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边停靠着三辆越野车，三个披头散发、面容憔悴、神态麻木的女子在一旁搭好的火堆旁做饭，五六个大汉饶有兴趣地靠着车，对角落里发生的惨案挑眉吹口哨，角落里传来一声声惨叫……
夜色低垂，华夏西南方的冬天没有北方那么凌冽，也没有东南方那么温柔，平平无奇，只有一场大雪铺遍了山野，把黑夜映的如同白昼。
身下只垫了一层薄薄的外套，和直接接触雪地没有什么不同，冰冷的刺骨，像针一样扎得他每一个毛孔都在颤抖收缩。
这种冰冷，让他在痛苦晕厥之时，又保留着难得的一丝清醒。
因为姿势的原因，他整个人趴在地上，像是即将死去的鱼虾，身上一片凌虐过后留下的青紫，他艰难的呼吸着，嘴巴里弥漫着一股子血的铁锈味。
这次不知道又是咬破了嘴巴里的那个位置，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抽气声，让身后的人啐了口口水，意识模糊间听到那句“呸，扫兴！”
那个人还在不知疲倦的动作，恍惚间，徐懿安却感觉自己像是去另外一个世界走了一遭。
用自己积攒了半晌的力气勉强转头，却被身后的人揪着头发，死死压着他的脑袋在雪地上蹭来蹭去。
白色的雪花被蹭到他长长的睫毛上，因为热气化成水，滴在他布满红色血丝的眼睛里，像是含而不掉的眼泪。
徐懿安麻木地接受着发生的这一切，没有丝毫想哭泣的欲｜望，同样的折磨，他已经经历了不知多少次。
火堆旁做饭的几个女人畏惧的偷偷看了两眼角落里的惨案，却匆匆扭头，什么都不敢说，什么都不敢做；靠着车子吹牛的男人们，对发生的这一切喜闻乐见，还吹着口哨像是在议论一块猪肉一样，讨论他的滋味怎么样……
黑夜的囚笼，令人窒息的折辱，卑贱蝼蚁在挣扎求生，高高在上的魔鬼狰狞的张开血盆大口，被上帝抛弃的人绝望的呐喊，所有人都听得到他在泣血悲鸣，看过来的眼神里却永远只有冷漠。
如果黑暗的世界里出现一楼微不可察的光，他会毫不犹豫的扑上去，像饥饿难耐的扁嘴鳄鱼，像自不量力的飞蛾扑火，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如果有，那就……
破碎的世界重新拼凑，满身裂痕的再次运转，沉沦的人依旧身处深渊。
徐懿安只是执着地看向公路尽头的方向，很可惜的是因为他是个近视眼，他的眼镜早就在混乱之中遗失，所以他看向的公路尽头，只有一个模糊的黑影。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要看向那个地方，就像冥冥之中有什么人或事值得等待。
也不知道这个预感是怎么来的，他总觉得那里应该出现一个身披火红色大麾的身影，她会来阻止这一切，结束这场噩梦。
等啊等……
火堆旁的女人已经准备好了食物，烤肉的油滴在火堆上，“滋滋”的声音不绝于耳，油腻的味道恶心的徐懿安想吐。
等啊等……
靠着车辆看戏的众人中，有人朝角落里喊了一句：“张全，吃饭了。”
等啊等……
魔鬼离开了，给受害者留下不可磨灭的伤害，徐懿安如同一滩烂泥一样趴在原地，眼睛固执的望向那个方向，一眨不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个方向依旧什么都没有出现，就像是在嘲笑他的天真，一阵冷风吹过，刺激得他微微颤抖。
那缕光啊，
你怎么还不来……
好的食物都是压迫者享用的，没有被压迫者的一份。只有一个短发女子实在看不过去徐懿安的惨样，不敢触碰他，也不敢帮他盖上一件衣裳。
只有从一旁匆匆而过的时候，遮遮掩掩、小心翼翼地丢下半块发硬的面包。
徐懿安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吃丢下的面包，挣扎着爬起来，给自己把衣服穿好，步伐踉跄地爬向一辆越野车，在后座找了一个角落蜷缩成一团。
徐懿安是被人一脚踢醒的，这一脚直接踢在他的脑袋上，侧耳一阵轰鸣，被人揪着头发往角落里扔过去，缓了半晌，徐懿安才听到他们杂乱慌张的声音。
“啊啊啊！”“快点！快点！”
“妈德！这里怎么会有狼群！？”
“快走！大山！六子!你们在磨蹭什么呢？！”
“不管他们了！开车！”
……
嘈杂的声音，慌乱的人群，伴随着两声女子的尖叫。
徐懿安趴在车窗旁边，透过缝隙往外看去，名字叫做大山和六子的两个人已经被狼群撕咬、分尸，肠肠肚肚洒了一地，热乎乎的鲜血溅在雪地上，与雪融化的水混合成一团。
没有分到食物的狼群死死盯着三辆发动的越野车，黑夜里的狼眼，散发着捕食者的摄人气魄，凶狠的幽光，张开的狼嘴露出森白锋利的牙齿，上面还沾着不知道是大山还是六子的鲜血和碎肉。
刘义的声音不停地在大吼，招呼众人逃跑。
隔着车窗，徐懿安突然有点想笑，却没有敢放肆笑出来，刚才踢他的男人正坐在旁边，焦躁地骂娘。
