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假期第一天,唐幼赖床了。昨天晚上放学,祝京遥喊住周池让他请他们俩人吃了一顿大餐,半夜十一点多才回的家。一大早是齐妈来敲的门,说是外婆给她打电话没接,打给了座机说是让她中午带着周池去吃饭。
唐幼一听,来劲了。迅速收拾好,坐到饭桌前给周池发了消息。
一只板栗:早。
chi:早呀,吃早饭了吗?
齐妈做好了早餐,三明治和番茄煎蛋以及有她最不爱喝的牛奶,唐幼顺便发了张图给周池看。
一只板栗:我准备吃呀,外婆说让你和我中午一起去她家吃饭。
chi:行,我知道了。
周池早早地就起了,他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他其实早就知到了,外婆早上六点起来就给他打了个电话,让他中午跟着唐幼来蹭饭。本着让唐幼多睡一会的原则,他决定收拾完房间再通知唐幼,结果一收拾收拾到九点多。
周池接到唐幼消息的时候正在浇花,他回复完关掉手机,又专心剪了剪多出来的花枝。像是想起什么,又拿出手机,在屏幕上哒哒起来。
chi:记得喝牛奶。
一只板栗:哦。
唐幼每天吃早饭都会边看手机边吃,成了习惯。周池也知道这件事,所以对于唐幼秒回并不意外。
回复完消息,唐幼关掉手机。看着那杯白花花的牛奶叹了口气,内心os:要不是因为周池说能长个子我才不喝呢。
随后,一鼓作气喝掉了牛奶。
*
两人到外婆家的时候,已经快中午饭点了。周池带着唐幼去买了一堆吃的,说是老去蹭饭不能空手去。
唐幼笑他,还挺要面子。
大门没锁,唐幼和周池直接进去了,小院里静悄悄地。因为快到秋收的季节,树叶已经渐渐泛黄褪下绿衣,地上草坪上零零散散凋落着枯叶。
花也不似盛夏那般艳丽,整个院子的东西,都鼓足了劲准备冬眠。
“外婆?”唐幼问。
回应唐幼的只有猫叫声,大白从墙檐上跳下来,走到唐幼脚下蹭了蹭,顺便又叫了几声,目光却一直往正堂里看。
地上躺着的扫地农具、没关紧的水龙头,让唐幼心头一跳。自上回回来以后,外婆身体大不如前,有次唐幼上学外婆突然心口绞痛,让邻居打了120救护车带走的。
唐幼又大喊了一句“外婆”,但底气已经不如之前足,仍然没人回应。
“哎呀,妈,我们又没恶意。这快中秋我们回来陪你过个节嘛。小肖也是放了小长假,要不然呐,我们可都是不回来的呢。”
一道令人发指的女声不急不慢的传来让人恶心的话语。
唐幼脸色瞬间异变,不管周池,直接冲了进去。周池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先去把农具放好,关掉了水龙头。
唐幼进去,看到眼前一幕,眼含怒意,不着痕迹的扫了他们一眼。
房间里面多了三个人。坐在侧座上的男人正嘴里叼着细烟,肥头大耳、胡子拉碴不修边幅;旁边没注意来人还在休休不喋说着一堆废话的瘦女人,烫着大烟卷,化着浓郁的彩妆,一身上下穿着全是盗牌货。以及带着一副黑色粗框,两手抓着衣角、被烟呛到无措的大学生。
好,讨债鬼们来了。
唐幼不管别人,直冲冲问外婆怎么样。外婆见是唐幼来了,脸瞬间缓和一下,笑嘻嘻的说:“斤斤,你来了啊。外婆还正打算给你打电话呀。”
唐幼笑道:“您没事就好。”
女人一听讥讽起来:“斤斤,你说这话舅妈我就不爱听了,我们这三个大人站在这,难不成我们能害了妈啊?”
唐幼站在外婆跟前没搭理她,话里话外都是客套:“外婆,家里来客人了啊,您怎么事先不说呢,早知道我就早到接待客人了。”
她故意扇了扇身边的烟味,随后撇向抽烟的男人,丝毫不掩饰内心的厌恶。
“客人?!我.....”
女人话还没说完,外婆抢嘴。
外婆笑着拍拍唐幼的手,想让她安心说道:“没事,外婆这不是等你们呢嘛。你们来了就好,小周呢?”
