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一面

    “阿宁……”

    “我已至绝境。”

    她跪于渺渺天地之间,手中仅剩一把折断的梨花木剑。瀑雪如刃,天命似箭,春风蚀骨,将她伤得百孔千疮。

    恶欲滚滚,化作魑魅魍魉,只待心笼重开吞噬世人。此间,唯她一人立于苍生之前。唯她一人,有资格拯救这天下。

    她牢牢握住手中那把断剑,直指百万余孽,一如当年那位鲜衣怒马恣意江湖的红衣少侠。在她的身后,埋葬着被隆冬扼杀的春天。

    这是她最恨的洛南,这是最该死的春天。

    五年前,洛州洛南。

    春日载阳,尘镀鹅黄,清泉绕渠,青苔慢生。洛南地处南北交界,常有游人往来,小街簪花弄更是颇负盛名。不过要数最热闹的,还是那风月楼。顾名思义,良辰美景佳人做伴,自是风月无边。

    二层雅室内,说书人坐于案前,身着黑麻布衣,两鬓斑白,神动色飞。他手握惊堂板,大喝一声,正讲到最精彩的部分。座下众人皆屏息凝神,竖耳倾听。

    众人之中,只有一人不同——此人身靠椅背,姿态慵懒,手里捏着一盏凉茶,偏头望向窗外。

    他一身玉白鹤纹锦衣,别着岁寒青佩,青丝用云纹玉冠束起,坠于腰侧。他这身打扮素净雅致,看似低调,实则全身上下都是价值连城的孤品。然而却鲜少有人去研究他的穿着打扮,其一,他身法轻盈来去如风,旁人只能瞧见一抹白影从眼前一闪而过;若是与他迎面撞上,便只顾得盯住那张脸了。

    只一眼,便终生难忘,再回过神来,他早已隐入尘世之中不见踪迹了。

    这位白衣玉面的公子便是江宁,字破云,乃仙门百家第一门——万生门的少主。

    江破云喃喃自语:“这人……是想英雄救美?”

    他看的就是白墙青瓦下一出闹戏。

    隐晦的小巷口,一个蛮汉把一女子逼至墙角,突然被横空出现的红衣人踢断了腿,在地上疼得打滚。那红衣人指着蛮汉,正义正词严地说着什么,巷口处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

    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声调在层间响起:“那人喝道:你们杀人放火打劫打家劫舍,今天是熊心豹子胆敢到太岁头上动土!”江破云听了喜上眉梢,这听书配上闹事,岂不乐哉!

    没等那红衣人说完,蛮汉恼羞成怒,突然从地上弹起,扬起如木桩般粗的手臂,做饿虎扑食状捶去——

    “陈虎大怒,拍马挺枪来战史阎罗,只见长枪一刺,朝着史阎罗心头刺去——”

    那红衣人连刀都不拔,赤手空拳便去迎战。只见他长腿一扫,轻轻松松就把他踹飞到十米开外的莲池里,砸出几米高的水花。红衣人让女子顺着巷口离开,自己护住女子后身,气定神闲地站在街上。

    江破云微微失望,本以为二人的体型差足够大战三百回合,没承想那红衣人一招就解决了战斗。甚至连战斗都不算,就是单方面的吊打。

    正想着,故事却突然来了转折。

    街边倏然跳出十几个身着破布黑衫的大汉,个个长着浓密的络腮胡,手握弯刀,将那人团团围住。

    那些看热闹的旁人一哄而散,更是有小童连声惊呼:“黑罗刹来啦——黑罗刹来啦——”

    黑罗刹三字像是密咒似的,连阁楼里的闲客们都躲到桌下,生怕被瞧见。一时间就剩下江破云一人还倚着窗边,悠哉悠哉地看这出闹戏。

    江破云知道这洛南水城虽热闹非凡,却也盗匪横行。其中最臭名昭著的就是黑罗刹,他们身着黑布留络腮胡,膀大腰圆一身横肉,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连官府都管他不得,当地百姓是又恨又怕。

    一时间人声鼎沸的大街竟鸦雀无声,只剩红衣人与那十几个大汉无声对峙。江破云无心去管,抿口茶当热闹看。

    “姑娘,劝你莫要多管闲事,这小妮子欠了我们的钱,我们只是和和气气地来讨债的。”人群正中的黑汉说着,竟自觉占理。江破云一听,那红衣人竟是个姑娘,这英雄救美的戏码岂不是轮到自己的头上?

