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

    十一月的杭川,夜里起了大雾,沈端端走在空旷的人行道上来回踱步,单薄的黑色运动服面料挺括,寒风卷起窸窣嘈杂的声响,她索性蹲坐在路边的水泥地上吹起冷风。

    她怎么可能不去现场。

    那是林则,她很多年没有见过的林则。

    很快,北风吹得她脸疼,她低头咒骂了一句,翻出兜里的手机,按了开机键没有半点反应。

    这回她真骂出了声。

    好在街对面开着一家报刊亭,问老板借了充电宝,一亮屏,有几道未接来电,她没理,翻出通讯录内的某个号码,摁住拨打键的这一瞬倒是迟疑了,没有立刻松手,界面就卡在了那一页,联系人写着“强子”。

    老板是个和蔼的中年男人。

    “小姑娘,和男朋友闹矛盾了?”路人皆有八卦之心。

    沈端端没回答,拔下充电线,拨通了号码:“谢谢老板。”

    临走不忘买了两根烤肠,伴着一阵一阵的雾气,耳边传来一声一声的提示铃。

    “嘟嘟嘟。”被人接通。

    对面的人语气有些吊儿郎当。

    “我,沈端端。”沈端端踢着脚边的碎石子,语气冷淡。

    “喂,端姐!你找我啊!”是男人的声线,很热情。

    “强子,帮我查个人。”

    “哥,犯法的事儿咱不干啊。”

    沈端端发出一声闷笑,声音有些含混:“不是犯法,就是帮我打听打听消息。”

    “谁啊?”

    “林则。”

    对面静了一秒,手机里传来清晰有力的键盘声,继而懒洋洋的对白接上:“他不是你一中的小弟嘛,后来出国的那个,你比我清楚啊。”

    “不是。”

    对话又顿了几秒。

    “一中不是还有个出国的嘛,你高一同班的那个,去问问呗。”

    沈端端对着空气兀自翻起白眼:“我要是能问,我还问你!”她压根儿就没加过班群,毕业后也只在教职工通讯录上找了班主任的电话号码和邮箱保存。

    “错了错了!端姐,我开个玩笑,别生气,生气伤肝。”

    “行吧,着急吗?”

    沈端端想了想:“有点,越快越好。”

    “行,我托人打听,尽快给你回复。当面说还是发你邮箱啊?”

    沈端端冷得跺脚:“见面吧,反正也好久没见了。”

    “行!”

    挂完电话,两根烤肠也吃完了,沈端端才意识到自己饿得要命,挂断电话后开始飞奔着向前跑,越跑越快,心跳也急速跳跃起来。

    直到跑不动了,她气喘吁吁地找了根电线杆子靠着,想着刚才有几个电话没有回复,但手机再次死机了。

    她蹲了下来,在这片灯光浸润浮尘和风声的天地里,自顾自笑了起来。

    沈端端没有想到,多年后自己和林则再次相见,会是在自己写的小说影视化选角现场。

    【“小伙子下车吧,车钱刚才那个女同学付了。”司机师傅出声打断后座上奋笔疾书的男孩。

    对方懵懂抬头,扶了扶眼镜,确认周围环境是自己熟悉的地方,羞窘着收拾手边散落的教材与试卷:“谢谢师傅。”

    男人看着后视镜内乖巧懂事的男孩:“我瞧你是个用功读书的娃,以后少和那些孩子扯上关系,好好读书才是正路。”

    “啊?”少年听出了长辈语气中的鄙夷,“师傅,你和刚才那个女生很熟?”

    “熟啊!她经常凌晨打我的车,我们都是有号码的。平时送个朋友什么的方便,所以我劝你啊,这种孩子最好少沾边!学坏!”

