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这一次的入围者身高都在176左右，180成了上限。
会议室内，几位制片人和投资方代表的脸色不大好，一副想问又懒得问的摆烂神情。昨天梁绮祯下了通知，今悦传媒作为最大的投资方将为进度拖延造成的亏损全权负责。
看见自己座位后面如旧摆放着那张不起眼的塑料凳，没有人，梁绮祯朝走廊前后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没瞧见那人影子。
算了，反正今天范总提前回来了，有什么事让他两商量去吧。
梁绮祯这般想，摇着咖啡杯，挂起笑脸同各路人马开始过招。
十点，面试准时开始。
在原著小说《少年时》的前半段，男主林源的形象其实比176还要矮一些。
梁绮祯今天特意让助理Linda翻出原著，草草温习了一遍。是了，《少年时》男女主的开场相遇，不同于其他校园言情小说里男主神兵天降、“英雄救美”，在晚霞与幻想的BGM烘托下成为不可替代的白月光，营造出怦然心动的宿命感。
“你的伤口看起来处理得不太好。”
“或许你该去趟医院，那把刀看着生锈了，可能有感染破伤风的危险。”
“生物课上老师说的。”
平淡如水的对白，没有任何暧昧的气氛。梁绮祯看的时候想过，这糟糕的对白、毫无起伏的情节设计是怎么吸引万千读者的少女心的，校园言情不就是看个少女心吗？
她正准备往后翻翻。
“梁总，怎么突然标准降了？”说话的人坐在梁绮祯的左手边，是华光影娱的经理徐东飞，项目的投资方之一，“昨天段周的表演，我们不是都挺满意的嘛。”
“再看看吧，时间还来得及。”梁绮祯不痛不痒地吐出一句托词，柔声笑道，“辛苦各位大佬了，今晚请大家吃饭！”
段周是华光影娱旗下的艺人，作为投资方，推荐几个自家艺人入围是行业惯例。何况，段周昨天用表演征服了在场的几乎所有观众，除了塑造出“林源”的作者亲妈。
沈端端是从后门进来的，塑料椅发出轻微动静，众人沉浸于台上表演，只有梁绮祯一直关注她的动向，因此第一时间回头望向她。
沈端端戴着口罩，整张脸只有眼睛漏在外面，眼神有些倦态，依旧清澈。
两人没有交谈，每过一个面试者，梁绮祯直接把审核表转给沈端端，如果她有异议，会递给Linda，没有异议，会还给梁绮祯。现场，Linda比梁绮祯还要忙些。
面试一直持续到十二点，温文宣布中场休息，下午两点开启第二拨面试。
梁绮祯抓住机会，抢先开口：“范总回来了，说是中午要见我们两个，你时间方便吧。”
“他回来了？今天？”沈端端蹙眉。
“今天。现在。”
沈端端语气有点无奈：“好吧。”
两人前往走廊尽头的电梯，电梯直达顶楼，那里是今悦传媒总裁范思朝的专属办公场所。
午间，电梯等待的时间要长些。
“你不问问范总怎么突然回来了？”梁绮祯主动打开话题，在她看来，她们的关系经过昨天已经有了质的变化。
梁绮祯是在半年前正式接手项目的，在她接手前，所有的合同，版权的、剧本的、选角的，等等，都由范思朝亲自敲定，她不过做一些辅助工作。然后有一天范思朝突然找到她，领着一个清瘦的“男人”站在她面前——她那时还不知道沈端端是女生，说，这是本剧的总编剧和原著作家，但整个项目进行过程中不可以向外人泄露“他”的信息。
最开始，梁绮祯以为范思朝这么说是重视这个项目，不过寻常的保密手段。直到后来她发现与沈端端有关的所有合同都已经定好了，她没有深入了解这个人的任何机会，甚至剧本修改都是范总直接对接。
经过半年的相处，她知道沈端端还在读书，和范总关系匪浅。
沈端端低头瞥了一眼身边人，眼色深沉，没有作声。
“沈小姐，我们共事也有半年了吧。”
金属门映出的人影晃了晃，沈端端不喜欢拐弯抹角：“梁总，你想说什么可以直说。”
梁绮祯干笑了两声：“其实吧，我也算认识范总很久了。我之前在集团总部工作，”她抿了抿唇，看着金属门内的高挑身影，“就是没想到，范总还有像你这样的朋友。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哈。”
电梯门开了，一波人涌了出来，剩下的还是下楼的，沈端端不得不再多等一会儿。
“随便认识的。”她说得漫不经心。
“随便认识？”梁绮祯重复了一遍回答，有些噎住。
她倒是不知道，全国市值前三的鼎夏集团接班人是能够“随便认识”的。自己二十二岁进入公司，八年升任项目部经理，才踏入集团总部的高层会议室。