    江破云猛然放下茶杯,翻身跳下,他轻功了得,只一瞬便稳稳当当地落到红衣女子身前,衣袂飘飞,旋起一阵清风。

    “和和气气怎会对那小姑娘动手动脚,若不是这位女侠赶来,你们是不是要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啊?”江破云高声喊道,偷偷去瞄那女侠:她只比自己矮半头,身材修长却无波澜起伏之意,两抹额发垂下,正随风飘动。

    身姿挺拔,眉宇英气,墨发高扎,豪气如许。除了平,应当是个绝色佳人。

    江破云暗自懊恼,自己也是眼瞎,竟把美人看成了男人。

    “既然你爱出风头,就让你跟那王家一般下场!还有那个多管闲事的小白脸,我劝你滚一边去!”

    江破云闻声望去,只见那被踹到池塘的蛮汉正一瘸一拐地走来,脸上身上布满了泥巴,布衫上还淌泥水。

    江破云轻笑,倾身在她耳畔低言:“女侠,真是好风范啊。”

    为首的黑汉脸沉了半分,脸上青筋暴起,给身边小弟使了个眼色。

    江破云乃万生门少主,自是懂得些剑道法术,而眼下身无佩剑符文,面对几十壮汉,还要波澜不惊地英雄救美,着实费劲。

    他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昂首挺胸地说:“知道我是谁吗?”

    那黑汉闻言便不敢轻举妄动,得罪江湖人倒无所谓,万一惹到了哪位仙门人物,自己可就遭殃了,只得咬着后槽牙问:“你是?”

    江破云拉住红衣女子的手腕,扭头就跑:“是你老子!”

    谁知那女子却甩开他的手,猛然拔刀,与那冲上来的黑汉厮杀。

    只见她侧身躲过砍来的攻击,架起腰间近半百斤的银制弯刀,飞身跃起捅穿了一个黑汉的天灵盖,在半空中横身一踏,利刃割断了一排黑汉的喉咙,霎时间鲜血喷涌,染红了青石板路。

    女子落地收势,背对尸体,稳立于为首黑汉面前,甩去刀锋残血,收刀入鞘。

    一时间,即便是气焰嚣张人多势众的黑罗刹,此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江破云轻功立于阁楼之上,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红衣女子大杀特杀,那灵巧的身姿和凶狠的手法使他的英雄救美梦碎了个彻底。然而更惊呆的还在后面——

    那为首黑汉何时受过这等奇耻大辱,他们向来横行霸道,如今却被这个女人挫了锐气,不由得恼羞成怒,招呼弟兄们抄家伙一齐上阵。

    红衣女子竟毫无退却之意,只凝力一掌,便将黑汉尽数打残,只剩为首的黑汉仰倒在地,苟延残喘。

    阁楼猛地一震,江破云险些歪倒,只得抓住阁顶的砖瓦稳住身形,腹诽道:“美是美,可就是太凶了。”

    那红衣女子收刀,轻功越过地上的躺尸,缓步走到为首黑汉面前,傲然道:“我今日心情好,不想杀你。你自行了断。”说罢,便用脚尖挑起地上一把刀,将其踢到黑汉面前,转身而去。

    习武人不能后背示人,那美人犯了大忌。江破云暗叫不好,正想飞身跃去,却也来不及了。黑汉抄起大刀,飞身刺向她的脖颈,将全身重量都压在这一刀上。

    那红衣女子却背后有眼似的,即刻拔剑出鞘,动作快出残影。

    剑鸣破空,一道带弧的银光闪得江破云双眼刺痛,待睁眼时,只看到黑汉的人头落地。而那女子连头都没回,剑已然归鞘背后。

    大街只安静了半晌,原先藏起的百姓们举手高呼。十恶不赦的黑罗刹终于有了报应,实属大快人心。

    人群中有人眼尖,认出了她,“那不是最近声名鹊起的少年女侠红衣无双吗!叶大侠——我是你的粉丝啊!”

    “红衣、无双,叶无双?”江破云心想,偷瞟了她一眼,“她怎在此处?”

