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端端，你来回答一下。”
气温变幻莫测的十月，讲台下方懒散打盹的学生瘫软一片，沉穆的男声不大不小，戒尺重重敲在黑板上，将学子拉回现实。恍惚一阵，教室的最后排发出沉闷的声响。
课桌挨着窗，桌沿擦着深蓝色窗帘，直至一人站起，打破了画面的呆板凝滞。
她太不拘一格了。
“对不起老师，我不知道。”
声音洪亮，语气中规中矩。
看在“对不起”放在语句最前面的份上，谢子宁勉为其难地招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几眼，示意角落处突兀挺拔的学生坐下：“算了，坐下吧。”本来也没指望她能回答，不过是将学生们的注意力拉回正题上的小设计。
女生坐在最后一排，座椅后是饮水机和垃圾桶，全教室环境最为险恶的地方也是八卦最活跃的地方，但是在高一一班以沈端端为中心的某个直径范围内，人烟罕见，寸草不生。
数学课继续，刚刚被叫起的学生百无聊赖地转着笔，目光越过透明玻璃落在百米开外的操场。
“林则，你来解。”
教室最前方传来这么一句话，浅淡无力，但她还是转过头去，麻木地看着黑板上落下流畅的白色字迹。
他写完解题过程后甚至向老师恭敬地鞠了一躬，然后垂着头快步回到自己的位置，没有浪费一分钟。
谢子宁气势汹汹地拉开窗户，冲远处高声呼喊：“2班的学生！打球声音小点儿！教学楼还要上课呢！”
教室爆发一阵嘲笑嬉闹，恢复了一点生气，直至悦耳的下课铃声响起。
谢子宁编排座位时兼采身高、视力、成绩等多方面因素，后三排基本是一米七以上的大高个，其中，沈端端一米七二的身高虽然不能傲视群雄，然所谓万草丛中一点红，作为女生，沈端端的身高确实引人瞩目。
下课铃声一响，各科课代表争先恐后冲上讲台，抢占黑板有效界面。教室内一片哀声怨道。
一人勾肩搭背式迎上来，个头比沈端端还有高出一截，见她拿着笔潦草勾勒着作业题，嬉皮笑脸勾住沈端端的左肩：“端哥，还忙作业呢。今儿的约别忘了啊。”还有一节自习课就要放学。
沈端端挑眉，语气有些散漫：“知道了。”然后推开这人，舒展课桌下的长腿，座椅往后一滑，剌出刺耳挠心的锐利响声。
沈端端赶紧起身撤回，视线堪堪对上那人头顶。
是那个被叫上去写题的男生，林则，他手上端着水壶，一脸不知所措。
开学也有两个月了，林则与沈端端这两类人不怎么有交集，至多是人名对上脸的情谊。
“抱歉啊，林则。”沈端端撤回座椅，表现得彬彬有礼。周围人却是看戏的表情，发出些奇怪的起哄声。
男生的白色球鞋上留下污痕，他皱眉抬头，发现肇事者比自己高出一大截，瞬间气势全无。
“没事。”他尴尬地扶了扶眼镜，落荒而逃，连水都不接了。
周围涌起一阵喧嚣和笑意，学习委员开始维持自习课秩序，几秒钟后，上课铃声响，众人作鸟兽散，教室一片安静和谐。 】
·
“喂，小沈，醒醒。”
天旋地转般的耸动让人迅速从梦境中抽离。
沈端端一睁眼有点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眼前人的表情太过熟悉，她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盯着自己，和记忆中的谢老师一样，但仔细观察又觉得有点不同，这种谴责中还带着一丝讨好。
忘了，自己高中毕业好久了。
她用力揉了揉眉心：“抱歉，昨天改稿有点累了。”
梁绮祯看得见她眼下的青黑，没有多追究什么，用眼色示意她回归正题。
台上站着一位清隽小生，是当下最流行的审美，少年气十足，清秀俊美，身量纤瘦。
台下是投资方与制作方派出的选角阵容，梁绮祯是今悦传媒的副总，负责艺人统筹工作。今悦传媒作为项目最大的投资方，台上台下都小心观察着梁绮祯的脸色。
