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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颗杏仁

    “傅沉砚你放肆……”她在他肩上一刻不得安宁,挣扎着想要逃脱桎梏,却不得而终,被傅沉砚一股脑塞入马车里。

    一阵嘈杂交织着她的不甘,珠玉帘碰撞,天际滚动厚重的乌云,几乎在她被傅沉砚抱入马车的瞬间,细密深重的雨点纷繁落下。

    交融着一切声音。

    而傅沉砚脊背已然被淋了湿润。

    那少女种种情绪涌上心头,瞧着傅沉砚沉色定定坐在门旁,已然不悦,不会为任何言语劝阻所动。

    “傅沉砚……”

    什么太子,什么殿下,他不是小白,也不是什么好脾气。

    温泠月有时候觉得自己特没面子,明明那么生气了,明明那么讨厌他,明明下定决心不再理他。

    可真到了面对面的时候,她气急,还是忍不住掉眼泪。

    “别哭了。”

    傅沉砚紧咬牙关,没有去看她,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辞,手却诚实地捏着一块柔软的绢布,状似无意地触及她划着泪珠的侧颜。

    温热的泪水刚一触上细腻的绢布,那一角陡然被浸湿。

    他似乎意识到什么,沉而轻快地吐出一口气,怨怼自己,也怨那双不听话的手。故而将手绢丢入她手里后便不再动作。

    手绢还停留着那人身上残余的温度,和细细收藏在怀中沾染的雪松香。

    一路寂静,唯余碎玉坠地的雨声响彻在耳畔,珠帘之外是可见的雾气在迸起的水珠中袅袅,东宫都被雨水敲打出一层模糊的外壳。

    她的泪不知是在何时止住的,只是掌心绢布的温度,让她静静凝视窗外,不再作声。

    坐下两人后略显狭窄的马车里,二人间不过短短几拳的距离,却容纳了世间最寂静的情绪。

    大抵是他的到来将那阵诡谲的氛围带到了东宫,温泠月回福瑜宫后趴在窗沿,任由南玉几番呼唤也没有一星半点的回应。

    阿颂的情况是她最担忧的,但现下却无济于事。

    “娘娘,您把身上的湿了的衣服换下来吧,或者让我帮您擦干些也好啊。”

    南玉望着身上因方才回宫弄湿的温泠月,又看了看床上摆着的干净衣服,却等不来她的答复。

    淅淅沥沥的小雨不眠不休地下了三个时辰,她一夜未睡,直到……

    将近寅时一刻,福瑜宫院里多出了一个高大的阴影。

    彼时南玉和院中一众婢女下人昏昏欲睡,他未撑伞,踩着雨和水洼,向她的窗边步来。

    没人能懂温泠月的小众爱好。

    她趴在窗边,支开那扇贴了花的窗户,不顾雨水顺着倾斜的窗面滑落,滴到窗沿的枯枝上,再星星点点溅在她脸上。

    无人察觉男人的靠近,直到他靠在她栖息的窗外,屋檐垂下一道雨幕,作为他短暂避雨之地,而他侧过脸以目光勾勒着姑娘的模样。

    “你就那么在意徐衡和元姑娘的事?”

    他站定良久才开口。

    他知道她没睡着。

    温泠月一哆嗦,刚想开口说什么,却不由自主被冻得打了个喷嚏。

    “阿颂他们二人都是我从小一同长大的朋友,明明连婚帖都下了,阿颂还答应让我坐在最好的那桌吃,结果现在徐衡居然……”

    她气不打一处来,越说越激动,愤愤地抬手拍在窗沿木板上,却意外激起一滩小水洼,水珠悉数打在傅沉砚脸上。

    “那小子居然敢私通!”

    语毕,她才注意到被溅上一脸水面容不善的傅沉砚,下意识噤声,气息微弱了些。

    好在他没有过多追究什么,只是说:“你口口声声说你们三人一起长大,可你对他们究竟有多少了解?”

