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一边跪着的王女史这下也傻眼了,连忙拉着蜂怜的衣袖一齐深深地把头埋了下去。

    裴美人闻言脸色大变,顿时冷汗涔涔,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身边的侍女更是被吓得瑟瑟发抖,大气也不敢出。

    一时间只能听到花叶在风中簌簌,似乎有千万双来路不明的眼睛寄居在上面眨巴着等待一场热闹可看。

    蜂怜深吸一口气,斗胆开口道:“殿下为妾出头,妾感及膏肓,难答覆载之德。只是还请殿下通融,不要多责怪这位娘娘,妾不过是这皇城里的蝼蚁,为妾身一人之事大做文章并不值当。”

    说罢,她微微地抬起眼眸,望向前方那裾朱红蟒袍的一角:“还请殿下将此事就此揭过吧。”

    摄政王商玹听了她的话,脸上的神色依旧淡淡。过了许久,他才轻声道:“裴美人,记住了,你日后还能留在皇宫作威作福,全仰仗这位姑娘的一片善心——滚吧。”

    裴美人闻言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仓皇地逃离了。

    待她离去后,商玹并未让蜂怜和王女史起身,而是盯着蜂怜瞧了一会,过了良久他才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蜂怜定了定心神,回答道:“回殿下的话,妾的名字……叫作阿妩。”

    一言既出,王女史听到以后愣怔了一下,而商玹和齐姑姑更是脸色大变。

    那个名字掷地有声,仿佛一滴血液在水里散开,一股猩红暗沉的不祥气息开始在空气里弥漫。王女史浑身的神经都绷了起来——蜂怜在干什么?为什么要向殿下说谎?

    耳畔只传来簌簌风声起落,如刀似剑地划过静谧的春光。

    然而蜂怜面色平静,全然不似在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面前扯一个弥天大谎的样子。然而经过生活千锤百炼,她早已练就一幅体察人情绪微动的本事。此时就算看不见商玹的脸,也能察觉到自己已然在他心中掀起轩然大波了。

    ——阿妩,是那位已经疯癫的旻太妃的小字。

    蜂怜的手在袖子下攥紧了,十指深深地攒进了掌心,带来些微的刺痛,却让她感到分外清醒。自己如今无非是在赌,拿命来赌,尽管自己这条命在这座皇城的天潢贵胄眼里也不过微如草芥。

    然而商玹只是沉默地站了许久,而后拂袖而去。

    蜂怜和王女史站了起来,对方一路上惊魂未定地不停问蜂怜为何要乱说话,蜂怜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直到回了北苑,她也还是有些恍惚,此时已时近中午,宫女们三三两两聚在廊下浣春菜、剥春笋,整个膳房的小院都萦绕着一股清香。

    岁芝搂着一大箩筐的紫藤花,急步凑了上来:“哎哟我的姑奶奶,你上哪儿去了?摄政王殿下手底下的齐姑姑方才来传话,说是今晚殿下要摆宴北苑,咱们忙得蹄子都快朝天了!整个厨房就属你拿手姜豆腐味道最正宗,禄公公翻遍整个膳房都找不着第二个人能做成那个味儿,可把他急得都要长胡子了!”

    蜂怜不由得蹙了蹙眉:“殿下今晚要来?”

    “是啊!”岁芝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这次想了个名目儿,说是咱们这群北苑膳房新来的人,殿下还未曾考校过。于是便让我们每个人独立做一味菜,送去给殿下品尝。”

    说完,她神秘地扯了扯蜂怜的袖子,一张俏丽的面容上神色既是欣喜,又是兴奋:“我说一件事,你可别告诉旁人。”

    蜂怜对这活泼热情的女子有些无奈,她笑了笑,温声道:“我也无旁人可告。”

    “我打点过殿下身边的人,问她们殿下素日里最爱吃什么。没想到,殿下最爱吃的竟是鱼。这不就巧了,我爹以前还在同和居后厨掌过勺呢,我也跟他学了几手潘鱼的做法。”岁芝叽叽喳喳地说着,眉毛几乎要舞到天上去。

    然而此时一阵寒战掠过蜂怜的心头,她皱起了眉头,神色变成凝重了起来:“——你说什么?摄政王喜欢鱼?!”

    岁芝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她:“怎么了吗?”

    蜂怜脸色一变,顾盼着近处无人,连忙将岁芝一把拉近角落,对着岁芝沉声道:“你千万别做鱼,这是有人下了套要暗害你!”

    “害我?”岁芝声音一抖:“可是……”

    “你告诉我,是谁告诉的你这个消息?”蜂怜直直地望向岁芝的眼睛,她一双眼眸黑沉得像深冬的湖水,看得岁芝感到一阵阵凉意。

    “是……是殿下身边的齐姑姑。”岁芝挠了挠后颈,一双大眼睛呆愣愣地眨巴着:“我只是个小人物,她没必要暗害我啊。我可是把娘塞给我的玉佩都送给她了呢。”

    蜂怜心下了然,可她并不好对岁芝说太多,于是叹了口气,冷静道:“别做鱼了,你今晚就做一味天梯鸭掌,记得泡鸭掌的黄酒要用糯米酿的。旁的你就别管了,记得去跟禄公公说两句好话,让他把你排前头上菜。”

    岁芝懵懵懂懂地听完蜂怜的话,待到终于反应了过来,她的眼中忽地浮起一层薄泪:“蜂怜,这是怎么回事?真的有人要害我?”