而梁绮祯暗暗观察着身后人的脸色。
她身后多搭了一把塑料椅，那人全身黑，从进场就叩着鸭舌帽，戴着口罩打扮低调，也不知是男是女。众人从身高打扮上看只当是梁绮祯招了新助理，彼此心照不宣地笑笑，没有多问什么。
梁绮祯默默将办公椅后撤一步，略微侧头询问沈端端的意见：“这个怎么样。”
梁绮祯两侧的评委正卖力吆喝着小生的优点，说什么气质干净，最适合校园剧的男主角了。
“嘉杰净身高181，搭女主最合适。演技也不错，青涩但自然，梁总要不——”
“不合适。”帽檐下的阴影吞没了她的神情，沈端端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张A4纸开始写写画画，回答得斩钉截铁。
梁绮祯一边应付着合作对象，一边揣度着沈端端的心意。
这一批试镜演员全部表演结束，梁绮祯打着圆场：“大家先休息十五分钟，之后再商量吧。”
黑衣人起身，梁绮祯叫来负责人维持秩序，控制流程，自己忙不迭小跑着跟了上去。
“你是要走吗？”沈端端快走出大堂，梁绮祯小跑两步伸手拦住她。
即使脚下踩着8厘米的高跟鞋，沈端端一如既往占据上风，垂眸俯瞰，每每弄得她这个副总很没面子。
“资料我都看了，候选的几位演员身高和人物设定完全不符，我没有继续的必要。”
说这话时她表情没有什么波动，语气也平淡非常，但梁绮祯晓得这人是生气了。打交道半年，她对沈端端的脾气摸出了点儿门道，不然十几年的职场真白干了。
沈端端抬步要走，梁绮祯一把拉住她：“别呀，小沈。范总发话了，男女主都要您过目拍板才行。”
“现在校园偶像剧哪有什么低于一米八的男主呀。是！书里是写了他一米七六，但咱们总不能真照着这个标准找吧。”
“范总什么时候回来？”沈端端突然切转话题。
“大概下周二吧。”
沈端端瞄了一眼手表：“还有一周，我今天要赶回去上课，明天再说吧。”
见她松口，梁绮祯暗舒一口气，连连点头：“好的好的，我明天派车去学校接你？”
沈端端摇头拒绝，然后弯腰，与梁绮祯平视：“还有一周，梁总，好好选角吧。”说完，将折好的A4纸放进梁绮祯胸前的西服口袋，礼貌地挥手作别。
直到人上了出租车，梁绮祯拆开纸张，是副素描，只能认出是个男人，潦草的铅笔线旁落下端端正正的三个数字：1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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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川大学阶梯教室最后排人山人海，前三排则是门可罗雀的惨淡景象。沈端端在教室门口站了片刻，视线在人群中逡巡良久，还是许婷先认出她来，兴冲冲地招手：“端端！这儿！”
“书包给你带来了！你今天回来得挺快的嘛。”许婷从激烈的抢座中拔得头筹，靠社交拿下了靠窗的有利位置。
“谢了。”沈端端在她身边的空位坐下，摘下鸭舌帽和口罩，“今天传单发得快。”
两人闲聊了几句，很快教授拎着电脑包现身，示意学生赶快落座，半强制地让人填满前三排的空位，今天有教务处的老师旁听课程。
“上完课是回宿舍还是怎么样？”
教室里交谈声渐渐削弱分贝，零星散乱的翻书声接续响起。
沈端端打开平板：“打算去图书馆，现当代文学史的论文还没写完。”最近她一直忙着改稿，学校的作业落下不少。
她刚打开平板调出PPT，页面上方弹出聊天框，署名“范思朝”。
【选角还顺利吗？】
沈端端瞄了一眼室友，见她注意力放在黑板上，飞快地敲下三个字：不顺利。
连上了四节文字学概论，学生们忙着收拾课本飞奔而出，沈端端和许婷在楼梯口告别，来电信息适时响起。
外面天蒙蒙的，路灯隔一盏坏一盏，沈端端有点近视，因此不得不放缓脚步，免得撞到人。她挑着人少的路走。