视线到另外一辆越野车上，车门处正有一个男人往上面爬，流着哈喇子的恶狼一声狼嚎，扑过去，眼看男人就要爬上车的时候，不知道什么人踹了他一脚，男人跌进狼口，车门猛然关闭。
一门之隔，生与死的距离，逃出生天或亡于狼口，冷漠的上帝宣判了这个男人的命运。
车辆开走，扑过来的恶狼一口咬住男人的小腿，把他往后拖，另外两只没有食物的恶狼也冲过来撕咬他的脖子和肚子，血飙射而出。
徐懿安眼底闪过一丝猩红，但是没人注意到。
人可真脆弱啊……
细不伶仃的脖子轻轻一断，一条命，就没了。
徐懿安打了一个寒颤，他什么时候也会有这种想法了……
修长的四肢蜷缩起来，徐懿安紧紧的抱住自己，心里止不住颤抖，但不是因为害怕，他自己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那种抓心挠肺的感觉快把他逼疯了！
他只能闭上眼睛死死地压制住这种感觉，可是总有那么一些可怕的念头时不时的占据他的脑袋。
他们在逃亡……
有什么好逃的啊，逃到哪里不是死……
要不大家现在一起死了算了，既能净化空气，净化人间，还能喂饱后面那几个看上去好可怜的野兽，说不定，等春天来了，剩下的骨头还能肥一下土地……
……
车子在剧烈的晃动。
饿狼的咆哮声逐渐远去，连带着男人们的糙话一并消失不见。
恍恍惚惚之间，徐懿安做了一个梦，他又梦到奶奶佝偻的瘦弱身影在自家房屋后的菜地里忙碌。奶奶今年67岁，身子骨明显没有小的时候那么硬朗，他去学校不在家的时候，都是拜托同村关系好的人帮忙照顾的。
爸妈车祸走的那年，奶奶已经47岁了，一个老人这些年是怎样一个人把他照顾拉扯到大的，其中艰辛不可想象。
徐懿安至今还记得……
奶奶在灯下为自己缝衣服……抱着他走过黑暗的长街……一脸高兴的拿着他的录取通知书……
徐懿安打小就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上了大学之后更是勤勤恳恳，精工俭学，丝毫不敢仗着自己还年轻就肆意挥霍时光，本来他都打算好了的，今年毕业回来，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在城里买一套房子，或者租一套也行，然后他就可以把奶奶接进县城里来，可是——
该死的末日！
该死的张全！
该死的刘义！
统统该死——徐懿安就像是脱水的鱼一样，猛地睁开眼，但是看不到任何东西，他的视野一片漆黑，他也听不到声音，一点也听不到。
更糟糕的是，他的身子开始不受控制的痉挛、抽搐，就像是小说里写的筋骨寸断，剧烈的痛苦逼不晕他，恰恰相反的是他很清醒，前所未有的清醒。
从脚，到腿，再到肚子。
从手，到胳膊，再到胸口。
痛……真的好痛……有没有人来哄哄他……“呼呼不痛哦，我的安安是个小小男子汉，怎么能因为一点点痛痛就哭得这么——”
难，看。
张全在清点损失。
刘义在处理伤口。
方文雅和别的女人挤在一起，她身上有很多新伤，大大小小，青青紫紫，全都是张刘二人给她的惩罚，惩罚她“失脚”踹飞了那个她记不住名字的男人。
呵，失脚。
她下次还要继续失脚。
“啊——”
某个似乎精神失常的女人再次尖叫，张全隔着火堆砸了什么东西过来，吼道：“给老子闭嘴！”
方文雅暗暗的侧过身去，死死地捂住女人的嘴。
呜呜呜的声音从她指缝间透出来，女人留不住的哭，泪水一遍又一遍的打湿她的手，她却始终不动声色。
女人想要后退，湿漉漉的眼睛里写满了害怕。
方文雅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那个和她们一样被欺辱的男学生正在地上翻过来翻过去的打滚，嗓子里时不时发出类似野兽的咆哮。
方文雅感觉到了，危险。
张全大步走过来，狠狠的抓住徐懿安的头，迫使他抬起头来，一脚一脚的往人身上踹，“艹，你丫的又在搞什么幺蛾子！安安静静的不——”
徐懿安放声大笑，笑声中带有某种神经病的特质。
方文雅手一抖，求生的本能让她在瞬间忽略了身上的伤，拔腿就往远处跑，快跑，再快一点，不然就来不及了！
刘义还在困惑方文雅的突然发疯，他受的伤重，只能回头叫张全去追，可——
他只看见了一双猩红的眼睛。
那双眼睛属于，徐懿安。
徐懿安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双手无力的下垂，一滴一滴的血液顺着他苍白的指尖滴落在雪地上，猩红的眼睛冷漠的注视着地面，凌乱的头发随着风轻轻晃动，就像是一个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
不管是抓着他打骂的张全，还是已经跑出一段距离的方文雅，车辆、物资……统统都消失不见了，以徐懿安为中心，方圆50米之内，空无一物。
时间凝滞。
空气中只剩下一点点血腥的味道……
物质分解，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