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坠

    上庸城地处北国边界,土地肥沃人丁旺盛,虽说天气常年严寒,相比于礼仪为重的京城,在此的子民却处处洋溢着对生活的热忱。其中很大原因在于:上庸是北国的军马聚集地,是比京城更安全的地方。

    更别说镇守在此的可是名镇万里的镇国大将盛忠,身上战功赫赫,祖辈都闪烁着开国元勋的光耀。哪怕是当朝天子来了,都得敬上三分,有他在,周边的胡人就像碰见猫的耗子,丝毫不敢来冒犯一下。

    为稳固上庸城池边防,盛家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府邸迁到了上庸,一呆就是几十年。

    古人云:有其父斯有此子,人道之长也。

    历代沧桑,年幼的盛珣少读四书五经,虽脾性顽劣,可耍剑弄枪弯弓无不擅长,更别提那张惊艳四座的容貌,双目凛凛,身姿挺拔,周身围绕着冷硬的气氛,故而所到之处皆是艳羡。

    如此少年,定能传承其父衣钵。

    天气愈暖,草木似重新焕发生机般扬起嫩芽,路过的仆从瞧着,顺手撒了些井水,想着更添一分春意。

    与此同时,膳房的木门被一脚踹开,望着那身穿玄色绒麾的少年,通身逼人的贵气,如若仔细看,那身上竟还有些尘土的痕迹。

    碰!

    桌上几只毛笔被甩飞在地,连着宣纸飞扬,像鸟儿飘落的羽毛,一页页,一张张落在地上。

    盛忠面带怒意,两条眉毛都恨不得拧到一起,凶戾的五官无一不迸发出愤怒,嘴里怒斥道:“现在什么世道?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长公主莅临将军府你还敢瞎跑,你究竟有何要紧事?”

    “找你费了多大的劲儿,你在军营里也这么管下属吗?竟如此目无尊长!要是长公主问责下来,我非扒下你一层皮!”

    诺大的空间给足了气场,几分回音环绕下来,盛珣也有了火气,受罪受累一整天不说,好不容易得了空去处理军营的事儿,天还没亮便被硬压着回了将府,思及此,冷眼怼道:“扒皮扒皮,现在嫌累,以后累日子多着呢,那长公主轮到谁家都轮不到咱们家,上庸节度使干什么吃的,这时候成王八了?”

    “你…你给我住口!”

    虽说这儿子打小便能说会道,但盛忠还是被猝不及防地气了个大红脸。自从早些年自己续弦后,盛珣就少有给他消停日子。整日不是打架斗殴便是顶撞夫子,以前觉得是年纪小,送去了军营就能长大了,可没想到,刚从军营还没一阵子,似乎比幼时更嘴滑了。

    正欲要再说,一抹人影却开门走进。

    木门微敞,只见陈娘身姿妖娆,媚态如风,走起路来像是不沾地似的轻盈。丝毫找不出生儿育女的痕迹来。

    眼瞧见爷俩僵持着,陈娘嘴角一勾,“哎呦哎呦,这是干什么,父子生这么大火气?”

    盛珣眼神一瞥,冷哼道:“偷听这么久,心里得意坏了?”

    闻言,陈娘面色一僵,忙在背后轻扯盛忠的衣角,柔声道:“我才起来,想着今儿用午膳是大事儿,才来的早些,这孩子,我能听你们什么?”

    盛珣根本不屑于听她搪塞,嘴角一扯:“如此,最好。”

    剑拔弩张的气氛不断升温,陈娘干站着,气势上就败了这小子一头,心有不甘,便自顾自地坐下了。

    经过方才那一闹,盛忠显然没心情帮妻儿圆谎,但也不想拆穿再被噎一顿,只得顺着说下去:“陈娘说的对,午膳确实是大事儿,长公主可醒了?”

