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疯不成魔

    南地的冬季几乎很少见到大雪,那年大雪封路,百年难遇。

    涂山七月在要塞通路上埋了狐火,可个人力量怎敌天灾,那秧带着人马一点点开道。

    这一忙活就忙了小半个月,怕行动不便,她便一直穿着单衣。

    积雪折射阳光刺伤长时间劳作的将士,不少人都患上雪盲,不得已选在傍晚铲雪开路。

    硬生生拖到年初才勉强通了路。

    那秧望着白皑皑一片天地,眼睛一阵刺痛,奈何她也是凡人,再怎么法力高强也逃不过生老病死。

    这具身体也会劳累,也能感受到冷热。她站在山岗上,寒风凛冽,吹得她直哆嗦,手指都被冻得没有了知觉。

    她手持寒铁,哪怕脸色冻得发紫也依旧指挥大家做收尾工作,自个也抬着铲子下场干活。

    待太阳落山后一个时辰就收工,人群散尽,她才坐在早已熄灭是炭火堆前取暖。

    她神情恍惚,这样的日子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大泽国的人丁越来越少,病死的自杀的不计其数。

    大家都看不到活下去的希望,孩子出生就夭折,人族的气数已经被神族用尽。

    再这样下去只要死路一条。

    各地造反尽被神族镇压,兴城莊公英勇就义,整个人族被压得喘不过气。

    其他几个大陆的情况比起东陆要遭得多,阿父传回来的消息更是令人心惊。

    除了东陆尚有人族存在,其余大陆人都沦陷了成为神族的耗材。

    母皇得知消息后大病了一场,把所有国事交与那秧。

    风雨飘摇中的大泽即将走向了覆灭,年轻的继任者成了最后的希望。

    她一步都不能走错,那秧之下是几十万民众,是万家灯火。

    雪地传来沉沉脚步声,一件兽皮外袍搭在她肩头上,有人从身后怀抱住她。

    “我听北熊说你没带厚衣,你这脸都冻成什么样了。”语气带着心疼,低头贴着她的脸,温热的肌肤让那秧缓过劲来,下意识地往他怀里蹭。

    他把她转过身来,解开自己的外袍,把她整个人按在自己胸口。

    宽厚炙热的双手把她的手握紧,哈气搓手,试图缓解她的寒冷。

    “好暖和。”她冻得有些麻木,脑子转不过来,说话有气无力,顺势靠在他的胸膛上。

    边峘料想不到她会如此温顺的依靠自己,心里泛起浅浅涟漪。

    “我背你回去,天色渐晚,别人不会看见的。”

    他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她,久久得不到回应,边峘就当她默许了。

    帮她系好外袍,蹲下身就这这个动作,“上来。”

    那秧整个人趴在他背上,她早就累得脱力,四肢无力地勾着他的脖子。

    边峘背起她的刹那,那秧的唇无意擦过他的后颈,冰凉之意使他心跳了一下。

    热源不断温暖她僵硬的身体,那秧沉沉地睡去,醒来时已经到了自己的寝宫。

    床边燃着几个火盆,她躺在被褥里觉得心烧火燎,热得不行,一条腿撑出被角,晾在外面。窗户半开偷偷跑进来的风,才能使她凉快一下。

    坐在不远处的边峘听到被子拉扯的动静,从席座上起身,把战报轻轻放在桌案上。

    悄声走到床榻边坐下,脱了靴袜上了榻,把她搭在外面的脚放在自己的怀里抱着。

    那秧睡得不安稳,她弯曲起膝头,只觉得脚底是在火炭上炙烤,还以为踩到了火盆。

    正准备缩回被褥里,却被人抓住脚踝,把她往下拖了拖。

    被褥压出褶皱来,边峘往她额头上快速地吻了一下,俯身在她耳边吐气。

    那秧半睁着眼睛,迷迷糊糊问他:“几时了?”

    “平旦刚过,快日出了。”他道。

    那秧想了想今日的事务,又问道:“今日雪大吗?”

    边峘:“雪停了。”

    “那就让将士们修整几日,待雪大起来再去动工,我再歇一会儿。日中到了,就叫我起来去守着狐火。”

    怕寒风把道上的狐火盖住,那秧向来是用灵力护住,自大雪以来日日如此。

    “不用,我做了防风机关把狐火都罩住,今日已经全都护起来了。你尽管放心。”

    他的手扣住她的手,食指勾住她的小指,躺在她身边。

    那秧推了推他,有点不满道:“热,你离远些。”

    边峘长叹了一口气,把她的腿放到被褥里,自己往外挪了挪。

    “不成。”那秧坐起身,青丝铺满床榻,单衣松松垮垮,垂着头眉眼躲在阴影中。

    边峘以为她是说自己的做法不妥,正襟危坐起来,张了张嘴,等她说话。

    一脸紧张凝望着她,半天没听见她下文,于是打算下榻穿衣去再想策略。

    他刚动就被那秧拽住手臂,外里带,“你睡里面,挡着我的凉风了。”

