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黄的灯，照耀在一角，却无法照亮全部的地方。落地窗被夜风撩起，恁地是冬色塞满了寂静的每个角落，将无处可逃的荒寂都裹藏在内，成了绵长而隆重的坟道。

    死寂无声。

    许云川缓慢的拿起那份离婚协议书，似乎在看，又却是没有。他的眼眸低敛，有什么负荷的彻底，沉重的似是铅石重压。他想要站起，想要拿起手机给她打电话，却发现自己好像什么都做不到。

    因为她说的没错，她说的……确实也是事实。

    真实的自己？许云川半靠在沙发上，脑海里逡巡的都是在大学时期的自己。那个时候，他对MOBA的多人竞技模式还感到新奇与快乐，每天都沉醉在这样的模式里。他喜欢胜券在握的感觉，也喜欢在游戏比赛上获得胜利的感觉。他总觉得这样已经掌握住了自己的人生，已经慢慢的在实现自己的价值。

    可是后来，现实磨平了棱角，将那些肆意与恣意一同丢在了暗陬之中。他慢慢地发现自己的乏力与不切实际。成了双冠打野后，每天都被输赢所折磨，每天都在大强度的练习、练习、练习，有什么在缓慢侵蚀着他的内心，让他的初心都渐渐的消泯。

    连同着那段曾经支撑了他很久的一段执念，也缓缓地消失。

    季苏锦当年的声音，也清晰的传来：“许云川，你真的以为职业圈这种事情可以永久吗？这行业不过就是吃青春饭的，等过了你的巅峰期，你就什么也不是！”

    其实季苏锦说的没错，她说的没错的。入职业圈七年，他已经慢慢的感受到自己实力的下滑。平时不应该出现的纰漏都逐渐的存在，变成了一种常态。他的打野节奏一直都很好，在以前，即使因匹配机制的队友实力不足，他也能C起来带飞全场。可如今不同了，他必须依赖队友，即使C起来，也总是面临失败的惨状。

    那种胜券在握的感觉，已经彻底的消散。

    他拿起手机，点开了“江月”的聊天窗口，淡声道：“你也会取笑我吧。”

    他半仰在沙发靠背上，忽而想起那晚和庄映白打排的情景。她在自己的身边躺着，即使很累了，眉梢都带着倦怠，可还是轻柔地跟他说，那就继续吧。

    那就继续吧。即使很累。

    那一刻的她，仿佛穿过了时光的尘埃，逐渐落在了内心里失意的他面前。她明明也没说什么，只是那一句“那就继续吧”，却给了他莫大的勇气与力量。

    许云川不知怎得，又想起了小时候被父母抛弃的场景。两个人分道扬镳，谁也没有停下脚步回头看他。那时候，他就明白，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也会离开自己。

    因此，他惯于习惯隐藏自己。自己的渴望、自己的期待，都会被自己隐藏。或许在和季苏锦的那一段时间，他有慢慢地敞开自己，但在这之后，他又选择龟缩起来，谁都无法触碰，谁也无法看见真实的他。

    可他的小妻子刚刚说，她想要看到真实的他，想要还他自由。

    他向季苏锦展示真实的自己，结果是她的绝情与诀别。

    如果，他真的向他的小妻子展示真实的自己呢？

    他也不知道。许云川发现自己开始害怕起来，他不敢。

    可为什么他不敢？

    因为他……不舍得她离开他。

    可是现在，她就要走了，这种结果，又有什么区别？

    许云川那一夜，彻夜未眠。他一直在思考——关于真实的自己，关于庄映白。等到天亮，他才缓慢的回过神来，自己一夜都没睡。

    他去洗手间洗脸，关掉水龙头，镜子对面的人看起来很陌生。许云川双手撑在盥洗台的边缘，呼吸浅浅的，疏阔的眉眼落满了疲倦。长时间的练习让他劳累，而昨天的一夜未眠也让他眼睛下的青黛颜色更深。他叹了口气，感觉精神都在分崩离析。

    人还在昨日的感伤中徘徊，却始终要面对现实。

    他还是得去训练营，继续大强度的训练，持续一些看不见的努力，以借此获得一些心理上的心安理得。即使这些都这样的让他疲惫。

    -

    陆淮从许云川来训练室时，就发现了他的异常。

    问他有没有吃早餐，就简短的说不想吃。谁都不想理，只有在训练的时候会说话，但都基本不会在休息时间和其他队友聊天，整个人淡漠到恍若不存在一样。

    陆淮认识他这么久，总感觉他这个状态，有点像失恋。

    当年他和季苏锦分手，也是这么个状态，但起码没有冷到完全不理人。他拎得清轻重，也始终知道该说的要说。只是现在，他连表面的打交道都打不下去，整个人冷漠又淡然。要不然就在低头看手机，要不然就在放空。

    这个状态，非常不对劲。

    陆淮在训练的第三个场次叫停，把他给叫了出去。看着他略显疲惫的面庞，陆淮叹了口气：“怎么了？感情出问题了？”