“喂！”一开口，声音有点倦怠，沈端端清了清嗓子。
“面试入围者的资料我都初审过，怎么，没有心仪的？”对面语带调侃。
沈端端对着空气翻了个白眼：“范思朝，我把版权卖给你，也不是让你霍霍的。”
“所以我尊重你啊，男女主都让你亲自挑选了，还要怎样？”对面语气并不激烈，懒洋洋的。
“你给我玩‘阳奉阴违’那一套是吧。这本书男主设定我千叮咛万嘱咐，176！176！结果呢！入围的至少一米八！”
“我也和你说了，人设其他的都可以保留，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坚持身高这一点！小说描述中没有任何重要情节和男主身高有关系！”
两人对话逐渐剑拔弩张。
沈端端绕着图书馆前面的静心池散步，或许真是有点生气了，她一屁股坐在石墩上，也不管凉不凉。她就这样沉默下来，望着湖面出神。
“对啊，为什么要坚持呢。”这一句只是喃喃自语，说得极轻。
“喂，沈端端，你在听我说话吗？”
“我在，我今天有点累了，晚上回去我仔细想一想，明天再回复你吧。”沈端端准备挂掉电话，对面人仍不罢休。
“等等！我之前一直问你这篇小说的初衷和立意，你不肯说，我想你现在需要好好给我一个解释了。我们的意见出现了严重分歧。项目进度已经拖延一个多月了。”对面人语调渐渐平缓，最终沉默了几秒，“算了，今晚你好好休息，什么事明天说吧。”
挂断电话，沈端端仰天长叹了一口浊气，她现在突然有点后悔半年前签订的那份版权合同。
初衷和立意。
她回味着范思朝的提议，视线怔然望向前方开始出神，视线的焦点落在池水对面的一盏红色路灯，路灯可能是发生了某种“病变”，原本浅黄色的灯光变成了暗红色，夜里格外诡异，也格外瞩目。
视线稍稍下移，路灯下竟然有一个黑影矗立着，一动不动，夜里学生会主动绕路，避开这段阴森恐怖的校道，竟然会有一个人静静地站在暗红色的光影里，自带魅影效果。
光影很暗，沈端端虽然不怕，渗人倒是真的。她拢了拢风衣，快步走进灯火通明的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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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哥！偷袭！”
一片混乱中有一人鹤立鸡群，身高傲人，疾风搅动宽大的T恤下摆，沈端端急旋回身，右手仍然被利器划了一条口子，见了血。她咬紧后槽牙，一个前踹接着一个过肩摔，直接将凶手撂倒，大腿发力，将人狠狠踩在脚下。
人群霎时静止，十几双眼睛怔怔望着中心戾气陡生的沈端端，她左手捂住右手的伤口，血痕沿着手臂流到指尖，然后稳稳砸向脚下人的眼窝处，那人吱呀乱叫，每叫一次，她就狠狠踩上一回，如此循环，不一会儿，地上的人开始求饶了。
“新水职中，黄志强，我罩的，这回记清楚。”沈端端居高临下，脚尖稳稳踩住那人胸口。一旁染着黄头发的精瘦少年凑了上来，冲脚边人吐了一把唾沫。
“滚呐！”精瘦少年高声张扬，人群自动分成两拨，一拨得意，一拨愤恨又畏惧。
“你哪个学校的，报上名号！”地上之人艰难爬起，大口喘着粗气，眼睛死死盯着现场最为清秀的那张脸。
“记住黄志强是我罩的就行了。还有，”她不紧不慢地说着，松手举起手臂，血已经止住，但大片的血渍看着十分触目惊心，“医药费留下，五百，不过分吧。”
“黄志强给了你多少钱，你罩着这么个垃圾！”
“你TM——”精瘦少年举起拳头又要开战，被沈端端一把拉住护在身后。
“注意用词。”沈端端笑笑，“和气生财嘛。”
那人灰头土脸，不服气地冷哼一声，倒是乖乖从外套口袋里翻出一个精致皮夹，点了几张红彩票，递给沈端端，将给未给，他挑眉一笑：“喂，雇你多少钱？我出双倍，踢了他呗。”
