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映白也不理解刚才他的举动，方才才见到他和季苏锦在台下明显聊了很久。旧人重逢，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除了温和以外的情绪，那都是在她面前都看不到的。

    她忽然感觉很落寞，很难受。

    三场比赛下来，G师大虽然中途扳回一局，但最终还是一比二落败G大。在后面的主持人总结中，庄映白习惯性地拿起手机，上微博一看，就发现无月的话题冲上了热搜。

    不过，主角不是她，而是对面的季苏锦。

    无月被扒出来和季苏锦的陈年往事。有一篇文章详细的提到了他们的恋爱、他们的互助以及最后的分离。作者文笔很好，整篇都洋溢着意难平的情绪，接连也带动了观看者。

    不一会儿，评论区就被攻陷，甚至有人给他们起了CP名，为云锦。

    在这篇文章里，有很多她未曾知道的事情。季苏锦曾经为了许云川，生生的放弃了进职业联队的机会；许云川曾经带着她上分，两个人被曝光的情侣名及情侣关系标；以及两个人一起手牵着手散步在公园的照片……他在笑着，不同于在庄映白身边的他，他看起来很幸福、很满足也很高兴。

    她的心越来越疼，酸意在鼻头打转。不甘、失意，一下子冲垮了她。

    “苏锦，我对不起你，如果重来一遍，我会选择一直支持你……”

    那是新婚夜的那一晚，他在痛苦之中的梦呓。

    她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

    这段感情毁的是他，也是那个逐渐贪婪的她。

    她安静的打开微信的页面，从列表中找到他，发了一条信息：晚上我和朋友去吃饭。

    那边回的很快：好。

    许云川这边回完，季苏锦过来恭喜他，“感觉你指挥的能力更强了。”

    他轻轻的说了句“没有”，眸光落向正在离场的庄映白。她走得不快不慢，一如以往的每个赛场，他都会在台上静静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季苏锦在旁边又说道：“可以一起吃饭吗？很久没见，叙叙旧？”

    许云川这才缓慢地看向她，“我有事。”

    “……你还在怪我吗？”季苏锦蹙眉，看起来很难过。许云川握了握手心中的手机，声音很淡，“没有。我以前就没有怪你，分开后，也没有怪过你。”

    “是吗？那台下的那位呢？”季苏锦发现他一直在看着台下，不由得心紧了紧，“那位……是美术系的庄映白吧？跟我们同一届的。”

    “嗯。”许云川的语气很平静：“我结婚了，她是我的妻子。”

    季苏锦倏忽面色变了。

    这才一年多，他就结婚了？

    她有点难以置信，“你在开玩笑吧？当年我……可是一直在等着你求婚。”

    她以为她只是短暂的从他的世界里消失，终究还是会回来的。所以从重逢开始，她都一直有意的想要靠近他，想要重新回到以前的那段距离。

    可是现在，他的心思完全不在她身上，还风轻云淡地说自己结婚了？

    落夜的校园，点上了明晃晃的夜灯。他们还在大礼堂里，外窗很大，能直接透过去看到月亮。台下只有几个人，基本是来转悠的小情侣。以前，季苏锦也喜欢拉着许云川过来这里溜达，这里有很多、很多他们美好的时刻。

    在这样具有特殊意义的地方，若干年后，他说自己结婚了。

    他叹口气，转向季苏锦，接过她惊讶的眼神：“苏锦，你为什么还没发现？我们不适合在一起，更不适合结婚。”

    从那段时间的消极和颓废中，他不止因失恋而痛苦不振，也对这段感情进行了全新的复盘。他慢慢地发现，他们其实是不适合的。她要强，有时候强势到会不顾人感受。而他比较随和，不喜欢过于牵强的事情。两个人的性格不能互补，观念也在后面越来越不一致，走到分手的结局，其实也难免。

    曾经的时光，那都是真的。

    时光揉碎了曾经年少时的惊艳，正慢慢的糅合成一种平和的心绪。许云川发现，这一刻他的脑海里都是庄映白的面庞，开心的、难过的、哭泣的、温柔的。

    只是一会不见，他就思念非常。

    “原来在你的世界里，适合就可以吗？”季苏锦颤抖着双手，“那你告诉我呀，你的标准是什么？怎么样才能让你觉得适合？”

    许云川眼眸一深。

    适合就可以吗？如果季苏锦跟妻子一样，恬淡、安静，互不干扰各自的世界，那样就可以吗？

    他忽然头有点疼。

    “苏锦，即使你为我做了改变，那也不是你了。”许云川说：“没有人值得你去屈就，去改变你自己。”

    季苏锦沉默了，她苦笑了几声，“不是这样的，阿川。”

    “因为你不爱我，所以再怎么适合也没用。”她说：“……从一开始就是。”

    他抬眼，眼眸里的光似微尘浮动。想要说些什么，却见季苏锦已经先行离开了礼堂。

    回到家时，家里没有亮灯。许云川打开灯，换完衣服洗漱完，便开始躺在沙发上拿起书看。那一本是严歌苓的《陆犯焉识》，他已经看了半本，今天想全部都看完。

    那天庄映白的泪痕，还划在他的心里。

    陆焉识的一生很沉浮。家里有钱，有资本的能随心所欲的去浪，即使在家里已与冯婉喻成婚，仍然在国外与外国女子相识、相爱，再到国内的韩念痕。韩念痕如此的爱他，却又是如此的清醒。她知道陆焉识不会娶她，陆焉识也心知自己的妻子也只能是冯婉喻。