周池进来以后,见到这么多没见过的人,先是愣了一下,先向外婆打招呼:“外婆好,我们路上去集市来的迟了,给您带了点水果。”
旁边的女人听完,脸色耷拉下来,用手肘怼身旁坐着的男人。男人心烦意乱,给了女人一个白眼。那个男人和外婆长得很像,但相由心生,满脸异臭无比,没有一点外婆和蔼的影子。
是该拉脸,他们一家大张旗鼓的来,拿了一堆行李,却没给老太太拿点礼,说出去还不如一个毛孩子。
舅妈:“斤斤,这谁啊?你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带,不知道的以为这里是什么收容所?”
唐幼是不会给他们留下话柄的,礼貌微笑:“舅舅舅妈好,林肖哥好,好久不见了呢。这是我高中同学,周池。”
好久不见呢,再不见,唐幼都快忘了有他们一家子了。
舅舅听出了话的意思,脸色非常难看。舅妈也只能搓手尬笑。
“好好好,来就好了还给我这个老婆子带什么吃的。”外婆大病了一场以后身体状态不如以前,现在老感觉到一副疲惫。
舅妈也尬笑,自吹自演:“妈,我们来的急,要是这附近有啥水果店菜市场就好么。”
意思就是,我没买但我得装装大孝子在你面前。
唐幼不惯着她,:“外婆,周池知道你爱吃水果,带着我到附近南街的集市买了好多。”
随后又意味不明的看向舅妈,浅笑:“舅妈,你要是想买就让周池带着你去买吧,不远。您的心意外婆知道,谢谢您啊。”
女人被话噎住,一时语塞。
唐幼挨个撇了他们一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最后将目光落在林肖身上,林肖今年刚上大学。
上了个野鸡大学,舅妈大张旗鼓的办了升学宴,美名其曰升学宴,就是为了要人们红包。
外婆见所有人堆在这里,就安顿唐幼周池去洗水果,一会还有客人要来。舅妈毫不客气,自己去选房间俩人,其他房间都不咋地,便想进唐幼的房间住。
不怨她眼光好,唐幼的房间外婆特意装修过,外婆说苦了谁也不能苦了我们家斤斤。
舅妈一副市井小民的嘴脸,拿着她的破旧箱子就往唐幼房间坐。外婆立刻出声骂了一句:“滚出去。”
周池唐幼在厨房洗水果,头一次听见外婆火冒三丈的赶人,两个女人在房间那头喊,唐幼没擦干手着急忙慌往过跑。
外婆:“你这些脏东西,擦都不擦就进斤斤房间里来了?知不知道斤斤身体羸弱?要是有个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碰了,你怎么负责?出去!”
边说边往外面推徐娇,徐娇嘴里吐槽:“妈,偏心成这样我可不服,我们肖肖可是大学生,她斤斤不就是个女高中生,能有我们肖肖金贵吗?”
外婆不饶人:“滚出去!马上!我可没说让你们住我这里。”
徐娇吃相难看:“我们肖肖可是能给你家传宗接代的,我们可是独苗,她唐幼再厉害,不跟你姓生下来的孩子也不叫林。”
外婆气结,说不上来一句话,只是指着徐娇的鼻子说:“你.......你.......”
林晓生吃着瓜子,走过来,随口吐在地上,说了句无关轻重的话:“又不是啥尊贵的大小姐,住住又咋样不了,我姐嫁了富人,她就成凤凰了?”
徐娇仗势欺人:“就是,晓雯管也不管她这个女儿,妈你跟着瞎操什么心啊。顾好你自己吧,唐幼没人管你也就不要管。”
一瞬间,唐幼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外婆听到这话,拿起扫帚扫向两人。外婆:“吃肉不吐骨头的烂东西,滚!”
林晓生急了,“妈,有话好好说,好歹娇娇生了个男孩给你。”
外婆不管这些,一把老骨头跟着他们夫妇俩吵起来了。
外婆在林晓雯林晓生两孩子这里偏心偏的多,后面后悔了,林晓雯却不想要了。所以,外婆只能尽最大努力让唐幼不觉得偏心。
这些话说的大声,徐娇是扯着嗓子说的。周池在厨房都听到了,他低着头一言不发,最后想想,还是走了出去。
就看见唐幼一个人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整个人像是和世界格格不入一样。
“阿姨在家吗?”