沈端端双手接过，态度虔诚，与刚才一脚干翻对手的气势截然不同。
“明年再说吧。今年被他承包了。”沈端端招呼着身后几人，“走了！”
闹剧就此收场。一行人簇拥着沈端端来到巷子口。
黄志强从兜里掏出一叠钱，不知多少，吹着口哨：“谢了。今儿这面子算是挣回来了。”
沈端端接过，在场一共六七个人，每人分了几张。她没接话，也没赢了的快意。
“下次要是带武器的这种，我要加钱啊。”沈端端从角落处拎起书包，翻出矿泉水瓶和卫生纸，简单清洗了一下血渍。
“端姐，你别要钱不要命啊。”有人劝她。
黄志强附和着：“是啊。我也挺好奇的，你一个女生，整天和我们混迹在一块儿，你老师都没发现？家长也没发现啊？”
伤口有些涩疼，沈端端套上校服：“屁话真多。走啦！”
“端姐再见。”
彼此打了照面，然后作鸟兽散，各自沿着四通八达的巷子不知走向何处。
沈端端收拾收拾，清点了一下账目，今日业绩可观，脸上露出一个几不可查的笑容，她利落地背上书包，晃荡着往外走。
这条巷子狭长，背光，适合青苔生长。人一得意就容易乐极生悲，在她准备跃过一个小水洼的时候，落地时踩在了一片青苔上。
她被自己一脚干翻了。
“靠！”沈端端觉得背酸疼火辣，踉跄着攀着水泥墙壁爬起，很快，手臂上的痛感更鲜明。
“谁在那里吗？”
巷子里回声悠扬，紧接着遥远的亮光落在她的脚边，晃了晃，然后准确无误地照在了她身上。
林则虽然看不清人脸，却能识别那是一中校服，他试探性地走近几步，然后停下，重复：“谁在那里吗。”
幸运的是，沈端端几个小时前听过这个声音，她本来不想开口求助的，但想到林则是个成绩不错的书呆子，又是同班同学，只犹豫了几秒，她出声：“是我，沈端端。”
亮光源头，那人明显地静止几秒，随后，光照缓缓上移，对上沈端端的脸颊，光晕内的人下意识举手回挡，不经意扯到手臂上的伤口，吃痛地低呼一声，应声跌倒在地。
而“罪魁祸首”小心谨慎地靠近，身形单薄，熟悉的校服套在他身上大了一个码，巷口的风从衣袖领口窜进去，像是吹起了半个皮球。
“是你啊。”直到他前进至一个安全距离，顺着墙根蹲下，在沈端端的对面。
沈端端习惯短发，班上女生因为校规被迫剪个娃娃头都能哀怨咒骂好几天，只有沈端端的头发越剪越短，此刻凌乱的刘海堆积在她眉目上方，两侧的短发则安顺地贴着耳廓，她的表情，对面的人一览无余。
“你受伤了？很疼？”
“问题不大，脚扭了一下，麻烦你扶我起来。”
“麻烦”——这还是林则第一次从沈端端这样的人口中听到，他明显滞愣了一瞬。
“真傻了？”沈端端抬手晃了晃。
他很乐于助人，因此立刻放下手电筒，动作流畅地搀住沈端端。然后发现，对方把他当成拐杖了：虎口毫不客气地用力掐着他的肩，死命一摁，林则死撑住脸面才不至痛呼出声。
“你的伤口……看起来处理得不太好。”
站定，两人肩擦着肩，离得很近。沈端端应声抬起手臂瞧了瞧，随意一笑：“没事，之后找点碘伏擦一擦就行了。”
巷子的尽头，天空从深沉幽暗的蓝变成墨黑，周围的动静渐渐稀松，两人朝外走，步调一致，脚步声异常默契和谐。
“你的伤口好像是水果刀划伤的。”这一句语调微弱，又是肯定语气。
“不知道啥刀，挺顿的，伤口不深。”沈端端的语气松快散漫，末了还轻哼了一声，比起崴脚，好像这点伤在她眼里不值一提。很奇怪的人。
男生借着夜色悄悄打量身边的人。沈端端一瘸一拐倒是越走越快，拉出一点距离后，脚步忽然停住。
林则看着前方高耸屹立的身姿，整个人被前面人投下的阴影裹挟，那人站定，只侧了侧身，长眉冷冽，压着一双没什么情绪的眸子，睥睨一切。
“你在威胁我？”语调像六月暴躁跳跃的雨点打在窗沿上，自带威压。
“不不不。”林则赶紧摆手，“沈端端，我是想说，如果是刀的话，尤其是锈了的刀具，可能会得破伤风。”
“这里，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扶了扶眼镜，抬眼瞄了一下她的脸色，“这个，应该是铁锈，不是血渍。”