    边峘停了停,小声说了句:“吹什么凉风?也不怕着凉。”

    结果还是乖乖往里躺,那秧心满意足地背对他躺下,腿依旧放外面吹风。

    边峘慢慢挪到她背后,手掌试探地放在她肚脐上。

    那秧没有抗拒,不久传来平稳的呼吸声。

    边峘抱着她,眼中满是温情。

    “那秧?”他低声呼唤几声,没有得到回应,边峘才大着胆子在她侧脸上吻了吻。

    以消解相思之愁,他们这都多少天没好好亲热过了。

    那秧自打挑了重担,那是一点心思都没有,回来不是跟他谈国事,就是熬夜商讨战略。

    她倒头就睡,哪怕他百般撩拨也只是换了一句:“一边玩去。”

    这些天总算是清闲下来,那秧又给自己找活干,更是把他晾在一边。

    他就这么亲了几下,最后还不是老老实实,安安分分,不敢动手动脚。

    边峘知道,那秧太累了,他不能不懂事,生生压下身体里那股火。

    一直睡到日中,他听到那秧肚子咕咕响,爬起身穿衣衫去给她做饭食。

    待他抬着饭食进殿来时,那秧趴在床榻上,被褥搭在腰身,对他道:“防风机关的图纸给我看看。”

    她并不放心。

    他把饭食放桌案上抬到她身边,转身去书架角落抽出一张兽皮,拿来给她。

    那秧支起身,盘坐在床上,拿着图纸看了好一会儿。

    他就候着,揣摩她的想法,见她青丝如泼墨般从肩头滑落。

    边峘娴熟地从怀里摸出她的发带,替她绾起头发,又给她盛了一碗热汤放在案上。

    图纸没问题,那秧嗅到汤的气味,不自觉地咽了咽,继续专注看着上面的批注。

    没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想鸡蛋里挑骨头都不行。

    她抬眸看着他,视线恰好对上。

    谁心虚谁先躲闪,那秧拿起汤盅小小抿了一口,意外地好味道,她忍不住多喝了几口。

    温暖的汤吞食下腹,胃里好过许多。

    “你想不想夺回碧灵族长之位?”

    边峘没想到她会这么问,眼神流露出迟疑不安,毫无隐瞒:“想。”

    那秧:“我借兵给你杀回去,一次机会。”

    边峘敏锐地察觉到这是在试探他的诚心,他当机立断,单膝下跪垂头行礼。

    “属下绝无二心,只是心结未了,不甘败给孟粟。”

    有野心是好事,更何况眼前人曾是战功赫赫的阴谋家。

    王道之术,善于御下。

    边峘之才不在军部,而在纵横,一直耗着他,倒不如放出去替她广纳人才,与各势力交涉。

    她知各方皆有后起之秀,少皞氏、陶唐氏、有虞氏等人族势力,虽势单力薄却各具优势,若能联合,人族起码不会输得太难看。

    那秧不介意当那个靶子,只要能屠龙弑神,战死沙场又何妨!

    “作为交换的条件,你必须臣服于人族,臣服于大泽。若背叛人族,我会亲手杀了你向娲皇谢罪。”

    那秧此话当真是薄情寡义,比大雪日的寒风还要凌冽。

    她对边峘的极度不信任,直白得伤人。这场博弈,边峘毫无胜算。

    因为他知道自己并非独一无二,那秧不是在与他商量,这就命令。

    边峘的心脏在隐隐作痛,抬起头来注视着她的眼睛,“边峘此生绝不背叛您,若有违背,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她对他的起誓没有任何反应,那秧一直信奉结果,任何没有结果的事情她都不会盲目信任。

    那秧拿起食箸夹菜,端着饭碗,三两下吃完:“起来,吃饭。”

    边峘可没心情吃,心里那是叫一个不是滋味。

    她下榻当着他的面换好衣衫,重新绑好头发,穿好铠甲配刀出门。

    就留下残羹饭食和阴晴不定的边峘。

    “那秧,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

    一个玩物,还是同伴?

    在他看来,前者的可能更大些,认识到这一点的边峘,才清楚明白过来。

    只要自己再强大一点,那秧心里才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沉疴难愈,日益疯魔。

    人这辈子没点执念都不配活。

    那秧无心耽于儿女私情,边峘爱而不得终成心魔。

    一切都是因果轮回,他日因,今日果。一念之差,一世蹉跎。

    冬日过春日来,边峘领兵攻打碧灵海,逼迫孟粟投靠神族。边峘大败而归,却点燃了人族起义之火。

    他背叛碧灵海,背叛故土,从此成为大泽下一任女君的刀。

    以败局投诚,人族势力接纳了这位历泽之后,人族联合抬起反抗神族的大旗。

    大泽国公然挑衅神族权威,那秧带兵拿下雷夏泽十三座神族城池。

    以黎民百姓的名义讨伐伪神龙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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