是梁家闻。
林晓生夫妇俩望向大门,梁家闻身着咖色风衣,白色长裤站在大门口,手中拿了两份礼品。
外婆一见,笑了。
笑嘻嘻地跑过去:“哎呦,小梁,快进来快进来。今天风大,难为你来一趟。”
梁家闻浅笑:“该是我麻烦您才是,您这么大岁数还要请我这个小辈吃饭。”
唐幼周池走上前,拿下手中的礼品喊了句“梁主任好”。梁家闻见到唐幼,拍了下唐幼肩膀对她笑笑。
“出来就叫叔叔吧。”
唐幼直言“好。”
林晓生徐娇也不太好意思再外人面前再说什么了。梁家闻却出乎意料的开口:“我瞧着北街口那边有民宿和酒店,你们东西多,怕是要住几天吧?民宿就不推荐了,小酒店倒是不贵,需要我下午帮忙搬东西你们就和我说。”
三两句话,把他们未来几天的住宿都处理好了,像是家里真正的东道主安排事宜。
梁家闻没再理会林晓生夫妇二人,搀扶着外婆进了屋子。
唐幼懂事的倒了茶水,递给梁家闻一杯。梁家闻道谢,外婆和梁家闻客套说着“晚上一定留在这吃饭,这次可不能走了。”
唐幼有些懵,梁叔叔什么时候还来过吗?外婆说着,突然拍拍自己大腿像是想起什么,着急忙慌地说要做饭给他们吃。
周池觉得不对劲,自从梁家闻来了,大家话少的离谱。林晓生夫妇紧张地眼睛时常往外面飘,只有梁家闻一贯慵懒从容,仿若置身世外。
林晓生心想,自己毕竟才是这院子的东家,总得表示表示。他说:“小梁啊,你经常来?”
梁家闻不急不慢地放下茶杯,稳坐在沙发上,手扶着扶手,笑着说:“你这个当儿子的,一年来不了两回。那我这个干儿子再不来,老太太得郁闷成什么样子。”
周池没说话,只是觉得他们很熟,坐在一旁的唐幼开始发起了呆,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徐娇见状赶紧想着转移战火,边吃周池刚洗好的葡萄边指责唐幼:“斤斤啊,不是舅妈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别老是往家里带男生,说出去要不要脸。你外婆那么要面子一个人嘞,她不说你自己心里也有点数的好撒。”
唐幼斜眼看她,一言不发。
徐娇:“我听你妈妈说,你学理了?要我说一个女孩子学什么理,你之前学习好能代表以后学习好吗?我们林肖可和你女孩子不一样的。我们后劲大着呢,你们女孩子后面就学不进去了啦,你白折腾个什么劲劲。要我说,不如学文,踏踏实实找个人嫁了,给你弟弟攒点彩礼钱。”
林肖听自己的妈妈这样说唐幼,他尴尬的一直咳嗽,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让徐娇闭嘴。
周池牙都快咬碎了,徐娇说话的时候,周池一直强忍着怒意,要不听听你放的什么狗屁?!
周池解释:“舅妈,今天是我自己要来的,不管唐幼的事情。唐幼学理证明她有能力学,光凭性别差异就去乱下定论,我觉得您说的不妥。男孩子也可以选择文,女孩子也可以选择理,这个时代男女平等,或缺任何一方都不可以。”
梁家闻欣赏的点点头,表示赞同:“是啊,女孩子学理有什么不好的。她弟弟有没有彩礼,管唐幼什么事情,那么大一个人要啃自己亲人的血肉才能活,那我看他不如畜生。”
哦,畜生说你。
徐娇被戳怂了,但梁家闻不打算就这样结束:“对了,你们儿子考的什么学校来着?985还是211?高考考了多少分啊?哦我想起来,我听说是个野鸡学校啊?”
徐娇尴尬笑笑:“哎呀,肖肖高考紧张了,他说隔壁桌那个小姑娘一直瞅他卷子,给他吓得不轻,高考最后失误了。哈哈哈,失误了。肖肖平时成绩在他学校,那可是前100呢。”
梁家闻叹气,一语中伤:“那你儿子心理素质还真是差的离谱啊。学习能力也一般般吧,学的理科?唐幼学理科年级排第一呢,看来能不能学好文理科和性别没关系啊。”
徐娇被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林晓生也觉得被驳了面子,脸上不悦:“女孩就是女孩,又不能传宗接代,学那么好也是别人家的。我说话直,斤斤你可别介意。”
梁家闻:“糙人就是糙人,这么多年没见,还是上不了台面。你说的这话,早在一百多年前人们就不说了。女性读书,是国家允许;女性独立,国家支持,你这里里外外一直编排国家的政策,你意思,你比国家考虑的还周到?”
