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重逢

    叶闯顺着巷路,好不容易找到家客栈,大半夜已然过去。

    她脱去外衣和护甲晾在一旁,抱着长剑,倚靠着窗边,往远处看去。

    眼前重峦叠嶂,云雾腾起,几家村庄缀入其中,乱雨飞斜,夜风微凉,吹动着她的发梢。叶闯凝神远望,沉默不言,倒有几分隐逸豪侠的风范。

    别看这位大侠气定神闲,但兜里的钱袋子已是空瘪瘪,甩不出一个大子儿。她这身霸气侧漏的装备,净是从打败的强盗山贼手里抢来的。

    吃一堑长一智,叶闯虽然出招张扬,行事倒也低调起来,不似初到洛南时那般鲁莽。

    自打与叶无双过招之后,她决心历练自己,从洛南一路走到平阳,她解决掉不少当地难以拔除的刺头流氓。如遇爱耍阴招的老油条,她就见招拆招,黏着对方打,直到对方露出破绽。

    叶闯一夜未眠,等到了翌日清晨,本想下楼来碗阳春面暖肚,却见客栈门前人群熙攘,都围堵在街边。她皱了皱眉,侧身挤到门口,偏头去问身边的女子,“姑娘,前面人在看什么呢?”

    姑娘翘起脚尖,眼睛直直盯着前方,“那可是平州世子康信安,九州第一美男子……啊!信安要过来了——信安!”

    叶闯抿住嘴,往旁边退了一步,打算从人缝中溜出去,却被人潮拱上前去。

    她走也走不了,躲也躲不开,只好跟着人群站在街道两旁。叶闯不爽道:“还九州第一美男子,有什么……”

    那女子不爽地瞪了她一眼,周围人也鄙夷地看着叶闯,好像她犯了什么大错。

    叶闯自知惹了众怒,识相地闭上了嘴。不过她倒是好奇这平州世子长什么样,能让满城的人都围在街上,只为看他一眼。

    远处,八汉扛轿在前,后随两路仆从,一番敲锣打鼓,好不热闹。轿舆宽敞,四方镂空,华盖繁饰,珠帘金辉,一看便是公子王孙的气派。

    夏风涵露,吹开那千层纱幔,揭开轿中的真面目——公子锦袍金冠坐于右,剑眉星目,眼尾上挑,正摇着手中绸扇。

    “啊——信安信安,貌比潘安!信安信安,第一美男!”众女子兼含男子齐齐喊出应援口号,拿着篮子里、手里的花向轿内扔去,一时间娇花四散,樱红漫天,将这大道染成仙境。

    叶闯只觉得这铺天盖地的花瓣十分碍眼,她皱眉看向康信安,却瞥见了坐于尊位的人。

    那人锦衣无瑕,仪止雍容,即使上半张脸被遮去,仍不减他的风姿。他戴着银质面具,垂头不言,似是怕被人认出,而腰侧别着的岁寒青佩,却暴露了他的身份。

    能让平州世子心甘情愿做配乘的,除了那锦州世子方旬侯之外,还能有谁?

    “江宁……”

    叶闯不解,这人好端端地戴面具作甚,他还怕自己那张惊为天人的脸被人瞧见?

    那女子上下打量着叶闯,撇嘴问:“你竟然敢直呼方旬世子的名讳?你也不怕头被削了去!”

    “啊?喊康信安都没事,怎么喊个江宁……”

    “你可小点声吧,”女子拉住她,悄声问道,“你是不是刚来平阳?”

    平阳是平州州府,地处平江下游,平州侯的府邸便兴建于此,她听闻平州重视容貌,倒没听说有什么避讳。

    见叶闯点头,女子才说道:“传闻三年前,我们世子爷跟方旬世子一同出街游行,有个修仙的道士指着方旬世子破口大骂。从此以后,世子爷不许我们平阳的百姓对方旬世子直呼其名,只能喊他的封号。”

    叶闯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心里却不服气,她凭什么喊不得江宁的名字?她偏要喊,还要当着他平州世子的面喊。

    “不过这康信安和江……方旬世子到底是什么关系?”不仅与他一同出游,还让出尊位,为一个出言不逊的人而封了整座城池百姓的口?