    “我知道了,今天谢谢师傅了。”林则礼貌道谢,匆匆下车。

    这一带居民楼是上个世纪工厂职工宿舍改建而成,线路铺设得不合理,经常发生短路,偶尔遇上几根生锈的粗壮铁杆,是用老式吊顶的灯泡搭成的简易路灯,居委会偶尔会修一下,多数时间视而不见。

    因此,某扇窗泄露出来的浅浅灯光异常扎眼,林则连忙小跑几步,还没敲门,妈妈已经打开铁闸门笑着迎接他。

    “回来了,饭还热着。”

    林则扬了扬手中的饭盒:“今天那个同学请我吃饭了。”

    “人家请你,你还真要呀!”陈仪芳轻声责怪他,母子二人边说着边进门。

    “她说是为了谢谢我,我不好意思拒绝嘛。”

    “这孩子倒是懂得感恩。对了,人没事了吧。”

    陈仪芳接过饭盒,林则脱下书包和外套,喝了一杯水:“没事了。”他给陈仪芳说的是路上遇见同学受伤,帮忙把人送去医院。

    “他父母去了医院没有?你怎么回来的?那同学回家了吗?”

    陈仪芳连连发问,林则应付不来:“妈,我作业还没写完,先补作业去了。”拎起书包溜之大吉。

    将房门反锁后他的心才落地。

    作业是真没写完。他松了松肩膀,想着今晚怕是要熬夜了。

    正好,只剩语文的日记。

    男生的字迹流畅飘逸,有点浮,仍然好看。

    他写了一些流水账和生活感悟,自然没有将晚上的经历写进去,准备收笔的时候却觉得意犹未尽。

    他一抬头,就能看见漆黑的玻璃窗上闪烁的光影,他一般只开台灯,这光亮的空间狭小又私密,好像住了另外一个人,可以安心地倾诉一些心事,交换一些想法。

    “从认识一个人到了解一个人,中间必然要翻越无数座有关偏见和歧视的大山,并不是所有人愿意了解事情的因果,更不必说以客观的标准评价对错。”

    思绪飞转,情绪万千,笔尖停顿之时纸页上已经落下这么一句话。

    林则思来想去,指针微颤,时间很快走过十二点。最后,他还是撕毁了这页纸,将之前的内容誊抄了一遍,然后将剩下的纸张夹在了一本唐诗三百首中。

    这一夜似乎有点辗转难眠。

    沈端端到家时过了十二点。

    屋里没人,一楼开的麻将馆人声鼎沸,吵得人睡不着觉。男人女人的咒骂声充斥在逼仄的黑暗空间内,沈端端一进门,鞋也没脱,将书包随手一扔,整个人躺在沙发上,视线正好看向窗外。

    她没开灯。

    双手枕在后脑勺上,她丝毫不介意上面的绷带,盯了一会儿,目光又落在茶几上零散的泡面桶上。

    她的呼吸声重了几分,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几分睡意消散得无影无踪,认命般起身,翻出垃圾袋,就着窗外投进来的碎光开始清理茶几。

    门锁微动,她迅速放下一切,阖眼,气息平稳,像是睡了有一阵儿。

    走廊上的光亮跟随人影晃动涌了进来,温素文站在门口,看到了沙发上僵硬瘫着的身影,语气颇不耐烦:“要睡觉滚回房里去!”

    一眼识破了沈端端的诡计。

    黑暗更适合对峙。

    沈端端睁眼,眼底一片清明与嘲讽:“我哪有房间?”

    “懒得管你。”女人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向一侧隐蔽的房门走去,入户的铁门合上,光亮一时杜绝,好在两人眼睛都习惯了这种暗淡的亮度,夜里也能勉强视物。

    沈端端坐了起来,在黑暗中清理茶几上的垃圾。

    “你非要和我作对是不是!”

    女人提高了音量,像是在夜里咆哮的猛兽。

    沈端端不为所动,平静回话:“我给你留了五百块钱,以后别吃方便面了。懒得做饭就去楼下的饭馆吃,不够我再给。”

    沈端端偏头,眼神盯住那扇门,垃圾袋还在手里拎着。

    门的那头鸦雀无声,沈端端确定她一定是听到了,但那扇门没有打开的迹象,不久,传出悠长的酣眠声。

    沈端端就这样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挑起塑料袋和皱巴巴的书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

    今天也是在网吧过夜的一晚。

    ·

    新水一中校队早晨训练的时间从六点开始,比高三的起床铃还要早上二十分钟。

    沈端端叼着包子踩点到,更衣室前排了不少人,嬉戏打闹乱成一片,一看就知道是教练还没来。

    昨天教室内找沈端端搭话的男生也在,热情地冲她招手:“端姐,今天来这么早!呦,两份早餐,是不是给我带的!”