“你......”
梁家闻掸掸身上的灰,面不改色的笑:“我说话不过大脑,你可别介意啊。”
眼见情况不对,徐娇一把拉起林晓生,笑着赔罪说:“小梁,你别介意你哥说话,他就是直,没啥恶意。走,不是说要给妈买吃的吗?赶紧去,一会饭点。”
说着便推搡着林晓生出去了。
外婆这时也从厨房出来,让两个孩子去买饮料。唐幼收回思绪,深呼一口气,若无其事的说了句“好”。
没人知道,这些互撕说出来的话,字字句句犹如刀割。
是啊,没有外婆的坚持,没有小叔叔的帮助,她现在可能已经横死街头了吧,会不会像死去的小猫一样被乱糟糟的丢在草丛里。
*
在买完饮料的回家路上,周池一直问她想要吃点什么,唐幼都只是摇摇头,一言不发,强忍着泪水和委屈。
街边卖包子铺的妇人掀起笨重的木蒸笼锅盖,白花花的蒸汽顿时随着微风向一处飘去,将唐幼漠然的脸隐没在白雾后面。
一片雾,说散就散了。
周池明显感觉到唐幼兴致不高,怕她是因为舅舅舅妈说的那些话而难过。他问唐幼怎么了,唐幼也不说。
很明显能感觉到唐幼难过。
他假装生气,学着小女生的口音,胳膊环胸,重重的“哼”了一声。似乎是在表达她冷落了他。
唐幼瞬间被逗笑了,但沉默三秒以后,眼眶瞬间红了,委屈的泪瞬间夺眶而出。她低下头,板着嘴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抱抱。”周池将她轻轻揽进怀里,像是在保护什么珍重的宝物。
唐幼在怀里哽咽:“我尽量.....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坚强,我会.....。”
话未说完,周池将她抱的更紧。秋风很冷,但周池的话语很暖:“不需要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坚强,不需要努力让眼泪不掉下来,不需要让别人看起来幸福。唐幼,想哭就哭,疼了就喊。你不需要假装坚强,不需要向别人证明什么,大胆表达负面情绪一点都不丢人。”
周池眉眼盈笑,眼带柔情:“我们家姑娘,别人管不着。”
周池没着急,等着唐幼情绪稳定下来了,才带她回家。
回家路上,唐幼讪讪开口:“知道为什么外婆跟梁叔叔很熟悉吗?”
原来,梁家闻和林晓雯在高中时期是一对青梅竹马,梁家闻一直喜欢林晓雯。后面,外婆不供林晓雯读书了,林晓雯一气之下自己逃出去,勤工俭学。林晓雯凭借优秀成绩,在工作上步步生莲。
本来,她是和富家子弟没有半分关系的。她本该是和心爱的人一起攒钱逃出去的。唐志江的哥哥为了拉他下水,用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让唐志江和林晓雯睡在了一起。
林晓雯一次就怀上了,未婚先孕。在外婆看来,罪大恶极,相当于没了脸面。梁家闻听说后,不顾家人阻挠,偏要娶她。外婆怕林晓雯寻死,也怕别人议论。带着林晓雯站在唐志江母亲门前站了一天,各大媒体都曝光了。
迫于压力,唐志江娶了这个他并不喜欢的女人。林晓雯的一生,也被唐幼牵绊住。
唐幼淡淡笑道:“如果不是因为有了我,或许我妈妈就跟着梁叔叔逃到国外去了。我爸爸也不会如此,家里也不会这样。”
或许照片上那个熠熠发光的女孩,会在某一天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站在这个世界的顶峰,和她的爱人。
“我恨不起来我的妈妈。因为我,他们被捆绑在了一起。又因为我是个女孩,所以妈妈一开始并不讨喜。一个无权无势的,甚至在各个方面都不算出众的儿媳妇,忍着丈夫的冷嘲热讽,顾及别人面子。”
“我的妈妈,很不容易。其实如果她不想要我好,就不会让我上学了,周池我不怨她。”
唐幼总在想,梁家闻不结婚不生子,是在默默陪着林晓雯。他想要治愈她,可他爱莫能助。
唐幼叹气:“是因为我啊,没有我,大家都会好好的。”
周池不允许她这样想,“没有你,我怎么办啊。”
走到门口,周池还想说什么。只见梁家闻远远观望,那一眼,像是在看一个故人。
梁家闻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拍了拍周池的肩膀。
“别像我一样和她走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