    这话叫她怔愣了一瞬,“我当然了解他们了。”

    “阿颂她虽然胆子大,看着像什么都不怕,说着什么都不在乎的话,但其实……她心最软了。”温泠月默默细数她的阿颂,又说:

    “徐衡啊,从小就是块不通人情只会死读书的木头,还总被阿颂欺负也不知道说。我本以为他那个书呆子一样的性子这辈子都讨不到老婆了,谁知他福分大,能娶到阿颂这样的妻,结果还被他……”

    想到阿颂现在承受了多大的委屈,温泠月就说不出话来。

    少女喋喋不休了许旧,她似乎从未在傅沉砚面前说上这么多话,以这样随意的姿态。而那个素日耐心有限,闲心不足的太子殿下,就这样同她待在一个僻静的地方,听这个姑娘的碎碎念。

    她说得口干舌燥,却不觉得累,似乎细数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刻总是很开心。直到那个沉默良久的傅沉砚忽然开口说:“那你知道,你口口声声最了解的朋友,究竟想的是什么吗?”

    “什么意思?”

    傅沉砚扭过身子,呈面对着她的模样,他身后雨幕模糊,意外拍落在肩头的雨水却清晰,而他的面容也全然映在她瞳孔中。

    只听得他一字一句说了什么,令温泠月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正了正身子。

    从他口中说出的,是她从未想过的事态发展。

    *

    翌日是个晴天,晴朗的天际一丝阴翳都不见。

    她破天荒的睡到了下午,甚至没有任何人来打扰,睁开眼带着酣睡的语调唤了几声,却没有一个人来应声。

    “阿玉?南玉?”“北璎?”

    “……”

    依旧没有人,连那个时常蹲在她门边的伏青都不见人影。

    她挣扎着坐起来,恰好和经过窗子照进来的阳光碰了个正着。

    更离谱的是,她在东宫里闲走,似乎一路上都没碰到多少人。不必说傅沉砚,偌大的宫里连下人都不见几个。

    “对了。”

    温泠月想起昨夜他对她说过的话,倏然向后门溜去。

    想了想,并没有去元府,而是去了另一个地方。

    昨天她曾去过的——徐家书塾。

    如若真像傅沉砚所说,那想必在那里可以找到答案。

    可要真是那样……

    她就更想骂徐衡一顿了。

    徐家书塾大门内两侧栽种了一片翠竹,偶有孩童诵读声自小竹林里传响,她悬着的一颗心在猝然看见那一抹粉色的身影时上升到了最大。

    那道快速闪过的人影和元如颂像极了,步子不由得加快,向她追去。

    “阿颂!”温泠月朝那个背影大吼一声,气喘吁吁地看着前面的人一怔,停了下来。

    当真是元如颂!

    其实不过半日不见,元如颂怎么……怎么瞧着不太对劲。

    “小月儿……你怎么会来这里?”她问。

    温泠月皱眉,看她莫名底气不足的模样,尚且不能确认,只是追问:“阿颂,你昨天后面去哪里了?没事吧?”

    奇的是,她越问,元如颂越发地不敢看她,明眸不自然地反问她:“我听说昨天殿下好像同你……发了脾气,而且小月儿你和他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她越问声音越抬不起来,到最后甚至化成轻飘飘的一缕。

    好似阿颂鲜少有这样犹豫踟蹰甚至有一丝愧疚的时刻。

    温泠月连忙摆摆手,随口道:“那个死阎……”

    即将脱口而出的称呼停止于转瞬间,她眯起眼环臂凝视着不自在的元如颂,咬唇话音一转,“阿颂,你莫不是真有事瞒着我。”

    那个被提问的少女先是一阵干笑,而后便想上前拉过温泠月,亲热地环上她的胳膊,刚想开口,却被另一个身影的出现打断。

    那是个素日就爱穿苍蓝的男人一身书生气,偏生的带了几分执着在眉眼间。可过于正直反倒叫他文质彬彬的模样徒增几分呆板。

    “阿颂?”他步至元如颂身侧,才看见温泠月时也表现出了一刹那和元如颂一致的神情,耳根又不自觉添上一抹红晕。

    眼前二人似乎闲隙不再,元如颂憋闷了些终于忍不了了,骤然抬起头将徐衡狠狠往自己面前一拉,再对温泠月扬起一个格外灿烂的笑:“哈哈哈其实是个意外,不过……当然——都是徐衡的错啦!”