    爱情与婚姻尽不相同。

    许云川发现书本里描绘冯婉喻的语言很像庄映白，“你从来没见过比冯婉喻更安静的人。无论她读书、写字、结绒线，以及后来的抽香烟，都能静在那里给人去画她。”

    读书、写字确实很安静，不过小妻子不会结绒线，也不会抽烟。他本人也不抽烟，但莫名的想象了一下自家小妻子抽烟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

    夜色在逐渐的变沉，他恍惚之间听到了开门声，放下书，他迎上去。玄关处的庄映白看到他出来，倒是罕见的没说话。他下意识以为有人惹她不高兴了，“回来了。”

    “嗯。”庄映白轻轻的，复而抬起头道：“云川，我有事情……想和你说。”

    他一怔，说了声“好”。没过一会儿，庄映白就从楼上下来，手里是一份打印纸。等许云川看清楚，是她安静放在桌子上，清晰的写着“离婚协议书”。

    许云川定住了。

    庄映白想清楚了。她晚上和守月一起吃饭，说了很多，也决定要完全放下了。

    “我们离婚吧，云川。”她深呼吸，但其实手都在颤抖。抬眼望他，他没说话，眼睛一直看着桌子上的那份协议书。

    过分的沉默蔓延，让空气都几近凝固。

    “……为什么？”半晌，他才缓慢地问道，语调轻柔，似乎怕惊扰了她。

    “云川，你不爱我，我们没必要……这样下去。”庄映白透过暖黄的灯看他，他恍若还是初见的模样，却少了几分的恣意与潇洒，“你可能没有发现吧。在我身边的你，克制、包容、温柔，的确是一个合格且优秀的丈夫。但是……这并不是真实的你，对吧？”

    “我于你而言，不过是因为适合。因为我适合做你的妻子，因为我不吵不闹，也不会过多的干涉你。我给了你完全的自由，你满意了，所以你跟我结婚。”她第一次说出自己的心声，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季苏锦，她才是你真正爱的人，应该娶的人。”

    许云川彻底懵了，他的手在颤抖着，连带着那些阻塞的情绪都几近崩溃。

    “映白，不是你想的那样……”许云川想起今天和季苏锦相见的场景，“我跟季苏锦没有关系。以前有，将来却绝对不会有。”

    ……他并没有抓住她话语里的重点，她想。

    “我知道，因为你结婚了，你不会跟她有关系。”庄映白的语气很轻，“云川，你和我在一起不会快乐。因为只有且这一条，我就决定要离开你。”

    许云川没有说话了。

    他爱着庄映白吗？这个问题，其实他自己也没有想清楚。从他开始跟她订下婚姻时，一切如她所言，确实是因为适合。觉得她的安静、恬淡、温柔适合做妻子，所以才想和她组成一个家。

    如果打破这个原因呢？打破这个原因的背后，到底是因为什么，才会想要将她留下？

    因为他不爱她。因为即使如此，他的不爱，会让所有的“适合”都到位。

    过分的清晰让话语都变得苍白和无力。庄映白忍不住，还是流泪了。她抹了抹泪，眸光落在很远的地方，“云川，我真的很喜欢你。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你。”

    “你大学时候打游戏的模样，我到现在都记得。认真、恣意，属于少年人的活力，我一见就倾了心。”她温柔的笑了起来，“其实我从没想过能走近你的生活。因为那时候你看起来很幸福，和季苏锦的爱情故事，能遍布整个校园。从那时开始，直到现在——我都清晰的知道，你喜欢的只会是季苏锦。那样一个闪亮又美好的存在，而不是我，默默无闻、缺乏吸引力，是任何人都不会在意的存在。”

    许云川想要说些什么，他想摇头，想要说不是的——但是在她的眼神下，他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似乎说出来了，也只会被她抛掷脑后。

    因为她根本就不会相信。

    他从来都不知道身边的妻子对他寄予了多重的感情，从大学到现在，她都仍然保持着最初的模样。她的爱也这样澄澈透明，即使封存在时光里，仍然在被她反复的擦拭。

    “云川，我离开你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你了，”庄映白缓缓地说，“是因为我想还你自由，想要一个真实的许云川能够重新回来。他仍然发着光，活的恣意又潇洒，他不用隐藏自己的渴望。人只有这一生，可哪怕瞬息而过，都始终可守心如初。”

    该说的话，也说完了。庄映白起身，已经走到了玄关。许云川还仍然坐在原位，紧抿着唇，没什么表情。她笑了一下，有点不甘心，却又如此的无可奈何。

    望着手指边没有戒指的痕迹，她忽然想起，有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她不说，他就不会过问，用装傻的态度，去逼迫她去符合“适合”的标准。他曾经给了她钻戒，她那会满心喜悦的收下，却没有看见他戴。于是，渐渐的，她也脱下，如同卸下了爱情。

    “东西我明天会全部拿走，财产我也分好了，你不用担心。”

    庄映白说完，人就已经从玄关消失。

    内室重新归于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