错愕中电梯再次抵达，这回里面空无一人。
上升的几分钟，两人不再说话。直至即将抵达顶层，电梯内响起清脆的电子提示音。
“梁总，‘我这样的朋友’是什么意思。”
沈端端别过脸来，神情微冷，她摘下了帽子和口罩，露出清丽白皙的一张脸来，骨骼感很强，因此侧影颇为挺拔又自带气场，天生有种疏离感。
梁绮祯没想到她会直接挑明。
“可能我措辞不当，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
沈端端缓缓眨了下眼，收回审视的视线。
“呼。”好了，关系又退回到原点。
两人刷脸过了感应门。门一开，是五光十色的玻璃回廊，吊着朋克风的天顶，回廊上贴着公司近些年的大事记，又或是摆放着一些艺术品。整层空间被回廊一分为二，一半是范思朝的私人办公室，一半是高层会议室。
范思朝还没到。
“范总十分钟后到，让我们先去会议室等。”
沈端端的表情明显有些不耐烦了，倒没有出声抱怨，双手抱在胸前，整个人瘫倒在办公椅内，仰头看着天花板。
“刚才这些都没有你满意的吗？”
沈端端淡淡回应：“目前还没有。”
“林源这个角色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还是挑一个有经验的演员比较好。”梁绮祯建议。
那厢没了声音。梁绮祯拉开会议桌正对面的位置坐下。
“其实我很好奇，《少年时》里的角色有原型吗。我读过原著，笔力虽然青涩，但胜在自然流畅，很真实，像是少年时代写的日记，那种感觉挺……挺舒服的。”梁绮祯说。
电脑椅内的人扭动几下，直起身子朝她看来。沈端端正想说什么，玻璃门被人推开，走廊上彩色的LED光涌了进来，还有一阵凉风。
来人站在颜色交织的光影内，剪影暧昧，唯有手中的公文包高贵如旧。
梁绮祯率先起身迎上去：“范总！”
来人将公文包一扔，准确无误地落在沈端端旁边的办公椅上，他脱下风衣外套，内里是严整的西服套装。皮鞋向前迈出一步，人便落在了澄明干净的白炽灯下。
来人很高，气质肃肃。
一阵忙碌，再转身，会议室清亮的光线从他头顶倾泻而下，细细描绘出他的轮廓气质。
今悦传媒总裁，范思朝，二十五岁，鼎夏集团范章涛的小儿子。
“人选的怎样了？”开口说话倒是平易近人。
会议室内三个人，他一直看着沈端端。
“范总，我先给你拿瓶矿泉水吧。”梁绮祯跟在他身后。
“没事，先说正事。年底得开机，人这周就得定下来。”他示意梁绮祯入座，自己拉开放着公文包的椅子坐下。
两个熬了通宵的人大眼瞪小眼，双眼皮都熬成了三眼皮。他扯了个哈欠，沈端端伸了个懒腰。
“抱歉，范总，是我办事不力。”梁绮祯立刻道歉。
沈端端平静地揽过责任：“是我的问题。”
梁绮祯看了沈端端一眼，女生半垂着头，看不见神情。范思朝指尖敲着会议桌，像是在思考解决，于是梁绮祯没有深究这个问题。三人都安静下来。
范思朝连轴工作，这会儿是真的累了，他用力搓了搓脸，强撑着精神，最终拍板：“梁总你安排一下，之后的面试我亲自把关。”
“今天下午的面试您也要参加吗？您刚回来，会不会太累。”
他扫了一眼毫无动作的某人，眼神示意：“没事，你先去安排吧。”
“好的。”
等人一走，西装革履的男人立刻扯开领带，整个人舒展着往后一仰：“累死我了！星晟的老总可真难搞，磨了三天才答应见我！”
沈端端的状态也舒展许多，整个人懒洋洋地趴在会议桌上，半阖眼：“杰森呢。”
“合同还有一些收尾工作，你这边进度耽误太多了，我只能先赶回来处理。”范思朝揉着肩膀，“说真的，影视化哪里能选到百分百契合原著的演员啊。”
“这个项目要是成了，今悦的盈利达到目标，哥就能摆脱老头子控制了！”范思朝扳过沈端端的肩膀，郑重警告，“这周真得定下来了。”
沈端端打掉他的手：“早知道这么麻烦，当初就不卖了。”
范思朝挑眉：“谁让你着急用钱。”
“你真打算出国？”
“是啊！你不是问了好几遍了吗？”沈端端完全阖上了眼，半梦半醒间回答：“寒假我还得考雅思……”
“去休息室睡吧，”他看了眼手表，“还有一个多小时。”
沈端端艰难地撑起脑袋：“你去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
“放心吧，没人来16楼。不会有人认出你的。”范思朝安慰道。