    女子轻咳了一声,轻声道:“传闻我们世子爷不近女色,有龙阳之好……”

    啊?

    “与方旬世子互为竹马,两小无猜。”

    啊?

    “实不相瞒,我们私底下有个姐妹刊物,画的就是他们。”

    啊啊啊啊啊?

    “你要是磕,我就送你一本,上面还有我们世子爷的亲签呢!”

    靠!

    “不磕不磕,打死也不磕!”此言犹如晴天霹雳,让叶闯三观尽碎。她抱着手臂落荒而逃,回头看了一眼笑脸盈盈的康信安,只觉得他欠揍无比。

    “你给我等着!”她闷着一口气,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着,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醋意。

    康信安——危。

    平州侯府,衡阳园内,两位公子坐于水榭之中,品佳酿,赏歌舞,好不快活。酒味浓郁,雪香缭绕,远处歌舞声起,弥漫在这水榭之中。

    “星凝月洁,孤鹤久旋,锦书来;云停雨歇,繁荷初碧,知音归。”康信安幽幽吟道,捏着手中的玉盏,偏头向江破云看去,心想,他一定会被此等意境所打动的!嘿嘿……

    哪知江破云垂头不言,心思根本没放在他那处。

    “哥哥,你的兴致不高啊。”康信安不咸不淡地说道,“可是我招待不周?”

    他心里纳闷,是菜不合胃口?不对,这清莲佛手宴是他一贯的口味。酒不够上乘?不对,神仙醉一盅便千金难求,这还是他从他老爹府里头偷来的呢。诗不够精彩?不对,他可是闷在屋里三天才憋出来的这两句。

    ……那就是姑娘不够美了!

    还未等他开口呼人,江破云就抢先截住了他,“信安,我这次来,是想请教你一件事。”

    “请讲。”康信安一脸真挚,心底里却乐开了花,恨不得原地放个大炮仗,再高呼一声我在竹马哥哥面前终于有用武之地了哈哈哈哈哈!

    江破云咳了一声,示意他将下人遣退。康信安从善如流,静待他的下文。

    “就是,”江破云垂下眼帘,舔了舔唇,又不好意思地看向他,“你懂什么是情爱吗?”

    轰——

    康信安战术后仰,正色道:“哥哥你……可是想作情诗而不知如何写起?”

    还作情诗?康信安你装什么装啊!直接问他,如果哥哥对我有什么想法,我们可以……

    “我遇见了一个人。”

    ……慢慢来。

    “哦、哦?”被打断臆想的康信安猛然醒悟,清了清嗓,“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家在何处,多大年龄,家中有几亩地……”

    我要暗杀ta。——康信安如是想。

    江破云抿唇笑道:“她叫叶闯。”

    康信安望见他嘴角的那抹笑意,眼神一瞬黯淡下去。他木然地眨了眨眼,故作姿态地摇头晃脑,轻声叹道:“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江破云怅然一笑,语调如丝,轻飘飘地荡在空中,“信安,我当年的那步棋,到底是不是走错了?”

    “哪步棋?”康信安下意识地问道,不料戳中了江破云的痛处,愧疚地闭上了嘴。

    “还问,臭嘴猪脑子!”康信安暗自骂道,“让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他沦落为弃道废人的,不就是三年前那个横空出世的红衣女子么!她当年不辞而别,害得我家哥哥伤心难过了好一阵。”

    不过,能让江破云为生出情爱所痛苦的人,还真只有她一个。

    这一次……

    “哥哥,你不适合提情爱二字。”

    因为你一提,就会难过。

    康信安既害怕他遇人不淑重蹈覆辙,又害怕他溺于过往郁郁而终。

    天下人寄予他厚望,却成了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同门骂他、辱他、唾弃他,道人说他英雄气短,后辈也不再以他为榜样。

    他索性自暴自弃,做起了吟游诗人江湖浪客,不愿再以仙门后人的身份行走。他摘下面具是混迹江湖的江奈何,戴上面具是玩世不恭的方旬世子。

    可康信安知道,那自甘堕落的江宁偏偏比谁都希望自己没有毁于情爱。

    “信安,你记得三年前我们比试之后,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当然记得,他怎么可能会忘。

    那年他险胜了江破云一招,虽只一招,但战胜剑道奇才的成就感让他忘乎所以。他以为自己剑术有所长进,心中大喜,却在看见他的表情时凝固了笑容。

    那个无一败绩的少年淋在风雪之中,双目无神地盯着地面,没有半分当年的影子。

    他说,信安,如今的我连你也赢不了了。

    是啊,那个被众生所仰慕的郁离仙君,竟连他这个普通人都比不过了。

    君子凌寒,却惧情爱。

    江破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温声道:“不逗你了。其实我今日来,为的是拿回风悦。”

    风悦?他曾经的佩剑?