    众人起哄。

    沈端端面无表情给他一计白眼:“真不要脸。”

    汪成功死皮赖脸凑了上来,起哄声更大,嘈杂的背景音中男生压低了嗓音:“端姐,你昨天受伤了还来训练?一会儿教练问起来怎么办?”

    “没事,手臂受伤对跳高影响不大,我注意一点儿老高估计发现不了。”沈端端看了眼时间,“我先去趟教室,老高来了就说我去洗手间了。”沈端端从衣物柜里找到自己的训练包,利落拎上,另一只手晃着廉价的透明塑料袋,装着两枚鸡蛋和一盒牛奶,以及不知什么馅儿的白面包子。

    汪成功冲着沈端端的背影大喊:“端姐!真不是给我的呀!”

    沈端端举起左手,示威性地比出个手势,然后白面包子渐行渐远。

    五点多,整个学校只有体训生生龙活虎,走读生和住校生都还沉浸在梦乡。

    林则,成绩好,近视眼,长得矮,又是学习委员,一直坐在第三排第三列,保险起见,沈端端翻开了课桌上的物理教材,空白处写着端正的“林则”二字,以及,手绘的奥特曼头像。

    “呵。”沈端端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合上书,将准备好的早餐塞进他的课桌抽屉。

    她这人一向说话算话,做事又雷厉风行,林则确实太瘦了,那书呆子看着对读书以外的事物都没兴趣,只能把他身体喂得匀称点儿算是报答。不过,这件事除了自己和林则,沈端端并不想让第三人知道。

    怎么说,一中食堂出了名的又贵又难吃。

    沈端端除了入学第一天出于好奇吃了一回,再也没踏进食堂过。她记得开学之初班上评贫困生的时候有人提过林则。更多的事她就懒得想了。

    抽屉里都是书。沈端端努力腾出缝隙,将早餐包塞进去,正准备抽出一沓课本,地理地图册里滑出什么来,绿色的封皮,沈端端捡起一看,是本四块九的格林童话。封面很新,估计刚买。

    这小子居然喜欢格林童话!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沈端端来不及思考太多,将童话书连同塑料袋一齐挤进去,然后飞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掩耳盗铃,装模作样接了壶水。

    这世上总会有更刻苦的人。

    来的人是班上的第一名,李梦云,如果沈端端没记错的话,大考小考她总是压过林则一头,家世好,人也长得不错,在一班乃至整个一中都小有名气。没想到,人也这么刻苦。

    李梦云看见沈端端也很吃惊,正想着要不要打招呼,对方拎着大包小包从后门匆匆离开。

    “看来体训生也不容易啊。”女生目送着那么潇洒身姿,自顾自呢喃道。

    “沈端端!汪成功!出列!”威严敦厚的男声渗人,激得人灵魂一震。

    队伍后方两道挺拔的身姿迈步向前,面容严肃,穿着蓝色的套装训练服,显得朝气蓬勃,甚至过了头。

    “你们俩昨天没来训练,也没找我请假,知道后果吗!”老高呵斥出声,眼神冒火,十月份了,他还穿着短袖,手臂肌肉线条紧绷,一看就不好惹。

    沈端端也有点怕他。

    “明白,一百个俯卧撑,二十圈操场!”沈端端高声回答,态度顺从务必。

    “端端,你——”汪成功还没说完,头上挨了一掌。

    “你还有心思和她聊天?你!加十圈!”

    “教练,沈端端她手受伤了,不能做俯卧撑!”汪成功一脸委屈,然后邀功似地暗中朝沈端端递了个眼色,气得沈端端恨不得当场给他个过肩摔,缝住他的嘴。

    老高此人,极其难糊弄。

    沈端端咽了咽口水。

    老高一双鹰眼盯住了她,上下左右严谨地打量一番:“受伤了?什么伤?”