    “刚才管家留意到嬷嬷备水了,这个点儿,早膳应该都用完了。”

    “如此甚好。”盛忠拍拍桌,话锋一转:“不过,不论公主小姐,可都不能怠慢了。”

    *

    庭院深深,春意枉然。

    透过暖阳的雕花窗子间隙,榻上铺了层漂亮的花影,最为明显的是当院的梅树,繁茂的枝干随风摇曳,花瓣顺势飘落。少女梳妆打扮,仿佛是要融入这一片影影绰绰中。

    迎宾的仆从开朗热情,把明昭夸得天上地下,通红着脸蛋,皆笑着引贵宾向膳堂走去。

    阳光铺洒大地,沿路的池塘成了道不错的景色,水面浮光跃金,波光粼粼。周遭蓬草不多,被修剪的恰到好处,没有娇花的点缀,竟也有些清新的韵味。

    难得如此好的天气,令人心旷神怡。

    明堂内,长公主沈兰秋轻靠软凳,华丽的牡丹坠子,精致的朱雀金钗在发髻上熠熠发光,额前几缕碎发,更显得脸蛋妩媚动人,眼神像是能勾人似的婉转,所见之人心里直叹:好一个绝世美人,就算是再怎么样的夸奖,都是不为过的。

    见长公主,明昭微微俯身,欠身行礼,随即谦卑道:“昨儿晌午贪睡,灌了些许凉风,一时乏力,没能和公主一同进府。”

    沈兰秋表情依旧,口头却始终压着一头,“听嬷嬷禀过了,早听闻明小娘子体弱多病,昨儿是见识过了。”

    “承蒙公主挂怀了。”身份地位摆在那里,明昭无心与她纠缠。见后来的娘子们在门外候着,便被嬷嬷引着,进了膳房。

    明昭院儿远,来的早了些,本以为能第一第二到的,哪成想,进来时,人多的快连站脚的地儿都没有。

    瞧着满屋的曼妙少女,皆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家闺秀,一看便用心打扮了番,个个杏面桃腮,弱柳扶风的模样,见明昭进屋,先打量了几眼,才柔声招呼几句。

    比起旁人,明昭也不逞多让,一身杏色画梅碎花衫,身下百褶金丝罗裙头上的金钗也是身上时兴的碎花样式。更别提那张红扑扑的脸蛋,就算是未施粉黛也依然出众。

    里间门被打开,盛忠同一少年大步走进,见明昭漫无目的地杵在角落,略过一众甜腻的问候嗓音,唤道:“明小娘子,快来瞧瞧这是谁。”

    明昭转身,心想着这盛大将军果真热情好客,面上笑着望过去。只见盛忠身旁立一男子,心里莫名咯噔了下,昨儿的记忆不断袭来,惹得脚步都不自觉迈得小了些,越近,心里的不安便越重一分。

    直到走近,四目相对。

    完了。

    还真是他。

    那个昨儿自己一直盯着的少年。

    盛珣见到少女,显然也没料到,眉眼轻挑了下,方才的冰冷好似被融化了几分,带着调笑的意味。

    见这对少男少女僵硬的表情,盛忠权当做年少的懵懂羞涩,眼神瞥了眼盛珣,见他并无异样,开口介绍道:“内子盛珣,春节前方从军营归家,同你父兄相识。”

    “这位便是明大人的千金,明小娘子。”

    明昭心里苦笑一番:她父兄的事,她怎得知道?还要如此大费周章的介绍。

    不过敷衍几句,“早听父兄提起过,盛公子的气宇轩昂,非同一般儿郎,今儿一看,果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过之而不及?”

