等元之荞发问,元知茂继续说:“钟大善人年前回国,从外国带回来好大一座电视机,我带你去钟大善人家的公馆看看。”

    “钟大善人是谁?”

    “钟大善人是陵城的大商人,他家可有钱了,”说到这,元知茂压低了声音,学着大人们讲述秘密的模样,凑到了元之荞耳边,“爸爸说,连将军都敬着钟大善人呢。”

    “钟大善人回来后给陵城捐了一座医院和一座学堂,等荞荞长大了,学校也就建成了,到时候荞荞就可以去那上学了。” 元知茂牵着元之荞的手,小心地避开道路上飞驰的汽车,然后带着元之荞绕过一个又一个摆摊的小贩。

    元之荞环顾四周,只见旧式与新式衣裳穿梭交织,男人们早剃了旧朝时的大辫子,只保留着传统的长袍、大褂及老布鞋。女人们没有选择旧式衣裳,而是个个穿着旗袍,就算是那保守的妇人,也穿着大袖旗袍,露出自己的手腕与脖颈。

    剃头摊子随处可见,一个“髪”字,一把椅子,一块遮挡落发的长布,再加一个木盒箱子,生意便是开张了。剃头摊旁,通常会伴着一个挽面摊,这种摊子更加简单,几乎没有招牌,看老妇人手中的长线与脂膏,才能判断她是不是绞面师。

    那些去不起美容院的女人,就会来挽面摊上绞去脸上的绒毛,让面庞看起来光洁柔软。

    除开这些移动的摊贩,还有很多经营固定铺面的商贩,它们多为餐馆、茶馆与棋牌馆。路上偶能看见穿制服、带武器巡逻的大兵。虽是巡逻,但他们神态轻松,只走了一圈,便有说有笑地进了棋牌室。

    越是临近租界,市集就越是变得繁华。卖报的小童随处可见,他们背着硕大的邮差包,一边吆喝一边在街上四处跑走,除此之外,还能看见卖花的女孩与擦皮鞋的男孩。

    元知茂有意带元之荞走了一条不那么繁华的路,却还十分担心遇到拐子,所以他每走几步都要看看附近,将元之荞牵得牢牢的。

    租界线似乎是道分水岭,元之荞能明显察觉到这与旧城区的不同。租界守卫森严,一两百米就看到几个站岗或巡逻的大兵。男人们穿着整齐的西装,很少有人穿长袍。即使有,他们也会戴上一副眼镜,留上胡子,让自己显得模样斯文,身负文采。

    女人们多穿洋装,虽然也有穿旗袍,但她们的旗袍明显剪裁更短,长度多在膝盖附近,颜色与款式也更加新颖。

    除此之外,这里还有许多洋人,且没有多少摆地摊的,就算有,很快也会被大兵驱走。

    元之荞在原世界是信息检验官,她发现这个书中世界虽然架空,但也参考了几百年前的历史,而这些历史出现在她的中学课本,就算元之荞记忆不错,如今也忘得不剩多少了。

    她看着那些大兵与来来往往车辆,心想若不能从书中世界离开,回到原世界去,那她注定要被这段历史洪流卷走,在战火与天灾中挣扎沉浮。

    “到了,”元知茂高兴地指着一座三层高的洋房公馆,打断了元之荞的思绪,“荞荞你看,这就是钟大善人的家宅。”

    元之荞顺着元知茂的手指看去,一眼就看见了楼顶上那个巨大无比的信号接收器,绿白色,几条长长的天线,斜斜指向天空。

    元之荞抬脚就要往里走,在推门前被元知茂一把拽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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