    沈端端到底有些心虚,老高是会验伤的,她没敢撒谎:“刀伤,缝了七针,昨天和我妈吵架了,抄了菜刀,不小心弄到的。”

    沈端端眼神坚定,坦荡地迎接审视,仔细一瞧,确实有些倔强的、别扭的难过在,不似说谎,勉强打消了老高的疑心,他知道这姑娘和她妈妈的关系不怎么好,三天两头吵架。

    “受伤了就先好好养伤。体训可以停,基础的训练还是要跟上,也有助于康复……”正处中年,颇为父女关系烦忧的老高开始长篇大论,大意上是说谁都有叛逆期,孩子们要理解父母的苦心。

    “爸妈说你几句,就听着,又不会掉块肉。父母都是为了你们好。”

    这一打岔,就把惩罚的事给忘了。

    六点半,校园恢复生气,校道上响起或急或慢的脚步声,不久,广播响起,伴随曦光,祖国未来的太阳正冉冉升起。

    但谁能知道,今天会不会是雨天呢?】

    “我们做了背调,林则是梦漾新签的艺人,梦漾在业内是最末流的公司,本身也才成立两年。即使是沈小姐满意,范总,您总不能这么仓促地就决定人选了吧。”梁绮祯站在办公桌后慷慨陈词,另一端的男人慢条斯理地翻阅着文件,头也没抬。

    “谁派你当说客的,李总还是徐总?”范思朝语调懒懒的,好似打趣。

    却把梁绮祯噎了一下:“我是今悦传媒的副总,也是《少年时》的总负责人,我只是对项目负责而已。我真的希望您能再好好考虑一下。”

    梁绮祯昨天真是差点被冲昏了头,过了一夜仔细想了想,当然也离不开饭局上几位老总的苦口婆心,她终于意识到林则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新人,自身硬件条件并不完美,《少年时》是今悦今年最重要的项目之一,绝对不能贸然决定。因此一大早就冲到范思朝的办公室,等不及在早会上说了。

    “我知道是投资方那边给了你压力,你告诉李总,女一定了他公司的人算是仁至义尽了,如果他不想参与这个项目可以随时退出,我不收违约金的。”说到最后,他甚至爽朗地笑了一声,把梁绮祯弄懵了。

    “范总,您这是什么意思?”

    钢笔尖重重顿住,划拉出一声锋利的脆响,男人终于抬头,仍是笑着,放下笔,随手拿起手边的水杯:“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怎么,梁总最近业务能力下降了?”

    “不不——”

    “有什么意见在早会上提吧,我还有工作,梁副总请便。”

    今悦传媒如今还没有从鼎夏集团完全脱离,总部会下派一些中高层管理人员到子公司进行监督。梁绮祯来今悦有一段时间了,业务能力不错,范思朝也没有为难她,反而让她操刀一个大项目,但这不代表可以质疑自己的权威。

    梁绮祯离开没多久,电脑上跳出弹窗,旋即电话铃声响起。

    “老板,林则的信息资料已经发到您的邮箱。”

    范思朝应声点击鼠标:“知道了。”

    “您交代的重点调查他与沈小姐的关系,目前的结果,他们是校友,高一是同班同学,文理科分班后就没有交际了。林则高三没读完就出国留学,目前加州大学能查到他的学籍信息,并且半年前他向学校提出了休学申请,理由是身体健康方面的原因。三个月前回国,被梦漾看中签约,至于原因,现在还不清楚。”

    “林则高中学习成绩都很优异,属于认真刻苦的这一类型,沈小姐高中,”杰森在此处顿了几秒,像是一口气没提上来,“您是知道的,后来才转了性子。”

    资料很简洁,不过一页半纸,光标上上下下移了很多次。

    范思朝并不满意杰森的说法:“只有这些?”

    杰森点头:“是的老板,林则的背景很简单。除了家庭情况有些复杂外,他本人的经历和生活轨迹一目了然。”

    难道自己的直觉是错的。范思朝想了想,以他对沈端端的了解,她不是头脑一发热就不管不顾的人。但她没有说就说明她不想说,自己去问也是问不出结果的。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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