    闻言,盛珣轻笑,扬唇懒懒道:“明大人的千金也是仙姿玉色,这双眼睛更是——秋水明眸。”

    “谢公子夸赞了。”

    彼时轩窗四敞,金光浮跃。乐师坐姿端正,手挥琵琶,曼妙的乐声由近及远,引众人侧目。

    美酒琼瑶被一道道摆在桌上,帷幔落下,陈娘协盛二小姐出场,嘴里恭维着长公主,喜庆话像是流水往外吐露。

    随着舞女乐师的登场,气氛被推上高潮。众人言笑晏晏,大多以茶代酒,京城人最讲究礼仪姿态,优雅地品尝菜肴,时不时点评两句。

    其中不乏有混吃等着离开的明昭,方才那出太过戏剧性,那少年竟是京城大名鼎鼎的盛珣少将军…饶是她这厚脸皮都有些尴尬。

    早在在京城时,明昭喜好在家读书识字,向来不去娘子们举办的宴会里玩乐,饶是如此,也没少听到过这位盛将军的风流韵事。

    不过,大多都是空穴来风,只有相貌出众,貌比潘安这条是真的。

    饭后,长公主身体不适先行离席,带走了大半巴结她的少女,明昭差点也跟了出去,但主家还在,硬是等到陈娘啰嗦完一顿,才离开了膳房。

    金丝绣鞋踏出门槛,便一阵舒爽的春风袭来,明昭深吸一口气,想着这陈夫人真是难缠至极,若是以后再有场合,可千万不要参与了,说了一顿,一句所以然都没听出来。

    更别说她那女儿,不知是怎的,只在长公主前露了面便离开了。

    心里揣着事儿,脚下便步步生风,对沿路新修的亭台楼阁都失了兴趣,明昭像是只只想归家的幼鸟,不过脑子还是灵光的,想着两个念头:其一,把盛公子的尴尬事儿忘掉,其二,不要再碰到尴尬的盛公子。

    只可惜,不是冤家不碰头实在经验。

    前脚刚进梅园,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盛公子便进了院子,见婢女正洒扫地板,两人也不知说了什么,婢女通报了声,便十分自然得让他进了屋。

    青天白日,孤男寡女,成何体统?

    明昭平日素来不在意这些,如今这想法突兀的浮现出来,顿时有了道理。

    心里除去气愤,大多是昨日那幕的窘迫,丢人,实属丢人。她也算是京城名副其实清雅才女,可不能让这事儿传出一点点的风声去。

    盛珣看着对面的少女,坚定的眼神像是要去军营般视死如归,主动开口道:“明小娘子口齿伶俐,怎么做事儿如此马虎?”

    闻言,明昭抛下心中所想,疑惑道:“盛公子何出此言?”

    语毕,盛珣摊开手心,赫然躺着块圆形碧绿玉牌,看着纯度清透,是块不可多得的好料子。正中央刻着“明昭”二字,应是年头久了,刻痕都被抚平了些。

    这是…大殿下送予她的坠子。

    明昭收回目光,心里更没话说了,小嘴撇了撇,乖乖道:“谢过盛公子了。”

    “谢?”盛珣瞧着她神色,对她心想已然猜了八九分,依旧是冷着个脸,“怎么不瞧了?”

    此话若有所指,明昭竟听不出这个瞧是说他还是玉佩,硬着头皮也得装出气势来,抬起头,那眼里像是有团火焰,道:“盛公子……”

    可是,盛公子的眼神好吓人…

    话锋一转,“昨儿那事属实无心之举,冒犯到公子,是我的不是。”

    “不过,盛公子想来不知,只有父兄家人才能进小娘子闺阁,我与公子素不相识,属实冒犯。”

    语调娇柔婉转,似水波荡漾。

    “原是我思虑不周了。”

    这点,确实是他做的不对。

    玉佩被轻置于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盛珣双手环胸,眉头似乎皱了下:“想来是京城的繁文缛节,日后定不会了。”说罢,便利落地扭头出了屋。

    沿着被梅树遮盖大半的石子路,盛珣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缩小成一个点,窗前的少女才放下心来。

    不由得内心狂喜,这尊大佛总算是走了,自己既开口道歉,那这事儿也算是揭过了,暂且不谈他进少女闺阁的事儿了。

    堂堂武将,说话简直惜字如金,开口还跟个刺猬似的。

    不过,她竟不知何时丢下的坠子,望向桌上的那枚罪魁祸首,明昭刚平复下来的内心又泛起一丝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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