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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颗杏仁

    醉桃汤池,东宫所设两间专属浴汤其中之一,规格相当的是太子妃专用的雾春汤。

    雾霭袅袅,较好的腹线绰约在水雾交织的分界。

    与冷白肌肤不符的是满头青丝垂落肩下,额前碎发挂着几滴惹人遐想的水珠。

    傅沉砚难得有闲暇时间在醉桃汤沐浴,他赤.裸.着上半身,恣意倚靠在空无一人的浴汤碎岩旁,脊背紧贴着岩壁一动不动,实则是缓解右臂阵痛。

    视线若有似无扫过逐渐干涸的疤痕,又有数十道过于显眼的旧伤藏匿在水雾里,似乎不愿叫人窥见这位顶天立地只手遮天的太子殿下也曾有负伤的一面。

    事故发生在几日前。

    虽他对十四州新统领不大熟悉,但桥州扶岐之名他早有耳闻。

    睚眦必报、阴险毒辣,十四州新主遣他出使禹游的目的想必不只是打探禹游交好之意。

    数十年来,收复十四州是多少君主夙愿。然,不同的血脉似乎注定无法相融。

    傅沉砚拧了拧眉,将身子浸入水中,沉浸在浴汤逐渐蔓延过脖颈的感觉。

    他需要将这夙愿变成现实,并归功于他傅沉砚手里。他要的,从无放手的道理,想要的就定要得到。

    故此他在枫池别院宴请扶岐,奈何这人心怀不轨,却不曾想到是春.药.那种卑劣的手段。

    然而扶岐非善者,枫池别院宴之事他定然会报复。

    当然,他已经那么做了。

    十四州明面派使者来访,实则早已派出多名异族人暗中随行。友善的交好不过是风波诡谲之上的脆弱画幕。

    岌岌可危,却一时半会无法落幕。

    遇刺其实并不罕见,想要的多了定然引人不满,有的暗中作梗,有的时时等着他的人头落地。

    譬如他在处理那些旧臣后事时,林中贸然出现的红衣者,挥刀的动作出于何地并不难看出——

    是十四州的猎月刃。

    但似乎……又有哪里不对。

    他向来懒得过多思索什么事,永远信奉自己的决断才是永保平安的最佳抉择。

    大抵只有在无人之地才能心无杂念,可如今他分明沐浴在千金堆砌出的醉桃汤,却不合时宜的记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她胆子愈发大了。

    不合时宜的一幕快速在他记忆闪过,眸色愈发阴沉。

    他厌恶任何人的背叛,大婚那日她分明答应了他的条件,却贪得无厌。

    一纸婚书不过一张镶了金边的契约,可归于东宫,她就是他的人,对外琴瑟和鸣,对内绝不动心,是她答应好的。

    像一场无休止的利欲戏场,她是他达成目的所必要的一环。

    绝不会有除此之外的心情。

    仅此而已。

    他已出浴,坐在热汤相邻的木椅上,沐巾不断滴落的水珠连接成线,微薄的风带走身上温度,肩颈已开始泛凉。

    可双唇莫名滚烫。

    漆黑杂室中的那场荒谬之吻,足以将她彻底定罪。

    不过是一个蠢笨的女人,中了扶岐的诡计还茫然不知……但他竟也没躲。

    傅沉砚将那夜的失态归为被他厌弃却难以摆脱的惧症之下的手足无措。

    事实也如此,禹游太子怎么可能屈服于一个莫名其妙的吻。

    *

    傅沉砚在某些私密场合他不喜周遭有人存在,譬如沐浴,譬如更衣。

    故而当他刚将醉桃汤外的杂音听去时,毫不犹豫将紧闭的大门扯开。

    满满的雾气登时从背后争相溢出,若非他阴翳着双眸,只观那玉雕出的眉目,旁人瞧去定会误认为是灵境逃离的谪仙人。

    不知该斥责看守人心软,还是眼前人太过胆大,傅沉砚上身堪堪搭着未整理的里衣,环臂瞧着眉眼笑意盈盈的女子,认为还是自己耐力太好。

    竟让她活了这么久。

    “殿下,您……”

    “把他们带下去,门看到西京去了?罚十天的肉。”几乎是和温泠月同步开口,视线凌厉地扫过两个看守人,旋即将忽然想到没来由的惩罚脱口而出。

    嵇白显然见过大风大浪,从容不迫地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将心死如灰的两人匆匆带离现场,好留下他和她。

