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游

    临近新春。

    新建的公主府规模壮丽,桂殿兰宫。金色琉璃瓦悬挂着大红灯笼,同一旁相称,所见之处皆红火点缀,蔓延至庭院。曲径幽通,殿内以彩绘涂壁,珍珠为帘,富丽堂皇,奢靡华丽。

    玉屏后,长公主沈兰秋轻靠软塌,妆面精致,上挑的眉眼溢出些许得意。左手处的香炉旁,躺着卷半开的棱锦卷轴。

    记忆如山洪般喷涌而出,从豆蔻年华至暮春之年,多少个日日夜夜,多少次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好皇弟,你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吧?

    既然你活得痛苦,那我便再逍遥些。

    究竟是一个长公主的死引人注意,还是一个大理寺誓死守卫的惊天丑闻让人津津乐道呢?

    思及此,红纱帐被纤纤玉手撩开,珍珠碰撞,清脆悦耳。

    “嬷嬷,这次出巡,我要带着大理寺卿之女——”

    明昭。

    *

    正值季春,福禄馆一片语笑喧哗。

    眼瞧着茶水一壶一壶地被端上桌,空中瞬时飘过一缕醇苦的清香。说书先生手持书册,第一句便从“松花飘鼎泛,兰气入瓯轻”悠悠讲起。

    “那大理寺卿明镇,身长如柳,仙人之姿。而立之年便查处了江南的盐商大案!雄姿英发,得朝廷器重,时至今日,官场清明,再未出现天灾人祸!”

    “莫说上天庇护,自古来英雄难两全,偏偏这明大人,廉洁奉公,严气正性!有这等高人在,何惧我北国时和年丰,民安物阜?”

    说到激动处,一大汉猛地拍桌而起。“害!这明大人如此之厉害,定是能镇收邪祟!”

    “就是就是,同大将军一般!”

    “我看咱们大将军和这明大人放在一块,准是对儿龙虎双将……”

    众人皆捧腹大笑,门外狂风雨横,几乎听不出冷冽的寒风捶打在木窗的声音。屋内温暖如春,随着一个接一个的笑料,全然把今儿的主角忘在了脑袋后面。

    自当今圣上即位以来,礼让为国,宵衣旰食。前朝存疑尽数被解决,而留下的最大隐患,便是那公主府里,一等一尊贵的长公主沈兰秋。

    这沈兰秋本是圣上唯一的皇妹,身世却一直被朝廷所诟病。原因无他,当年淑妃怀胎不到十月,六月不足便产下女婴,声势之浩大。临盆那日酷暑的天儿,先皇偏逆天而行,以“秋”字提名,引众人议论纷纷。

    索性这事儿没多久,便被大理寺卿巡查盐商的消息所掩盖。

    现如今,世家女随长公主例行巡游,却来了上庸城这偏僻地方,其中大理寺卿之女赫然在其列中。于是乎,城里又一次卷起了大理寺卿的办案传奇。

    与此同时,城关大开,狂风怒吼。

    敲鼓声伴着子民的欢呼,一行兵马映入众人眼帘,只见护国大将军盛忠一身铠甲装扮,英勇若雄鹰立于中心。两侧人马开路,皆是一丝不苟的神色,冷硬着表情,护送着几顶精致的小轿。

    远处像是亭廊般的小轿别有洞天,除去两根雕刻精致图腾的木辕,周遭像是包了层绸缎般流光溢彩,娟秀了幅金丝描摹的百鸟迎春图。镶嵌的珍珠点翠在利剑的折射下熠熠发光,流苏搭上红缦,随着移动甩来甩去。

    令人看了,无不迷花了双眼。

    车内,圆月从座下的小箱端出一盘杏仁酥,雕花精巧,一看便让人有了食欲。手旁摆着盅茶壶,款式时兴,纹路鲜活漂亮,正能与精致的马车内饰遥相呼应。

    软垫上依靠的小人儿生的也像娃娃般,一头青丝被白玉簪花挽起,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还披散了些在身前,乌黑更衬脸蛋圆润白皙,一双杏眼惺忪,光靠在那,便一股惹人怜爱的无措感袭来。

    从京城到上庸,风雨兼程,日月无休,难得吃几口热乎饭都不安稳。今儿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又被城里的人堵了好长一阵子,拖了许久才进了这城门。