    许云川低着头，眸光落在干净的地板上，没说话。

    “要不你先在家休息一下吧？这个情况，再打下去也没用。”陆淮说道。虽然说他还是正常的练习，也没有耽误谁，更没有什么多大的失误。但这种状态，实在是不适合。

    “不用。”许云川摇头，“我只是……想安静一会儿。而且，我最近都会住在这。”

    还真的是感情出问题了。陆淮比他年长五岁，又早早的结了婚，因此对婚姻问题还算是熟悉。他静了一会儿，复而道：“我看到微博那个热搜了。你老婆不会是因为看到那个，才跟你置气吧？”

    许云川一怔，他疑惑道：“什么热搜？”

    陆淮也疑惑了，许云川低头就开始搜，赫然就看到了一篇关于他和季苏锦旧年往事的长文。

    他蓦地心生愤懑，手都不自觉的捏紧了手机。

    这件事已经发酵了一天，几乎喜欢他的粉丝都知道了，还有人组了豆瓣贴，细说当年的意难平。许云川越看心就越发寒，他难以想象自己的小妻子是在什么情况下看到这些，而她又为此有多伤心。

    所以她才觉得他还爱着季苏锦？

    陆淮知道许云川生气了，虽然他也没什么表情，但手背的青筋都出了来。他拍了拍许云川的肩膀，“去跟你老婆解释解释吧。有一些事，过去就是过去了，人都得往前走。”

    许云川摇头，“不光是这样。”

    见他也不肯说原因，陆淮也不知道说什么了，他看了看窗边落下的雪，缓慢地说道：“当初我做职业选手的时候，我家老婆对我百般劝阻，说这个职业没前途，又不靠谱。我和她要组成的是一个家，是稳定、长期的，如果我给不了她，就不要和她结婚。”

    记忆回溯到了当时，连雪都化为了水，“我当时真的很执着，我就想为自己热爱的事情付出一生。她考虑的那些担忧我也知道，但是如果要我放弃，我真的做不到。之后，我跟她进行了好长时间的谈话，她在我怀里一直在哭，说会支持我。”

    “其实夫妻之间，最重要的还是沟通。”陆淮笑了起来，“人心尚且隔肚皮，何况是夫妻呢？有些话不说清楚，你就永远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许云川安静的听着。他想起经常陷入沉默的妻子，她总是对他的事情不闻不问，即使自己心里都是委屈，也不会选择跟他说。久而久之，他就默认她的事并不紧要，也无需过多的干涉。不知不觉中，她如果需要，他就会给予，变成了一种简单而淡薄的维系。

    他在她面前保持温柔、耐心与包容，却可能在不知不觉中伤害了她。两个人的距离也越拉越远，变成了表面的维系，实质却没有用心的交流。

    没有她的房子，也感觉越来越空，他根本没法适应。

    如果他尝试改变，去更多的了解小妻子呢？

    “陆哥，谢谢。”他轻声地说道。陆淮一怔，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了，你最近拾掇一下自己，后天记得和我去跟木老师吃饭。”

    木老师？

    其实许云川有过怀疑，房间里那绝版的杯垫、萧疏夜口中的木老师，而她又正好是个画画的。许云川等陆淮走后，一个人打开了木已成舟的微博。前些年他们就互关了，不过许云川不喜欢刷微博，所以基本都没扫过木已成舟的微博。

    木已成舟的粉丝量巨大，她画的职业选手也很多，不过大部分都是他。最新的微博里，是她画的一些小草稿，很多都是比赛中他操作绝帅的场景。许云川放大看，发现她也把自己也画了进去，一个小光头，眼睛都变成爱心。

    他不禁笑了起来，正巧旁边队友何愿走过，瞠目结舌了一下就对旁边的人说：“川哥到底今天怎么回事啊？”

    他又往下滑，发现她也有发一些生活照。看过的书、做过的甜点诸如此类，都很生活化。有一次她捂得严严实实的去签售会，因为不露面，所以只发了粉丝送的礼物。而这些礼物……许云川是有印象的。那一天东西太多，还是他帮她拿进小书房的。

    是她，确实是他的小妻子。

    许云川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有一个人，原来从他出道之初就已经陪伴着他。她从不说，也不刻意的吸引注意，始终保持温和的距离，在背后默默的支持着他。

    七年的岁月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她却都这么坚持下来了。

    她从来都没变，似乎一直都站在台下，隔着人海，向他献上即使他看不见的花束。

    人海茫茫，微光一星半点，仍被她悄然的收于囊中，精心典藏。

    他不知不觉的眼圈慢慢变红，手掌覆盖在眼睑处，一些难以自抑的情绪在内心泛滥。

    他太少去主动地了解她，只是一味地将她置身于自己的背后。那天她通红的眼圈不是假的，她口中那些温柔的爱意也不是假的。

    他应该放她离开的，他知道。

    可是他又是这般的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