    娘娘,加油。

    虽然我们殿下是个不通情达理的怪人。

    处理完毕的傅沉砚好整以暇地注视着台阶下的姑娘,她表情僵在下人消失之处,正当他准备关上门时,她才有动作。

    “殿、殿殿下,可以等等吗。”她急地往上去了两阶,直到双目与他鼻尖平齐,微微颔首便能与她对视上。

    屋檐上零落的残缺花瓣洒入雾气,将她难得有些认真的脸勾勒的灵巧可爱。

    傅沉砚抵住门的手烦闷的顿了一瞬。

    只见她将怀中捂了良久的小小香囊捧在手心,往前一伸,指尖在离他胸膛还有半掌之处停止。

    当着他不解和即将到达尽头的耐心,温泠月说:“殿下,臣妾并无别的意思,只是感激殿下那日相救。“

    似是有些怕他开口,她抢先放大音量补充道:“我知道您肯定把这次和上次的那个事一并忘了,但您相信臣妾也马上转身就都不记得了。不就是亲了一下嘛,哈哈。”

    不经意瞥过那人称不上好看的脸色,她慌忙捂住嘴,摇摇头。

    纵他不解这人多此一举的话,手上却捏着那枚被塞入的香囊,丝丝凉意沁入掌心,有稀疏雪松香拂过,他才缓和一分。

    本也没什么,可当她迈下一层阶梯后瞬间折身,用饱含委屈和理解的目光看向他时,傅沉砚则犹豫自己是否应当思量她脑子里的想法。

    “那个……“她犹豫。

    下定决心只在一抬头,“殿下您放心,之前您那些……那些背着人偷偷去玩的勾当臣妾全都可以当作没看见也没参与。所以您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让臣妾唤您夫君了啊?”

    她话音里掺上因委屈而变软的温度,请求里还带上试探,声音越来越小,委屈巴巴的模样好像此刻他在对她威逼利诱。

    “你说什么?”他拧眉。

    温泠月深吸一口气,做足心里戏,咬紧下唇直至更为殷红。

    “我说之前您偷看话本记忆紊乱还偷溜出去带我去看戏的事臣妾现在已经都忘了,所以您能不能别让我叫那两个字了啊?”

    “哪两个字?”他是真没听清。

    温泠月以为他又恶劣起来了,觉得那两个字实在难以启齿,尤其是对这个人说,她怎么说得出来啊!

    可他的目光太具穿透力,拨开云雾和残花,在入夜时分将她的羞怯照得无所遁形。

    “夫君,能不能不叫夫君啊。”

    她深吸一口气,大吼一声甚至连那两个被罚没肉吃的看守人都不禁一哆嗦。

    ——俩人调情能不能回屋嘛。

    傅沉砚罕见的怔住,眼中光芒闪烁,由震惊到不解,再到质疑。

    看来她脑子的确不太好使。

    唇畔的冷笑不加掩饰,“孤何时让你这样叫了?”

    这回轮到温泠月顿住。

    他是不是脑子不太好?之前还那么纠结非要让她叫,怎么突然变了。

    两人震惊不解的目光莫名在半空对上,各有所思。

    而傅沉砚则还敏锐捕捉到话中险些被忽略的另一处。

    “太子妃才是梦醒紊乱了吧,梦中事莫要扣到孤头上。孤厌恶别人将那种不入流之事胡乱加之于身。”

    不可否认,他根本没做过她上述所言种种。

    不是她梦魇就是……就还是她梦魇。

    他觉得可笑。

    温泠月有点急了,满脸狐疑,仔仔细细由上到下开始观察眼前水迹早已干涸的男人,最后视线莫名定格在他捏着雪松香囊的左手上。

    很莫名的,他左手虎口下有一枚类似于伤疤的红痣。

    不像娘胎带出来的,战场上杀人时也不会造出这样的形状,却猩红的可怕。

    傅沉砚的不耐循过去,发现她看见那枚红痣后,不动声色地将门砰的关上,不再给她留有半分视线可落之处。

    旋即捂住那枚猩红,不觉鼻息有些加快。

    “坏人。”她默默被关门风撩乱的鬓角,狠狠瞪了一眼紧闭的大门,了解四下无人后暗自扬起拳头对那门后之人一顿拳打脚踢。

    “以后你……”

    从未料到这门会再次打开,温泠月还举在空中没来得及落下的拳头和右脚尴尬地顿住,而后作势理理被热气润湿的鬓角。

    一切被他全然收入眼底,望去时傅沉砚眼底铺满复杂和不解。

    幸好她骂的快啊。

    傅沉砚本是想叫警告她些什么,却被她的怪异行径激的懒于开口。

    也不知她是怎么溜走的,只隐约间看见一团粉色从眼下消失了。

    *

    唇上热度依旧未褪,傅沉砚往往自诩坚不可摧的防线为何在那夜的杂室破碎,他依旧不明白失态的由来。

    百思不得其解,他索性就不解了,不外乎是温泠月做了什么手脚,兴许是那股离奇的蔷薇香?

    深刻骨髓的劣根性致使他懒怠于审视自我,他从不需要估量自己的决断。

    想做,就做了。

    于是他决定认真观望这个让他产生极大困惑的太子妃。

    他要找到令自己失态的缘由。

    恰好,惩罚与奖赏在一场闹剧里巧妙交融,两两相抵,他暂不追究她所有的违约和背叛。

    但她刚才究竟是……

    怎么跑成小小一团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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