    “姑娘——姑娘!”人群中让出一条道,矮县令身骑高马而来,下马就要行大礼,被叶大侠抬手制止。

    “姑娘收拾了这黑罗刹,可真是给我们洛南帮了大忙。这一点心意,还请姑娘笑纳。”

    矮县令因办公事而恰好路过,听闻黑罗刹在风月楼前闹事,本想拿银子息事宁人,没想到他们竟被半路杀出的叶闯剿灭。他无以为报,只能献上银子以表感谢。

    叶大侠背手而立,辞谢道:“不必,举手之劳罢了。我初闯江湖,行侠仗义,不为钱财。”

    矮县令识趣道:“我给姑娘安排一间上等客房,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叶大侠点点头,又问:“听说晚上有烟火晚会?”

    县令自知不能亏待这位大恩人,躬身应下:“这烟火晚会是我们洛南的特色,我让百姓办得热闹些,保证让姑娘满意。”

    叶大侠点头,县令让人封锁街道,呼退人群,拜别离开。待面前空无一人,她才高喊一声,“下来!”

    江破云被这声吼吓得脚下一滑,以四脚朝天的姿势落地,出了一个大丑。

    好在叶大侠没有正眼瞧他,江破云轻咳一声,慢条斯理地整理好仪容,作揖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今日得幸,小生……”他方起身,见这女侠怔怔地盯着自己,愣了一下。

    “女侠?”他歪头问道,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依旧面无表情地死盯着他,旁人若撞上这等冰冷的眼神,只怕是后背一凉。可江破云波澜不惊,他看出这层冷硬的肃杀之气藏着的是一双看呆了的眼睛。

    江破云向来对自己的容貌有自知之明,他眯着眼,故意向前凑去:“无双女侠可觉得小生眼熟?”

    叶闯年少轻狂心高气傲,鲜少拿正眼瞧人,不过就是不经意间的一瞥,便乱了心神。她年至二十,却从无儿女情长之心,一心向武;而今初闯江湖,见过不少俊男靓女,却从未像这般慌乱过,冷硬的心壳被敲开,迸出道道碎痕。

    惊鸿一瞥,了误终身。她只觉得天地倒悬,万物复苏,血液倒流,心跳怦动,只听得见自己微颤的呼吸。

    “女侠还没看够?”江破云见她愣着不动,拿手背在她眼前一晃,为他痴狂的男女不少,只看一眼便痴傻的,这还是头一个。

    她方才回神,转眼间又变回那副睥睨天下的模样,“我叫叶闯,不是什么无双,”她目光如炬,盛气凌人,将他全身上下扫了个遍,“还有,我不光没看够,我还想上你。”

    江破云听闻一愣,看着一副武痴模样的叶闯,不禁怀疑她口中的“上”是跟他比划比划的意思。

    他轻笑一声,接着问道:“那女侠有字否?”

    叶闯撇过头,窘迫地咬牙道:“怀瑾。”

    江破云看出叶闯不喜欢这个文雅的表字,故意拍手赞叹:“怀瑾握瑜兮,心若芷萱。好字,好字。”

    他瞧见她黑脸,心中窃喜,憋着笑清了清嗓,“小生江奈何,刚到此地不久,见女侠身陷危险之中,便出手相助,说来也怪,我与女侠萍水相逢,竟一见如故。不如我以握瑜居士为号,以此纪念这段奇缘。”

    “沃鱼居士?”叶闯看着孔雀开屏的江破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想,“是个吃货,还喜欢吃鱼。”

    江破云知道叶闯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也无心挑明,只拢了拢衣袖,风轻云淡地笑道:“女侠,你的名字我记住了。小生明日便要离开洛南,恕不奉陪,你我江湖有缘再见。”

    风流公子,潇洒浪客,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他若想走,谁也留不得。

    不巧,这只善盗芳心的闲云野鹤遇到了劲敌叶闯。叶大侠何许人也?她开门见山直抒胸臆,话语中的霸道不容置疑,“那你便陪我一日,明日一早,我便放你走。”

    江破云嗤笑一声,反问道:“凭什么?”

    他虽不以真实身份游历四方,但毕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仙门少主,岂会任由江湖上的无名小卒摆布?

    叶闯不言,手中运起雷电。天气异变,大有黑云压城之势。飞火之下,空巷之中,唯剩二人。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江破云自认倒霉,这叶闯心狠手辣,身法了得,气通天地,又能无声运诀,绝对是法修同辈中的佼佼者。

    男子汉大屁股……不对,大丈夫能屈能伸,识时务者为俊杰,此为妙计——缓策!

    这样想着,江破云支棱起来,踱步上前,轻言戏道:“是一日,还是一夜?”

    雷声乍止,乌云退散,耳畔莺语风鸣。叶闯直面江破云,眉一挑,单手环住了他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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