    温泠月:“?”

    徐衡:“……对。”

    他对元如颂的动作并不意外,但被她这么一推,反倒害羞的挠了挠后脑勺,不好意思地拉过阿颂的手,对满脸疑惑的温泠月道:

    “其实昨日是个纯粹的误会,但却是怪我,阿颂生我气,我不脱责。”

    “前段时日玉京官员调动,又逢官职空缺事无人问,我确实忙于朝事对这边不甚有闲暇。直到江南新官上任后我这才得出空来,但那时我去寻阿颂,又总是不得见面。那一月余我往元府送去的东西都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买来她最爱的酒酿糕点也碰都不碰,去她最爱去的地方也不见人,我……我以为……以为……”

    他对诉说这种事并不善言辞,又总怕词不达意,但温泠月倒是听出几分端倪来了。

    “哦——你以为阿颂不要你了,以为她生你气了是吧。”她恍然大悟地朝木头徐衡点点头。

    见他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动作,本是时常挂着笑颜的脸瞬息万变,忽然垮下来,冷漠道:“那你真是没感觉错。”

    “不、不、不是,我自当向阿颂认错领罚……只是我确实以为,以为阿颂不要我了,所以想了个馊主意。”

    谈及此事,他脸更红了,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继续道:“我身边的小缙说,他穿上女装假扮我与某女子走得很近,没准就能……能再看看我,哪怕与我见一面也好。”

    “馊主意!”

    温泠月忍不住大叫。她实在受不了徐衡的思想,还是说给朝廷办事就令人变蠢?

    “为了吸引阿颂注意何至于搞出这么大计策?她想让你多陪陪她而已,瞧你成日嫁给文书一样。”温泠月悬着的心终于沉沉地落了地,但免不了生气。

    元如颂适时接过话音:“抱歉啦小月儿,我知道因我们的事还惹怒了太子殿下,就是嘛!你说谁受得了他这种性子,但是……”

    “其实我不是在意他陪我与否,作为朝廷命官自当顶天立地为朝事操劳,那是应当的,之前我只是那么说说而已。其实我气的是他那套婚服尺寸出了差错,他又日日不见人迟迟修改不了,拖得我心烦……”她对温泠月笑道。

    二人调侃吵闹的动作在怔住的温泠月眼里化作纯粹的背景,忽然想起傅沉砚对她说的那句话,沉默不语。

    那日雨落的屋檐下,他除了说徐衡所作所为或许另有隐情,或许元如颂误会了什么以外,对她说的:

    你真的那么了解你的朋友吗?

    而当下,温泠月打断他们的嬉笑,冷不防问:“傅沉砚是怎么知道,徐衡你做的事的?”

    *

    温泠月久久没有说话,直到回到福瑜宫,她开始想起方才在徐家书塾的另一桩事。

    彼时他们三人相向而立,面对温泠月提出的疑惑,徐衡解释道:

    “那日的计划本来是小缙换上穿上女装在床榻上假扮女子,待阿颂一进来我就出面。但那日出的差错就在于我蹲在后门准备出去的时候被一个眼生的青衣侍卫扣下了,好似是担心我鬼鬼祟祟守在那是伺机而动要对小月做什么,非是盘问我个清楚才肯放人。”

    温泠月:“……”

    是伏青。

    这夜月明风清,缠绕着的风与云宛若薄纱,轻柔地与月亮拥吻,直到黎明快要升起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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