    以至于拖到现在还没有进膳,方才提着食盒的仆子来过一次,食盒还未敞开,就被公主的贴身嬷嬷唤走了,已是一炷香的时辰还未回来,显然是被拿去给公主用了。

    若是提前有声招呼还好,可那嬷嬷傲得像只孔雀,吹胡子瞪眼的,想必也是在宫里傲慢惯了,和京城贵女交涉都带了样。

    思及此,明昭又在心里狠狠记了沈兰秋一笔,自从这次乍令她陪同巡游,明昭心里便诸多不满。

    主子心里窝火,更别提圆月了。两人的马车又窄又闷,坐久了,那腰就止不住的疼,两人时常互相靠着,时不时说几句,只求早点到达将军府,好好休息一会儿。

    地形颠簸,车子走的也不平稳,听着外面一阵阵的淳朴乡音,圆月只觉得聒噪至极,想给明昭倒杯茶,却被一只青葱般的小手止住,问到:“到哪了?”

    “小姐,已经进城了,再用些糕点罢。”

    “莫准备这些了,再新鲜的也没胃口用下去。”

    圆月听着,心里不禁泛起一股酸涩。自己的小姐可是千娇万宠长到大的,比起那些受宠的郡主们都不在话下,而如今,那张清秀可人的脸蛋何时憔悴成这个模样?竟是连最爱食的糕点都用不下了…

    窗外声音愈小,想必是上了官道,就连路都平坦了。只余下清脆的马蹄踩踏,以及车轮碾过土地的声响。

    明昭深陷进柔软的背垫,压下身体那股不适感,心里静静盘算着:这才是刚进城,沈兰秋的架子便如此的大,若是入了将军府,往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自己虽不是皇亲国戚,但也是声名威望,清廉大家出来的娘子。一味的忍让讨好,显然不是明昭的作风。

    事出必有妖。早在年前的时候,阿爹便频繁出入皇宫,在家里却绝口不提一字,想必是朝廷动荡不安。而这次巡游是她第一次同长公主交涉,说话做事定要往长远看,务必谨言慎行。

    为什么巡游要来这么偏僻的地方?且是兵马肥沃的边境之城。

    想必只有长公主知道为什么。

    百年来女子不得干政,就连一阵细小的消息都避讳万分,更别提揣测皇室中人的想法了,连提都不能提得。

    明昭想了会,便有些困乏,许是怀里汤婆子多,捂得明昭额角都溢出汗珠来,圆月见状,开开一角轩窗,能漏些风来。

    清风徐来,小窗位置不高,明昭贪凉地侧身坐起,刚好能看到些窗外光景。

    抬头望过去,一少年最先映入眼帘。

    群山为景,宣如霞举。

    只见少年手握缰绳,腕口处袖口圆润,绣了只金丝碧色海棠。一身衣不完采的黑蓝色锦绣华服,领口白的十分乍眼,图案却是不常见的八瓣莲花,银线点缀,在霞光下像晃了层明黄波浪。目光再向上移,便是张无懈可击的侧颜。

    玉堂金马,风流如画。

    就像是……

    明昭看的有些呆,思绪像止不住的丝线开始蔓延。

    场景万千在眼前回旋,像是走马灯一般。城墙下的惊鸿一瞥,两人度过的点点滴滴…再一抬眸,猝然与那少年四目相对,冰冷的眼神要把明昭刺穿。

    像一把利刃,透过明昭漂浮的眸子,直击内心。

    这不是他。

    他怎会如此看她呢。

    来不及考量,明昭又迅速被忧郁的情绪包裹,回忆一股脑的涌上心头,等清醒过来时,那少年已经把头扭了回去。

    那远在京兆的状元街上,她同大殿下也是如此的开场,直到相知…

    夕阳西下,与那人身型重合,似是给少年镶了层光辉,与乌发如墨,高扎发随风飘扬,看不清面庞。

    许久,喉结微动,不满道:“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

    身子陡然一惊,迅速脱离了虚幻的记忆,只见明昭通红着脸,像是撒谎被抓包的惊慌一般,“碰”地关了窗子。

    真的是,非要揭穿这点少女心事!