沈端端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暗了三分。
靠，五百块真得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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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伤口看起来处理得不太好。”男生拉住女生的手，深情款款。镜头内，两人视线相触，青涩的悸动，试探的亲密，所有青春暗流涌动的情愫在这一眼间发酵、放大。
“卡！”
一声令下，全场爆发雷鸣般的掌声，无人不为台上的表演者鼓掌叫好。
梁绮祯起身迎了上去：“不愧是刚斩获最佳新人演员，不错不错。”几个投资商和制片人也围了上来，纷纷向梁绮祯和演员们道贺。面试了近百位候选者，终于出现一位外形和演技均博得满堂彩的演员了。
大家都以为男主就此定下。
“那，梁总，这算是通过了吗。”有人提出问题。
梁绮祯从热闹中惊醒，急忙回头在人群中寻找某个身影，座位后方的塑料椅上空无一人。
“大家稍等一下。”
来不及解释原因，梁绮祯匆匆冲出会议室，走廊外的落地窗前，那人穿着一身黑色运动服，戴着熟悉的鸭舌帽，整个人压在扶手上，低头看向窗外繁华的CBD。
“小沈，段周的表演你也看到了，这样的演员还不能达到你的要求吗。”面试面到现在还敲定不了男主，梁绮祯作为项目的总负责人多少因为沈端端的“任性”有些生气了，“别再说什么176，这个理由太可笑了！”已经有合作方向她施压。
“哼。”
嗤之以鼻的一声蔑笑，沈端端面向她，鸭舌帽盖住了大半张脸，但梁绮祯比她矮几公分，很容易就发现她的眼尾泛红，有些湿润的痕迹。
不是吧，自己这是把人说哭了？可是沈端端不是这种人啊。
果真，沈端端一开口就略带哭腔，可说出来的话仍是不让分毫、针锋相对：“可以啊，范总同意的话我没有意见。”
梁绮祯觉得胸口堵住一腔怒火，发不得吞不下去。
“梁总，这本书是我写的，书里的林源是什么样子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他没有那么高，那么强壮，那么耀眼。”
“一开始，他就只是个普通高中生罢了，除了成绩好点儿。”
空气突然安静。
梁绮祯愣在原地，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沈端端如此激动的样子，情绪外露，如此的，真诚。
一贯冷淡傲慢的人情绪上涌，竟开始慷慨陈词。
“他很消瘦，脸上都没什么肉，因为营养不良脸色总是惨白惨白的。”
“这是最开始的林源，如果不是这样，那这个故事所有的立意都站不住脚了。”
梁绮祯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她虽然是项目的总负责人，但前期筹备工作基本是范总亲自指挥，而他又给了沈端端极大的自主权。
四目相对，梁绮祯仰头，这一次没有因为长时间的对视觉得脖颈酸痛，她直直望着女生眼睛里倒映着的自己的影子。
梁绮祯在这个圈子里工作十几年，不是没见过死命维护原著的作者，接手项目至今，她一直以为沈端端和那些年轻作家一样，气血方刚，横闯直撞，又有范总担保，越发喜欢指手画脚。她不是没有读过原著，《少年时》，一部校园言情小说，这两年爆火，作为三十岁有六的老阿姨，校园时代已经离她很远很远了，但不可否认，有些情节仍然令人怦然心动。
这也是她一再忍让沈端端的原因之一，觉得她是个有才华的作家，理应尊重她的心血。
但仅限于此。
自己才是项目的总负责人。