    “不是害你,是害我们。”蜂怜说完,也不多辩,只揿了揿岁芝的肩膀让她镇定些,便匆匆回了膳房。

    蜂怜回去后被火烧眉毛的禄公公拉着去做了那道姜豆腐,待到菜做完了,也已经日向黄昏。时间紧迫,蜂怜却还是不慌不忙,有条不紊地做好了晚上宴席要上的菜式。

    把一切都忙活完了,夜幕也低垂了下来。蜂怜在攀膊上拭干净了手,走到小院里深深吸了口气。但见那朱红的宫墙上的天幕浸满了血色夕阳,天幕浮云涌动,像是一页被裁下来的、苍凉无比的断章,被嵌进了四四方方的红墙之中,镌刻在字句见的情深意重便再也无从传递。

    蜂怜望向那天穹,白日里谨小慎微的伪装顷刻间在眸子里消散了。她眼前骤然浮现了一个人的面孔——那人气质清阳曜灵,和风容与,站在早露微霜的院子里,背着手朝她一笑:“小蜂妹妹,今儿个这么早就来啦。”

    那时还年幼的蜂怜脸蛋一红:“杨公子。”

    “你天天给咱们家洗衣服,真是难为你了,这点钱你拿着,去买点吃的吧。”杨公子说着,又掏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瓷瓶:“这是之前我练马术被缰绳勒坏了手,我娘找了个云游大夫给我配的金疮药,你拿去吧,给手上敷一些。”

    而此刻蜂怜坐在重重宫墙的围困中,回想着杨公子那张丰神如玉的脸,心中不由得起了一丝惆怅——自己和那人,怕是此生此世不能再见了罢。然而她这样的人的命,本就是无根浮萍,唯有漂泊天涯。

    正待思索着,突然传来了摄政王驾临北苑的消息,膳房一干人顿时忙了起来。蜂怜将做好的菜摆好盘,拉着六神无主的岁芝一并去找了禄公公。禄公公平日里就与蜂怜关系不错,此时自然同意了让她们先上菜。

    蜂怜检查了一番岁芝做的天梯鸭掌,确认岁芝并没有神思恍惚把菜做砸后,便让近侍的宫女端了上去。按照常例,贵人品菜,厨子不必在眼前,除非贵人特别满意才会特意点名要赏赐。

    菜端上去后不久,禄公公便喜上眉梢地来寻了蜂怜和岁芝,说是摄政王大悦,赏了这做这两道菜的厨子各人多一份月例银子。

    岁芝仍旧浑浑噩噩的,只呆愣愣地看着蜂怜:“蜂怜,你说这是为什么?”

    蜂怜冷冷地望着膳房庭院里的落花,说道:“你爹是同和居的大厨,想必你也会做天梯鸭掌这份同和居的名菜。这是殿下在同和居最喜欢的一道菜,但是以前的厨子泡鸭掌用的都是糯米黄酒,后来换厨子了,便换成了黍米黄酒。殿下觉得味道变了,就再也没点过这份菜。”

    岁芝瞠目结舌地看着她:“蜂怜,你……你为什么这么懂?”

    蜂怜扭过头,美丽的面容在月下露出一抹笑:“这是秘密。”

    正待岁芝要追问,这时候禄公公却急匆匆地又回到了膳房小院子里。他一脸纳罕地冲着蜂怜喊道:“蜂怜!快来,殿下要亲眼见见你!”

    岁芝这下更是震惊,她眼睁睁地看着蜂怜跟着禄公公走了。

    蜂怜深吸了一口气,跟随着一路踏过宫灯明灭的回廊。白日里熟悉的重重花树此时都隐入了夜幕,看上去像一幅幅的经幡垂落在无人探知的幽深之处,召唤某个早日被世人遗忘的亡魂。

    来到宴厅里,蜂怜深深地垂下了头。但一室的丝竹管弦还是停了,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夹道而坐的宾客发出的窃窃私语,似是赞叹她的美貌,又似是亵玩般地打量。蟹籽猪肚、鹌子火腿等一应美馔的香气混杂着飘入鼻腔,像一股从哪个她未曾涉足过的锦衣华裾的世界里飘出来的暖流,霎时间就包裹了她。

    然而首座之人却迟迟没有出声,直到蜂怜的鼻尖凝起了冷汗,才有一个白日里听见过的慵懒男声响了起来:“是你?”

    “这……”禄公公对摄政王的反应也有些傻眼,连忙赔笑着道:“殿下竟见过这婢子吗?”

    “啊,白日里见过。”商玹饶有兴致地拄着下巴,将白天那起风波一笔盖过:“这碗春笋火腿川糟,就是她做的?”

    “没错,殿下,蜂怜这姑娘的手艺还不错吧。”

    商玹轻轻地笑了一声:“蜂怜?倒是个别致的名字。”

    说完他站起身来,端起那碗川糟,一步步从上座走了下来。

    禄公公可没见过这阵仗,顿时有些错愕,张口结舌了半天却想不出措辞,只好先悻悻地避开道。

    商玹走到蜂怜面前,曲起手指抵住她的下巴,将她的头抬了起来。

    蜂怜猝不及防地就正视到了商玹的脸。

    ——不同于先帝的粗粝放旷,也不同于其他皇室宗亲那股北方人自带的豪放磊落,商玹的外貌完全随了他那来自蜀地的亲娘,出落得隽秀萧疏,如柳如玉。

    威名赫赫的皇叔摄政王,其实也不过是一个清瘦的年轻人。

    “用我表姐的小字,还把这道菜的味道学得跟她亲手做的一样。”商玹脸上带着冷冷的浅笑,扬手就将那一盘川糟摔到了地上。瓷器碎裂飞溅,滚烫的浓汤溅了蜂怜一裙摆。

    “你这贱婢,当真是其心可诛。”商玹凝望着她的脸,一双眼眸沉冷得深冬的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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