    康信安回想起来,自从三年前他们比试之后,江破云便将此剑留给了他,从此再也不提修道之事,也再没来找过他。莫不是江破云遇见了什么人,才动了这种念头?

    话没问出口,却被侍卫一声“报”给打断了。

    “禀小侯爷,此人行踪奇怪,身份可疑,似乎是从外面混进来的。”侍卫压着一个小厮,将其带到康信安面前。

    康信安见那小厮灰头土脸,乔装打扮的痕迹过重,满不在意地一挥手,说道:“我一会给他签名,你先带人下去。”

    “我呸!”那小厮愤然骂道,眼见着就要挣脱开来,“就你和江宁的那个破画本,我看都不看!”

    康信安心虚地看了江破云一眼,瞪着小厮在脖子处抹了一下,咬牙切齿道:“胡言乱语!还不快拖他下去。”

    没等那侍卫有所动作,小厮反身一脚,直接将其踢晕过去。其余的侍卫见状,纷纷抽刀向前,将小厮团团围住。

    那小厮浑然不惧,反倒转了转手腕,只见他重拳一挥、长腿一扫,众侍卫齐齐倒地,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他飞身一踏,径直落到康信安面前,叉腰骂道:“你倒好意思威胁我,自己瞎编些什么东西呢!”

    康信安瞪着那根手指头,警惕地往后靠了靠,冲小厮挑衅道:“你干嘛,想强取豪夺本王啊?”他瞥了江破云一眼,见他竟从容不迫地喝起酒来,心中不禁疑惑。

    小厮冲康信安厉声喝道:“就你也配!”

    “不是……”康信安挺直了腰板,瞪大双眼,质问道,“你到底是谁啊!”

    这人偷摸着混进来,上来就把他劈头盖脸地大骂一通,神经病吧!

    江破云此时终于有了动作,他长舒一口气,慢悠悠地起身,在小厮面前站定,上下打量着他。

    倏然,他抬手打掉小厮的手,趁他失神之际,伸手将他面上的八字胡撕去。

    “叶大侠,好久不见。”

    叶闯后知后觉地往唇上一摸,自知被识破了伪装,窘迫道:“你、你早认出我了?”

    没等江破云有所回答,康信安却咧开嘴玩味道:“原来你口中的叶闯就是她啊。”

    ——你口中的叶闯。

    她听了这话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有种感情被人插足的不爽,仿佛他才跟江破云更近一些。

    “怎么着,”她一扬下巴,睥睨道,“你是他口中的哪人哪位?”

    康信安一听乐了,摊手跷腿道:“我们可是认识十几年的挚友,志同道合,无话不谈,你呢?”

    江破云瞟了他一眼,回身看向叶闯,凛声问:“你可知擅闯王府、顶撞世子,该当何罪?”

    她愣了一下,眼前的江破云让她十分陌生,没有半点在洛南时风流轻佻的样子。

    他明知道自己是偷跑出来的,若是因顶撞世子而被捉去,消息自然便会传到她爹叶川那里,到时候她不光是会被禁闭,还免不了一顿收拾!

    “怎样,”叶闯装作满不在意的样子,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揭去了他的面具,“你想怎么办,方旬世子?”在康信安面前,她说什么也不能露怯。

    面具骤然被人揭去,仿佛是旧伤再被人撕开,江破云神色一怔,一双星眸涵着水光,只是片刻,那轻雾凝结成霜,化作千里冰封,直叫人心发寒。他薄唇轻抿,眼帘低垂,咫尺距离,却拒人万里。

    叶闯失神片刻,又不爽起来,她腹诽道:“你装高冷是吧?那好,我就当着别人的面强吻你,看你怎么装!”

    她心一横,直接揪住他的衣领,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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