这一瞬间的眼神交汇与对峙，动摇了梁绮祯本来的打算，几分钟前她还想着要是今天沈端端再搬出范总的名号压制自己，推迟项目进度，那自己也要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教育一番后辈。
铃声适时响起。
梁绮祯从倒影中拔出混沌的心绪，后撤几步接通了电话。
她颇为头疼地揉着太阳穴，不时扭头看着仍在角落站着的黑色身影。
“范总。”
“是，是，还没有，沈小姐对面试者都不大满意。”
“我的想法……”
说到这一句，梁绮祯停顿了很久，盯着沈端端瘦长的身形看了好几分钟，此刻那人的背影有些颓丧，不知是何原因。电话那边也没有催促，直到梁绮祯长长叹了一口气。
“范总，我这边还有几十份候选人的简历，是海选时就筛掉的，身高没达到入围要求，我想现在可以启动了。”梁绮祯捏着眉心，有些不甘，又似认命，“沈小姐说服了我。”
对面人轻笑了两声。
梁绮祯也笑了：“是的，我低估了沈小姐的魔力。但也许这会是新的开端。”
“好的范总，再见，您路上注意安全。”
梁绮祯挂断电话，高跟鞋在洁白的瓷砖上轻盈叩响，她走到沈端端跟前，挺直腰杆，语气严肃。
“沈小姐，我们有新的资料需要看看了。”
·
因为选角意见的分歧，项目进度拖延了一个月左右，好不容易达成一致意见，各个小组不得不加班加点赶进度，梁绮祯为做表率在办公室熬了个大夜，早上五六点终于扛不住了，裹了件毛毯随意窝在沙发里小憩片刻，闭眼之前瞄见荧光中那张精神焕发的秀颜，不由得感慨年轻人的体力确实更好些，同时是熬夜，沈端端不见一丝疲态，反而越干越有激情。
这样看，和年轻人合作并不是全无好处。
梁绮祯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渐渐酣眠。
七点二十一分，日光穿透云层迸发出万丈光芒，有人轻叩房门，见办公室另一边梁绮祯已经睡下，自觉将资料递给“助理”沈端端。
“这是今天来面试的演员资料，按照梁总要求已经筛选过了，都打了电话。时间约在上午十点。”
沈端端头都没抬，她随手一指，示意她将资料放下，另一只手还在疯狂敲击键盘，对剧本做最后的审核把关。
“拽什么拽啊。”
沈端端像是没有听见，全程注意力都放在电脑屏幕上。
一直到上午九点，梁绮祯设的闹钟铃声响起，惊扰了一室和谐。她起身伸了个懒腰，偏头看见沈端端窝在电脑椅内，四肢别扭地团成一团，鸭舌帽盖在脸上，发丝散开，是及肩的中短发。
正准备接杯咖啡醒醒神，刚迈开腿，沈端端跃身而起：“剧本我改完了，发你邮箱了。”
她将头发随手一团，鸭舌帽再次稳稳盖住半张脸，要不是她声音疲倦，真看不出她有什么异样。
“睡了多久。”梁绮祯觉得自己该表示一下关心。
“这是执行组那边送来的简历，今天十点开始面试。”沈端端淡淡撂下一句通知，头也不回地离开办公室，不知心情。
沈端端刚走，执行组的组长急匆匆小跑进来：“梁总，不好意思，简历漏了一份。”组长温文连连鞠躬致歉，“小宋新来的，办事有些急躁了，实在不好意思。”
“大家加班都辛苦了，让Linda定些下午茶，我请客！”梁绮祯难得心情不错，没有责怪，随手接过温文递来的资料，随口念出纸页最上方的人名，“林则。”
视线飞快扫过薄薄的一页纸，最后停驻在简历上方的白底证件照上：“新人？还没签公司？”不知是嘲笑还是好笑的语气。
“是，不是经纪公司递来的简历，他直接投的公告上的邮箱，没附艺术照，但是我看了他录的试戏片段，有点灵气。”
梁绮祯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现在的年轻人有点儿意思。”
“你先去忙，对了，让Linda先送杯咖啡进来。”
“好的梁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