    明月随西山而起,夜色朦胧,整个上庸附上层神秘色彩。马车被停在将军府门口,夜间的风吹的比白天更急更冷,圆月伸出手探了探,便果断地给明昭披上狐皮披风,明昭故意等了等,稍微热乎了些才下了马车。

    大门处,迎接的人们恭迎着刚进府门的长公主,一群男女老少聚成一团,七成年轻面孔。大将军盛忠面色和善,正同身前的嬷嬷讲话,好一会儿才留意到她们。

    明昭浅笑上前,一双玲珑的杏眼秋水涌动,鼻头微红,“小女明昭,大理寺卿之女,特来代家父替大将军问好。”

    闻言,盛忠虎躯一震,他早见这小娘子呆站在这儿了,本还以为是京城寻常家的小姐,没想到竟是他的女儿。

    思来想去,竟是把嬷嬷抛在一旁,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冲身后喝道:“你们怎么伺候的,见主子走不动道了?”说罢,一脸歉意。

    “本将与明大人年少相识,多年未曾相见,心中所想多愿小娘子传达。”

    明昭点头,“大将军客气了。”

    身后的家世背景如同利刃悬在明昭身后,若是能如她所用,便能过关斩将。可稍有不慎,迎来的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身前不过百米远,将军府的建筑就如同盛忠的人一般,人高大威猛,门第也高的不像话。两头石狮子昂首挺胸,衬上牌匾那龙飞凤舞的“镇国将军府”五个金字,不禁让人心生敬畏。

    越过门槛,便是另一幅光景。

    一排排房屋灯火通明,错落有致。不远处有一园林,假山层峦叠嶂,显然是用心装点了一番,但无论怎么瞧着,总是比家里的冰冷些。

    路过亭廊,穿过木桥,明昭被引进梅园,还没进院儿,便能瞧见那几颗粗壮繁茂的梅树,树下一石桌,隐隐有些文人雅客的作风。

    进了屋,抬眼便瞧见满满一墙书卷,若走近,还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墨香。明昭曾背着父兄读过前朝首辅所撰的权谋卷,曾给她年幼的身心带来诸多疑惑,长大回味起来,许多地方也通畅了。

    正要从架上取下一本来瞧瞧,门忽得开了,圆月从当院进来,手持食盒,刚一进屋便神采奕奕道:“小姐,方才我从膳房归来时,碰见刘嬷嬷,说是明儿一齐用午膳呢。”

    食盒被打开,一缕糯米扣肉的香味飘散出来,勾人极了。明昭忙不迭地放下书奔向桌前,应付着:“不过是认认人吧,听说盛将军家有位公子。”

    “是呢,就是之前在京城讨论的那位。”

    这顿膳食十分丰盛,除了酒肉,还贴心的准备了些清脆爽口的小食。明昭食的清淡,用了些便喝起肉粥,那肉丁肉质软烂,香而不腻,顺着喉咙滑下,舒服得像是身处云端上。

    “这八宝肉粥,做的比宫里还不差呢!”

    “可不,小姐,这可都是刚出锅的。”圆月忙着步菜,还没上全,明昭都吃的大差不差了。想着收拾食盒想给膳房送回,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许是徘徊了很久,终于,响起一阵叩门声。

    咚咚咚-

    这么晚了,能是谁呢?

    沉闷的敲击木质的声音,像是敲在明昭心里,大将军光明磊落,显然不会做夜闯少女闺阁的事儿。圆月拉上屏风,立于门前。

    门被打开,是一名身着青衣,小厮模样的人立于门前,见是个姑娘家,连忙俯身道歉道:“这么晚了,冒犯姑娘了,敢问姑娘,可曾见过我家公子?”

    你家公子?

    明昭一阵疑惑,面带不显。

    圆月冷哼一声,道:“你在说什么笑,我们家小姐刚安置下,都还没见过您家公子呢,哪里认得出?”

    “那……冒犯了冒犯了…”可能是由于时间紧张,那小厮慌着神色匆匆忙地扭身离开了。

    “真是荒谬!”圆月把门关严实,一脸的气愤样儿,怒道:“他家公子丢了,来咱们良家姑娘屋里问什么?上庸真是一点规律都没了。”

    “莫言如此说,可能也是心急。”明昭深知家里孩子丢了是何等慌乱,想当年小妹走丢,她也是心急如焚,满哪碰壁。

    索性是找回来了。

    只是这个盛公子也太折腾人了些,快歇息的点儿,今儿又是京城贵女进府安置的大日子,再怎么胡闹,也不能在今儿撒泼。

    想着,明昭便摇摇头,将军府的事儿,谁又知道呢,反正不会在此多做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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