沈端端并不想出名，她的身份信息一直是保密的，今悦传媒内部和项目工作人员也只知道今悦拿下了大热IP《少年时》的版权，还由原著作者子子木亲自操刀改编，但项目推进至今，除了范思朝，没有人“明面上”见过子子木本人。
“你绯闻太多了，我得绕着点走！”
文件夹凭空飞起，在空中扬起抛物线，准确无误地锁定沈端端的方向，没有砸中。
沈端端稳稳接住了它：“技术有待进步呀，同志。”她站在门口，高傲地笑了笑。
·
“范总，时间到了。”
下午1点50分，范思朝一行人来到会议室门口，隔壁是等候室，一屋子朝气蓬勃的演艺新星。范思朝透过后门上的玻璃格扫了一眼，伸手，梁绮祯将资料放了上去。
范思朝飞快翻过：“都到齐了？”
梁绮祯身后的温文上前半步：“基本到齐了，还有一个候选人，就快到了。”
范思朝点点头。
“准备开始吧。”大老板发话，众人脚踩风火轮，“热情地”投入工作岗位。
“辛苦你先接待一下各位老总。”范思朝将资料递给梁绮祯。
梁绮祯知道他是懒得应付，愉快接下这个任务，四下无人，她小声提议：“沈小姐还没来，我打电话她也关机了，那范总——”
“没事，还有几分钟，我去看看，你先忙。”
两人一左一右散开。
范思朝拨通号码，往电梯间行去，和梁绮祯说的一样，提示手机关机。沈端端不会乱跑，今悦传媒一共16层，她只去顶楼和面试间。
走廊两边的玻璃扶栏倒映出行人身影。某个转角，两个影子相撞，范思朝的手机被撞翻在地。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一人赶紧鞠躬道歉，捡起手机，好在质量尚佳，没有明显的损坏迹象。
范思朝盯着忙前忙后、卑微道歉的男人，他穿着灰色的连帽卫衣和牛仔裤，头发被细心地打理过，不是指喷了发胶，好像是新做的发型，前额细碎的刘海有股恰到好处的设计感，整体很清爽。
难得的是，很有礼貌，眼底很干净，可能和沈端端一样还是在校生，能瞧出一抹书卷气。
“实在不好意思，您检查一下有没有问题，有问题的话我会负责的！”
声线很悦耳，态度很陈恳。
范思朝不自觉用考官眼光开始面试这位候选者，几分钟前，他在一叠简历中看见了这张脸，有印象。
“面试间在103，等候室是102。”范思朝直接将手机收进口袋，言简意赅地撂下一句话，继续向前走。
“谢谢您！”
身后有跑动起来的顿地声。
年轻就是好啊。
电梯间正好停在1楼，范思朝按下按钮。
“嚯！你故意吓我呢！”
要找的人端端正正、一脸严肃地立在正中间，像是在站岗。
“干嘛不出来？马上面试就开始了！”范思朝拍着胸脯，舒缓惊吓。
沈端端还是没有动作，电梯门马上就要合上了。范思朝这才发现她双目空洞，状态不太好，索性冲进去把她拉了出来。
“你怎么回事！”
出了电梯，沈端端才活了过来，怔怔看着玻璃长廊。
“刚才那个人，也是来面试的吗。”她的胸膛开始起伏，语气有些虚弱。
范思朝察觉到了她的不正常，扶住她的肩膀：“你没事吧。端端，你别吓我！”
沈端端下意识反扣住他的手腕，死死拽住：“那个人，也是来面试的吗？”
范思朝有些吃痛：“是是是，我看了简历，好像叫林什么。”
腕上的压力瞬间消失，沈端端颓然向前走了两步，范思朝就站在她身后看着，看着她慢慢蹲了下来。
沈端端在伤心。
她一直看着前方，是在找刚才的那个人，也许。
范思朝跟着看向走廊前方，人来人往，但这里很安静。范思朝在这儿，一般人会绕道走。
等到他觉得沈端端的情绪可能平复了一些，他走到她的身前，缓缓蹲下，以保持平视。沈端端红了眼眶，她皮肤白皙，情绪一激动眼尾就容易泛红，很容易看出来。但她自己貌似不知道。
某些画面闪回到此时此刻。
那是两年前的冬天，他和沈端端还住在小破的出租屋里，沈端端对着电脑，一坐就是一整天，那是沈端端不为人知的一面，他有幸偷看过，她会忧郁地看向窗外，会毫无征兆地剪短头发，会突然凌晨三点起来喝牛奶。他只知道，她在写些什么，但具体写什么，沈端端不肯说。他同样卑鄙地偷看过。
就是这本小说，少年时。
一阵疾风。
范思朝还在从回忆中抽丝剥茧，沈端端已经恢复正常，她扬了扬头，开心的情绪不知何时占了上风。
女人啊，真复杂。
范思朝捶着腿起身。
“范思朝，就他，他就是我要找的男主角。”
她的眼底亮晶晶。和发工资的时候一样。
是啊，是什么样的缘分，能让故事的原型，成为你的男主角。
范思朝笑了笑，点头：“好。不过流程还是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